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苦厄28-審訊
妖狐出現在地上的時候,我回想起我沖師姐讨要打開圖的法訣時, 師姐幹脆利落地給我們了。我那時還想師姐你心好大啊不怕妖狐出來分分鐘把我和從命掐死在地。
見到妖狐的一瞬間, 我理解了,我可以分分鐘把它掐死在地。
我師姐壓根兒沒把它當回事, 只叮囑我們不要把它放在外面太久。
地上蜷縮的小動物,如果不是事先跟我說這是千年妖狐, 我會懷疑師姐就路邊撿到一只大耗子給填進來冒充狐貍。
它赤紅色的皮毛沾滿血, 濕漉漉的混着泥, 顯得髒兮兮的,眼睛也瞎了一只,另一只半睜不睜……怎麽看怎麽凄慘, 就算在流浪狗中也是混得地位低下的那種。
捆仙索和匕首沒有用武之地,我和師兄遲疑了一下,還是用捆仙索捆住它四只爪子,師兄手藝靈巧,把妖狐捆成菜市場的肥雞,打橫擺在桌子上。
我倆因為沒摸過千年狐貍, 默契地伸手去摸狐貍毛絨絨的皮毛,摸到了兩手血,對看一眼,師兄命令我去打水, 自己掰扯出氣多進氣少眼看要蹬腿死的狐貍皮毛,也不知道是打算把皮剝了賣了,還是在正經探尋傷口在哪兒。
“我聽說這是只母狐貍诶師兄。”我看師兄摸狐貍的樣子都有點兒猥瑣, 雖然我知道他心地純潔只是在摸傷口或者在摸晶幣,但我還是覺得眼睛要飙血。
我們調好一盆溫水,考慮到把妖狐搬來搬去可能會把這只小動物折磨致死,還是拆了兩條毛巾打濕,順着皮毛擦洗,很快發現了傷口在背上,顏色漂亮的赤紅色毛皮中掩映着兩塊黑黢黢的傷口,緩緩滲出血。
“怎麽審?”師兄沒有和小動物打交道的經歷,又因為這是只母狐貍而無從下手,我一下成了權威人員,哪怕我也沒有相關經驗,但主意是我出的,我插根苕帚也得把這大尾巴狼裝下去。
“來個玉簡記錄。”
玉簡浮在空中,師兄負責記錄,我們在微微的熒光中注視着這只可大可小的狐貍,它好像要被我們解剖似的捆在桌子上,我醞釀問題,妖狐忽然睜開眼,右眼睜開,仿佛射出一道火紅的明光,我倆往後倒跌過去,師兄就要動手開圖。
它緩緩合上了眼。
虛驚一場。
外頭傳來幾聲響亮的蟲鳴。
師兄被驚出一身冷汗,禁制也跟着收了。
我倒栽椅子上,仰頭看天,只看見幾根梁木高高懸着,吊着師兄晾起來的幹菜,黑黢黢屋頂,冷汗緩緩透出,腦子變得清醒了點。
調轉位置,師兄重新下禁制,我面朝妖狐,解下兩只爪子,趴在桌面看它:“你會說話嗎?”
妖狐只是閉眼。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師姐說,問完了就放你下山,現在捆着,多有得罪。”
我撒了謊,師兄猛然瞪我,我沒擠眉弄眼,聽說狐貍最靈,我倆交換眼神藏不住,索性不搭理師兄,我瞪眼一笑,料想妖狐之前不了解我,看不出我外強中幹,是個草包。
狐面仿佛人臉,一瞬間露出笑意,狐貍的笑有些詭異,我忍着頭皮發麻緩緩注視,撐臉看它,裝作我并不在意的模樣。
“我只回答三個。”它終于口吐人言,聲音輕柔,師兄很是警惕地舉着圖,随時展開降服它。
“不行,我嘴笨,問不到點上不能向師姐交代。”
“總不能你隔十年問一個,我還要在這裏等着答。”
“我們山可是好地方,鐘靈毓秀人間仙境,別人想來還來不了,我請你多坐幾天你還不樂意。我不耍賴。你沒得選,你答了,或許我守信放你走,你不答,就回流雲千裏圖去,關着你我還省事,師姐此去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困你十年八年,我也不在乎。”
妖狐笑:“我可不可以化作人形?被捆着躺在這兒,很像一條火腿。”
“變吧。”
師兄哼哼一聲,把神器舉得更高。
我輕手輕腳解開捆仙索,桌上的妖狐一閃,變成一個盤腿坐在桌上的女子,身上衣衫都碎得差不多,血痕遍布,右眼赤紅,猶如含着一團火。
它果然聰明,知道我敢放開她有恃無恐,四下環顧,看見師兄,師兄已經築基,她現在虛弱打不過,因此乖乖伸出雙手被我重新捆了,捆仙索對修士來說不過是普通結實繩子,對妖來說卻是時時刻刻壓制妖能,若再加上些禁制,就更能讓它疼得鑽心。
