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王不見王
夜風很涼, 月亮昏黃中帶了些渾濁,像路邊櫥窗裏打光不好的工藝品,玻璃堆出來的月亮形狀。
辭顏淡淡收回目光, 随意側個臉都能引來陣陣驚呼。
數不清的黑衣保镖保駕護航,機場要客部經理親自出來引路, 還有搶破頭也要往裏擠的記者攝影師,粉絲更覺得這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人聲鼎沸,閃光燈交織成片。
秘書端着公式化的微笑,推着辭顏走到機場門口。
保镖早早排出長通道等候着, 黑衣與夜色相近。
秘書剛停腳,想彎腰請示下面怎麽走,卻見辭顏一把抱起懷裏的人, 手臂托着她腿彎, 另一只手隔着大衣護在她腦後,将人壓在自己頸側大步走了出去。
身高腿長,極利落的肩,膚色與黑夜形成強烈對比。
他的頸他的臉總有種淡雅的蒼白,眼一瞥, 顯得傲,渾然天成一種高不可侵的清貴, 最好封在遙不可及的地方供人膜拜。
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抱着女人走出機場。
那雙細白的腿應激似的踢了下,高跟鞋尖抵在男人腿上。随着他行走輕輕晃動,這畫面光是看着就讓人臉紅心跳。
誰都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瞬間寂靜, 所有動作定格,臉上的驚訝都沒褪去。
下一秒瘋狂迸發。
—“我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媽的他怎麽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美強慘病弱人設我可以!我他媽說一萬遍我可以!!!”
—“正面up我!你聽到沒快來正面up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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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從此我有老公了!!”
路禾被抱起時的驚呼早就沒人在意了。
辭顏很快就消失在視線裏,秘書整個人愣在原地, 半晌沒反應過來。他以為辭顏在第三層,沒想到這波在第五層。老板到底是老板,瞧給這群年輕姑娘撩的。
高分貝聲浪簡直能化成實體傷人。
草!他在心裏暗罵了句,蹙眉捂了捂耳朵,嗡嗡嗡的雜音揮之不去。她們嗓子沒喊劈他耳膜先受損了。
保镖湊過來低頭問:“張秘書,您看這……”
秘書甩了甩頭,往外眺望追尋着辭顏的身影,朝他們一招手:“都跟過去。”
在車裏,辭顏才松了困住她腕的手。
路禾從大衣裏鑽出來,衣服堆疊在她腰間。臉小,尖尖下颌,脖頸修長,像藏着絨線團裏的貓。
車沒開出來,還在停車場,光線昏暗,辭顏的臉也掩在暗處,路禾使勁眨了兩下眼視線恢複清明。
原以為他身體不好或者出了什麽事才坐輪椅,沒想到直接托抱着她還能走這麽遠的路。
路禾沒擡頭,垂着的長睫像蝴蝶翅膀,一直顫動不停,“你好好的啊。”
辭顏莫名聽出種遺憾,皮笑肉不笑反問她:“希望我不好?到時候哭死你。”
就知道他嘴裏吐不出什麽好話,路禾擡頭快速觑了辭顏一眼,拉開大衣甩在他身上,自己往遠處坐在一旁,看着車窗外說:“随便你怎麽想。”
車外漆黑一片,身邊的人扭過頭不響。
辭顏微微低頭,抵了下額,輕笑。手指勾起她的大衣,剛拎起一點,手一松它又跌落在腿上。
好聲好氣說話都不一定能哄好他,自己還沒生氣,她反倒惡人先告狀擺出這種抗拒姿态。
辭顏下颌一揚,不怕她不低頭,對司機吩咐道:“去馥郁閣。”
路禾猛然轉頭看他。
辭顏對她笑,惡意滿滿。
他不高興,那其他人也別想好過,對路禾舍不得下手,對別人他能。至于路禾,辭顏收了笑意,權當她出去打了趟野食。
回來就好了。
快十點,豪車疾馳在高速上。下高速轉高架,很快就能到。
路禾戴着戒指的手在他手心裏,被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揉擦,從指縫,細細捋到指尖。辭顏的手涼得像冰,肌膚相貼路禾也沒覺得暖,只餘冰涼。
“你出汗了。”辭顏突然開口,點着她汗津津的掌心。
路禾這才發現自己手心一片晶瑩,涼的,冷汗就沒停過。
扯扯唇,她沒說話,想縮回手卻被辭顏捏着腕。兩根修長的手指不知道掐着她哪兒,路禾只覺一股麻痛從手腕蹿到手肘,頓時一整條手臂都沒知覺了。
她發出尖利的一聲嗚咽,尾音在目光觸及他的同時咽了回去。
“疼嗎?”辭顏笑吟吟問着,又說:“疼就乖一點。”
路禾倚在後座,渾身都在輕顫着。疼,卻又沒那麽簡單,手肘裏似乎有一條筋慢慢擰着,像螞蟻咬,一點一星擴大到無數倍。
麻的。
他故意的。
辭顏不高興就耍手段讓她也跟着疼,偏要她服軟,憑什麽!路禾那股子倔強勁兒沖上來,低頭一聲不吭。
辭顏見她咬着唇,臉側向一邊也不喊疼,不禁蹙眉。她是最不耐忍的,別說被人掐着手腕,就是磕青磕紅都要鬧一場。現在這樣安靜。
辭顏沉沉垂視,那雙眸像虛空,既看不到底,也不見天日。
看來林朝對她來說的确不一樣。
兩人之間隔着一段距離,一臂之距,正是她的手臂。
辭顏沒說話,也沒再看她,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只小盒子,這次是白底鎏金。
路禾看不到。
打開盒子,內壁頂端嵌着一個小小的燈,接近七克拉的粉鑽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它的顏色比一般粉鑽更濃,起拍時的單克拉價就翻了整整一倍。再加上極高的純淨度,還有堪稱完美的切割工藝,辭顏拍出了全場最高價。
他認認真真将戒指推到她手指,路禾側過頭,觸感一直是麻的,連戒圈的硬度都感受不到。
有那麽一點被硌到,感覺遲鈍,比現實中發生過的動作要慢很多。她蹙眉,還以為辭顏又在玩什麽把戲,不願回頭。
直到聽到他問:“喜歡嗎?”
