第34章 見面
辭顏說完便不再多言, 右腿疊在左腿上,并不支起。西裝褲筆挺,端的是氣定神閑。
而路禾一直抿唇不語。
辭顏瞥她一眼, 很快又收回目光,蹙眉将臉轉向一邊。
窗外的風景全都一閃而過, 快到虛了焦,像模模糊糊的影像落在底片上。
直到此刻辭顏才确定,他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快意。
告訴路禾真相,辭顏想過她會哭, 會捂着臉罵林朝不是東西。或者是他猜錯了,林朝在她心裏的分量不過如此,路禾笑一笑就能爽快甩了他。
不過不管是什麽反應, 路禾因為別的男人在他面前情緒失控, 辭顏都不會高興。
他希望她是絕對平靜,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
路禾純然沉默着,阖着眸的樣子有些倦。
辭顏說,林朝查過他。為什麽查?從哪個地方開始查?答案不言而明。
他明明知道了一切卻不點破,将計就計騙了她。
還裝作若無其事。
路禾簡直不敢想他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與自己相處的。表面親吻愛撫, 背地裏卻不信她,一字一句都不肯信。
—“想看我穿什麽顏色?”
—“只要不是紅色, 都可以。”
如今想來是一場笑話,她為此精心裝扮更是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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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禾慢慢擡手抹了把臉,什麽都沒有,原來汗濕的手心也因為風大被吹幹了。
她感覺有一股莫名的驚悚悄悄從腳踝往上爬, 繞過小腿,經過腰間,從領口倒灌進胸前, 不禁打了個冷顫。
一別六年,至始至終她都沒看清林朝。
他早就變了。
似乎有種看不見的力量推着她的肩,路禾倒進辭顏懷裏。
臉側越是溫暖,就越是刺激淚腺,他勾人的、緩如暗河的嗓音吹進耳蝸:“睡吧,把一切都交給我,好不好?”
路禾閉上眼。
***
馥郁閣四樓,窗臺镂空雕花,淺薄的月色透過玻璃融進來,連着燈光也做舊,朦胧勾勒出他的身影。
林朝倚在一邊,眼垂着看向下方。
打頭的是馥郁閣的大堂經理,正急急忙忙指揮人換掉過道上的舊地毯。不是新的一天,卻鋪了新的地毯,一塵不染與濃稠夜色不搭,看上去格外怪異。
門口的迎賓小姐大概是接到命令,林朝在窗口吹了将近一個小時的冷風也沒看見有人進來。
一直靠着窗框的肩頸木木地發痛,一開始是酸,遠不及他心裏的酸澀難忍,久了便發鈍,讓林朝難以分辨自己究竟在這等了多久。
他很清楚,路禾會來,或者說,以他對辭顏的了解,路禾會被逼着來。
但心裏總也忍不住留有一絲期盼,萬一她沒去機場呢?萬一她不是去接辭顏呢?萬一真的是白珺找她呢?
這最後一點的期盼吊住他最後一口氣,空氣也稀薄,快要窒息。
樓下忽而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擡眼望去,從馥郁閣內牆入口,一直綿延到正廳門口,兩列服務員整整齊齊站着,态度恭謹而謙卑。
大堂經理神情激動,緊握的雙手忐忑不安,仿佛是即将面對大人物的惶恐。
辭家辭顏,天王老子的排場。
故意給他看的。
最後一口氣也被沉入海底,林朝轉身回了包間。
***
路禾醒的時候,頭疼先理智一步找上自己,有個小錘在裏頭敲,又疼又鈍。
她奮力想睜開眼,潛意識卻告訴她,最好沉睡。
在她即将閉目再次沉沉睡去時,有個冰涼的東西擦過臉,路禾一瞬間驚醒,尋着感覺望向辭顏冷诮的臉。
原來是他的手。
“醒了?”他淡聲問道,說:“醒了就起吧,再睡下去就耽誤了。”
耽誤什麽?
路禾整個人都被脹痛支配,身體也疲憊得像三天三夜沒睡覺,倦極了。
她沒心思問,被辭顏卷在懷裏,下了車。
辭顏懷裏是她煞白的臉,一絲血色都無。
踩上那段熟悉的地毯,周圍的花草樹木還是那個樣子,路禾驚覺到了馥郁閣。
恭候多時的大堂經理趕緊上前領路,“辭先生大駕光臨,馥郁閣真是蓬荜生輝、蓬荜生輝。”
他連連彎腰,辭顏虛扶了下,笑問:“四樓還有空包間嗎?”
那沒有也得有啊,大堂經理堆出笑容:“當然有,都給您安排好了,請這邊來。”
他一馬當先在前走,辭顏攬着路禾的腰,不緊不慢緩步而行。
她似乎已經預料到會發生什麽,但仍舊不言語,低着頭任由辭顏支配。
樓梯上到最後一級,細瘦的鞋跟敲在實木地板上,很輕,聲音卻獨特。夾在一衆混亂不清的腳步聲中也能聽到,像舞臺劇的開幕式。
好戲即将開場!