我倒是也不會這種禁制,但是眼下來看要是上那種大刑,師姐回來就能看見一具狐貍幹屍。
“問吧。”妖狐聲音輕盈,饒有興味地低頭看我,我低頭撬鳳吟果,火紅色一掰兩半。
“我有點餓。”我說了聲抱歉,轉頭用刀挖起果肉填進嘴裏,刀刃從嘴唇劃來劃去,稍微一錯就會割出案發現場,但我太熟悉鳳吟果了,論偷吃也格外在行,這可能是我目前為止唯一可以說是專精的事情,可惜華夏星沒有鳳吟果品鑒大賽。
妖狐扭動身體,也和我耗着,她道行深厚,不會不知道我在吊着她,等耗盡她的耐心,她就會很配合了。
但是我也知道她知道這件事,總不能前一秒還高深莫測,後一秒像個愣頭青一樣直接問,所以該走的程序還是走走,她多警惕少懷疑,對我和師兄都有好處。
師兄發言:“你要餓了我給你再熱點飯,別老吃那個,我把這狐貍先裝進圖裏,過會兒再問,師姐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
“守誡去哪兒了?”妖狐轉臉問師兄,師兄哼了一聲,解開捆仙索就要張開圖,我怕妖狐被折磨得生了氣,急忙攔住師兄。
“你餓麽?你也吃點兒?”我舉起果子,妖狐噗嗤一聲:“小家夥,你要問就問,我想早點走,我想回答的都回答,別繞彎子。”
“我是真的很餓,腦子裏糊塗問不出好問題,你先醞釀醞釀怎麽騙我,然後一會兒再說。”
“呵。”妖狐嗤之以鼻。
隔音禁制之外,我和師兄商議,反正聲音傳不到妖狐耳朵,我們說什麽都比較自在。
師兄說:“你到底想把她怎麽樣?”
“又不能真的放走她,當然是用盡十八般武藝坑蒙拐騙拖延時間還能問出話啊,我想問的問題就幾個,問完了還得等師姐發落,要是我問完甩臉不認人……丢的可是師姐的信用啊!”
師兄除了無賴和猥瑣之外,是個單純的好青年,我粗略一提,他沒概念,不過看我大尾巴狼的樣子,也就默默答應。
我們端着紅燒肉蓋飯坐回小屋,妖狐安安分分地在桌子上耷拉着腦袋,我們山靈氣充足,她看起來恢複了一些,現在如果化為本體,應該會好些。
三人兩份紅燒肉,我狼吞虎咽,妖狐百無聊賴:“給我吃口呗?”
“早說嘛,我
們肉都吃完了,師兄,麻煩你去殺只豬來。”
我拖延時間的無賴讓師兄瞠目結舌,從殺豬開始做紅燒肉,這時間就拖延到姥姥家去了,妖狐也笑笑:“別逗我,要不是我現在沒精神……”
“沒精神就該吃嘛,你要不先進去,我們倆一起做飯時間快,你再等等?”
我說着就要去拿圖,妖狐笑吟吟:“可以。”
話也放出去了,我們收回妖狐,她躲在裏面明顯精神更不足,不知道拖延時間對她有什麽好處。我其實想直接問的,但是等妖狐出來我感受到自己道行不深,還是再折騰折騰……
米面山上儲藏,菜和肉都是現買,倒是有個大冰窖藏我們的冷凍食品,但是要知道我師兄的食量等不到食物藏到裏頭去就都吃完了。
我們買豬都是一頭一頭買,牽着豬上山親自操刀,往往是師兄給就近的屠宰場通訊讓送過來,我們下山去接,這家屠宰場號稱修真者專供,用我們的名頭賺了不少錢,所以對我們特別殷勤,在豬圈哼哼聲中表示立馬送到,仙師下山即可。
師兄說他依稀記得師父的洞府可能大概有個什麽測謊儀之類的東西可供審訊,我說還有這好東西,托師兄快去尋找,我下山接豬。
山上俯瞰山腳的幾朵粉紅加黑底的小花,定睛一看是我們的豬已經來了,在臭水溝中洗澡,我加快腳步到山腳去,屠宰場的負責人沖我一笑——我僵硬着一張臉。
負責人後依稀的模糊的身影,從遠處迅速逼近,槍響散去,人輕盈落地,戴了條橙色的頭帶。縱然如此前額的頭發還是汗津津的,走近幾步,看看我,又看看我面前的群豬。
我轉臉對負責人笑:“辛苦了辛苦了,稍後師兄給您轉賬哈。”
“咱們合個影吧!”
負責人看見唐宜就主動上來套近乎,唐宜看我表情,我無動于衷,于是唐宜擺出她念直播留言的笑容和那個負責人合影,等負責人歡天喜地離開,笑容變淺,近乎嚴肅,轉臉看提着繩子趕豬的我:“你這是?”
“哦,山上豬肉吃完了,師兄想吃紅燒肉,現殺,你也嘗嘗?”