辭顏松開她的手,路禾覺得手上一沉,側眸看過去那顆粉鑽簡直要晃瞎她的眼。
車正巧從路燈下開過。
鑽戒璀璨得像小太陽。
粉紅色。
路禾吐出一口氣,辭顏來哄她了。
戴着紅寶石的左手安安靜靜放在腿上,右手上就已經有了新歡。
路禾垂眸看了一會,覺得眼熟,這鑽戒怎麽看怎麽像白珺搶拍的那只,擡頭不确定地問:“這是……前段時間炒出天價的溫斯頓玫瑰?”
她認得,辭顏瞬間心情大好,卻還不願表露,輕輕嗯一聲。
路禾有些懊喪地閉了下眼。
辭顏:“怎麽了?”
“當時白珺也在拍賣行,一眼相中這個。”她說着,擡了下手。
那個時候白珺給她直播拍賣,路禾眼見着她百萬起跳砸這枚粉鑽,可惜勢不如人,白矜聽見秘書傳來的消息當機立斷讓人停了她的卡。
白珺把她哥還有最終得主罵了個狗血淋頭。
現在在她手上。
辭顏瞥她一眼,微笑,“別的都可以,如果讓我知道你把它送給白珺……”
後面的話他沒說,路禾立馬打消這個心思,回答說:“不會。”
氣氛稍稍緩和,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在這壓抑、又暧昧不清的氛圍裏,路禾開了窗。風呼啦一下倒灌進來,吹起她長發,細細的尾梢像小勾子,撩過人肩頸劃出血。
辭顏斜下眼。
路禾面朝窗,讓風直着撲在臉上,冷,冷得仿佛含水汽,泠泠撲濕她臉頰。
衣領裏也是濕的。
辭顏說去馥郁閣的一剎那,她就明白了他什麽都知道,在馥郁閣,跟林朝,或者別的,其他什麽他都知道。
路禾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要去。
“你想知道嗎?”辭顏問。
路禾從風中回頭。
辭顏沒說話,俯身撩開她被頭發遮擋了一半的臉。他看着她,長眼尾是深不見底的神秘。
“知道什麽?”
辭顏看到她眼裏深藏的警惕,随手撩起大衣裹住她,說:“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要去馥郁閣?”
風冷,有一層遮蔽就會好很多,安全感也在逐漸回升。她的長發也被裹進大衣,沒抽出來,路禾問:“你會告訴我嗎?”
辭顏捏着大衣衣襟,一點點往上走,直到她領口。兩指并攏,抵着她下颚。
路禾沒躲,感覺有些勒,辭顏卻是完全沉溺于她乖順俯首的假象裏。
手指貼着的地方很暖,肌膚細膩。
他勾唇,很慢地說:“林朝也在,你信不信?”
路禾瞬間瞳孔緊縮,像黑暗中猛然見光。
“他查過我,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極度寂靜的黑夜中,在疾馳的車裏,路禾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過于響亮,鼓噪得讓她難以忍受。
她不說話,臉白,唇更白,一點點褪掉血色。
辭顏明白她什麽都不知道。
傻的。
不管是對他,還是對林朝。
她毫無防備。
正是這一模一樣的待遇才惹惱他。
林朝怎能與他相提并論,路禾又怎麽敢拿一樣卑劣的手段來敷衍他!
辭顏松開手,恢複到平日裏不可一世的傲慢。
他要林朝身敗名裂,他要林朝從雲端跌進看不到底的泥裏。
用林朝的消亡,去證明他的獨一無二。
由路禾來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