滿臉谄笑的經理是主持人,妄圖引她進入舞臺。
讓林朝看到她現在的失魂落魄?
不可能。
路禾突然拉開腰間辭顏的手,往旁邊閃了一步,她咬了咬唇,把唇咬弄得濃豔,像初夏枝頭最高挑的花。在車上的迷惘失落一掃而光,正是各大媒體鏡頭中最明豔的嚣張。
遇到什麽都肆意,辭顏側眸笑了一下,這才是他的路禾。
406與407相對而視,門都開着,視野正中是小沙發。
林朝支着頭,從他們一上來就聽到了動靜,浩浩蕩蕩仿佛不是來吃飯。
本也不是來吃飯。
這麽想着,他忽而笑了一下。
三、二、一……他默數,腳步聲愈演愈烈。
林朝擡頭,與想象中一樣,辭顏出現在對面,還對着自己遙遙一點頭,姿态完美到無可挑剔。沒有敵意,也沒有嘲諷,像是普普通通打了個招呼。
可他淡雅高華的氣質下,藏着深刻的蔑視。
路禾卻是連一個眼風都沒給,轉身時無意掃過他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
擡腿徑直走進407。
風情搖曳,腰似垂塘柳。
辭顏抿出一點笑意,對着林朝又是遙遙一點頭,也轉身走了進去。他站在門口對衆人揮揮手,所有人頓時如退潮般散去。
然後将407的門緩緩合上,林朝的視線隔絕在另一邊。
路禾還維持着走進包廂的姿态,背對門,也背對辭顏。
門一關就像脫了一層盔甲,她止不住顫抖,一路走來雙腿緊繃到極致,剛一松懈疼痛感便逐漸複蘇。
她跌坐在沙發裏。
側着身子,暖光只能照亮一半臉。
辭顏走過來垂眸看她,輕笑半晌:“心疼了?現在出去解釋還來得及。”
路禾回頭,下巴微微擡起一點,繃緊的臉越發雪白,只有唇紅,紅得耀眼,從上往下看嬌豔欲滴。
“我不心疼,”她說着,将亂了的額發捋到後面,“我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他騙你?”辭顏淡聲。
路禾聞言看了他一眼,林朝騙她,這不是他正想要的結局嗎?何必在這假慈悲。
搞得自己是救苦救難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大善人。
她的笑容堪稱譏諷,辭顏眯眸,嗤笑出聲:“就算沒有我,你跟他也不會長久。林朝疑心那麽重,你真當自己降服得了他?”
不待她反駁,辭顏指着門繼續說:“不信的話你現在就走出這個門,去找他,去跟他解釋你與我是假訂婚,”他勾唇,一貫高高在上的微笑惡劣無比,“你猜他會不會相信你半個字。”
林朝當然不會,路禾比誰都清楚。
辭顏死死捏着她軟肋要挾。
林朝氣路禾騙自己,路禾何嘗又不是因為他不相信自己而生氣。
她原打算等這次辭顏回國便解除婚約,林朝那裏她不會走漏半點風聲,以後安安心心和他在一起。
可現在,路禾盯着自己腳尖笑了下,人家早就挖坑給她跳了,還冷眼旁觀她的所作所為。
整場戲裏不知情的人只有她。
包間全封閉,連窗都沒有開,路禾坐着也覺悶,像是這房間裏藏着看不見的東西,正一點一點往外抽取空氣。
有人敲門,她和辭顏都沒動。
外面的服務生按事先得到的吩咐魚貫而入,全都屏氣凝神低着頭,上完菜便一個接一個退下了。
路禾站起來掃了一眼,冷笑,看着辭顏想說什麽又說不出的樣子。
最終只是捏緊了衣袖重新坐下。
桌上的菜式跟她之前吃的那桌,一模一樣,連擺盤順序都沒變。
什麽樣的蝦旁邊是什麽樣的魚,另一側又挨着哪種湯。
辭顏的管控只會讓她不寒而栗。
“折騰這麽久,不餓嗎?”
“……”
辭顏洗淨手走到桌前坐下,面前正是那盤白灼蝦。
他慢條斯理戴上手套剝了只蝦,還非常貼心地蘸好醋,捏着蝦尾走到路禾面前。
唇邊是鮮嫩可口的蝦肉,路禾側頭,把目光集中到捏着它的手上,真正淡青如玉的手背。
要讓辭家人知道辭顏給她剝蝦,眼珠子都能落一地,可私下裏辭顏沒少給她剝殼。還有他秘書,看完她再看辭顏的眼神,怎麽都是可惜,可惜人間瑰寶砸她手裏了。
路禾曾經無數次想過這個問題,她以前救過人嗎?沒有;她以前無意中溫暖過誰嗎?沒有。
偶像劇橋段與她無關。
她十七八歲最經常去的是夜店酒吧,在這些地方不可能見到辭顏。
“為什麽是我?”
辭顏看到她表情困惑,長眉也緊蹙。
什麽都忘得一幹二淨,連同她那些荒唐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