怎麽聽我怎麽都不想待客,我看見唐宜就想起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場景,殺人邪笑,在淩霄和苦厄的身份之間痛苦盤旋。
我是找不出唐宜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但也拿不出好臉色,總覺得在她眼前我就是頭發狂傷人的野獸,不理智不講理……我倒是可以在師兄面前不講理也不會愧疚,唐宜也和我不是什麽朋友,在陌生人面前撒潑……挺怪的。
四頭豬從我身邊轟隆隆地過,我抽着豬屁股悶聲不響地上山,唐宜沒我的允準過不了護山大陣,只是在我身後看着。
“喂!你倒是放我進去啊!”
唐宜一喊,我放她進來了。
進來我就不能審妖狐了,她最好只是來吃個飯。
師兄殺豬的時候我在廚房剝蒜,蔥姜蒜都要收拾,唐宜遠庖廚,小人在洗菜,她就像一團自帶聖光的天神照出我的邪惡,我低頭不說話,等唐宜開口。
然而她不開口,我只好說:“有忌口嗎?”
“沒有。”
我繼續搓蒜皮,手上都是生蒜的辛辣味道。
“要幫忙麽?”她終于說。
“也行。”
唐宜洗手走到我旁邊,我剝蒜她也剝蒜,我切蔥她也切蔥,我洗姜她也洗姜,我瞥她一眼,面目平靜,不像來興師問罪的,也不像來秋後算賬的。
正在吃飯,師兄在直播後再見到這位明星很是熱情,他自認是長輩,要從唐宜的關系給我踏出一條可能進入修真學院的大道,一個勁兒給唐宜夾菜送飯,殷勤浮出雙頰變成憨厚的笑容。
唐宜忽然放下筷子,師兄以為自己夾錯了菜。
“回去之後我認真想了想,是我太自以為是了……在那種情況,我還是要求你以大局為重,因為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拿槍對着你,所以你後面生氣,發怒,其實都是因為我……”
我萬萬沒想到她是來道歉的。
一時間我和師兄都停了筷子,愣愣地看看唐宜。
你清醒一點啊我可是拿刀捅你了啊!而且後面是我先挑釁的诶!
“我一直很不成熟,行事為人的處理方法也有欠考慮,如果當時不是莽撞開槍,而是心平氣和地和你講,我想,也不會刺激到你。”
“不是,你怎麽了大小姐?”
“我總是在犯錯,雖然已經被選為一個……一個改革的代表,一個新生代的修真者,修真學院和我父親都投入了極大的力量來造就我,但我總是做不好……又很任性……”
“大小姐,你別跟我說你來鳳吟山就是到我面前自我檢讨來了?我也不是修真者啊,咱倆也不熟。”
我端起飯碗沒打算再搭理她,唐宜扶着額頭:“我總是很任性,看你不爽就開槍了,讨厭被盯着打針的感覺就總是——”
“停,我明白了,跟着你的男孩出了什麽事讓你自責連帶着懷疑人生了?”我吞下一口米飯,懶得當人生導師。
“他走了。”
“隕落了?”我問得特別不考慮唐宜的感受,雅言迂回避諱這種東西在我嘴裏不存在。從牙縫裏摳出肉絲吐出來,漫不經心地笑兩聲顯示我的刻薄,“那你該對着他的遺體或者他的遺物進行這番自白。”
“我只是想起之前很對不起他,然後想到你——”
“你可沒對不起我。”
我對師父保證,我這話絕沒有陰陽怪氣,只是闡述事實,她的确仁至義盡,制止我做出更出格的事,給我解釋個中因果,從丹陽城外的路上撿起我送我回山,主動申請照顧我……而與此對應的是,我用刀捅她,我對她冷笑,狠狠擰她手腕打算讓她骨折。
如此對比之下我應該立即痛哭流涕地檢讨,但我不想這樣,我只是,好像見不得很光明的東西照在我身上,淩霄的記憶歸回一部分之後,靈魂有巨大的陰影,黑暗一片,我不接受那部分黑暗。
“我不該對你生氣的。”
她的檢讨已經到了過分的地步,聽聽這話,誰這輩子不會生氣呢?而且我苦厄何德何能接受她的道歉呢?我還沒道歉她就道歉,黑白颠倒,我讨厭這樣。
師兄輕輕托起唐宜的碗放進她手裏:“我是不知道你倆之間怎麽回事,但是飯要涼了,先吃飯。苦厄從小不記仇,而且我聽這話音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沒事。”
“我記仇的,師兄。”我站起來扔下碗筷,其實我不記得師兄的不好。
但是我受不了唐宜的道歉,我也不想說明白,說不明白,我已經告訴她苦厄不存在,她一點也不理會,還能說什麽呢,就是有再多道歉,我們已經不能坐在一起打游戲了。
這裏的氛圍讓我渾身難受,我拉開凳子離開屋子,他們說什麽都和我沒關系了。
我只是對自己生氣,我簡直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