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仲卿,你有沒有覺得最近郎中令看你的眼神有點不大對勁啊?”下了朝公孫賀磨到衛青身邊低聲在他耳旁道,邊說眼神朝走在道另一邊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李敢身上瞟。
衛青疑惑的皺眉:“沒啊,怎麽了姐夫?”
公孫賀搖搖頭打消心中疑慮,但還是不放心的叮囑。“沒事,你可得小心郎中令啊,這家夥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衛青笑着搖搖頭,示意公孫賀想多了。“別說這些了,今天無事,姐夫要不要和我去喝幾杯?”
“好啊!上次班師回長安,我不就是一高興在你府上喝多了嘛,你姐非勒令我少喝少喝!弄得你姐夫我肚裏酒蟲都在造反了!咱們叫上公孫傲大哥和蘇建,哥幾個好好聚聚。”公孫賀欣然答應。
“哎仲卿,要不要叫上去病那小子?他不是你的跟屁蟲嘛。”
“去病最近忙着練兵,好不容易認真幾天,就別把他的心思往外勾了。”
“說得也對,後生可畏,咱們這些老骨頭可真落伍咯。”
……
與公孫賀他們續完舊後,衛青徑直回了府,才進了院就聽見裏面一陣喧鬧。
衛青微微皺眉,繞過照壁,就看見李敢提着劍正站在院裏吵吵嚷嚷,對平陽公主的斥責竟是充耳不聞。
“衛青呢?叫衛青出來!”李敢還在嚷嚷。
“不知郎中令找衛某有何要事?”衛青冷着聲道。
李敢一轉身就看到一席青衫,那個人閑神定氣的站在那,神情淡漠平靜。心中怒火怦然大作,他最恨的就是這個人這幅道貌岸然的模樣,逼死了他的父親!
“衛青你這個奸賊!”
沒再多說一個字,李敢一步上前去趁衛青一時不備一劍當胸刺去。誰也沒料到如此突然的一幕,衛青只一愣便立時側身躲過,直擊胸前的劍失擦着手臂過去,青色衣袖立刻被血染紅。
李敢見一擊不成回身又是一劍,可他不是衛青的對手,被衛青單手卸了劍反架到自己脖子上。
怒瞪着衛青,李敢梗着脖子道:“你殺了我吧!”
“你走吧。”扔下劍,衛青擡手捂住手臂上血流不止的傷口。
“你不殺我?”李敢愕然。
“我知道你是為誰而來。”止住要叫家仆鎖了李敢的平陽公主,衛青擺擺手讓李敢快離開。“若想好過的話,今天的事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不要傳出去。”
“哼,我不會稀罕你的虛情假意!”李敢冷哼一聲,撿起劍扭頭出了侯府。
“衛青!”平陽公主終于忍不住,眼淚從美目中簌簌落下。
“公主,李老将軍的死也有我的責任。”衛青想安撫自己的妻子,可手上全是血。
“放了他吧。”
看着衛青布滿細汗的額頭,蒼白的臉色。平陽終是不忍心再拂了衛青的意,流着淚點頭。
“你看到了嗎?我前幾天看到李敢将軍從大将軍府上出來,那臉黑的還提着一把劍,那劍上還有血呢!”
“是啊,該不會是尋仇去了吧?”
“難保啊,他可是骠騎将軍的部下,不知道會不會是他上頭人的意思?”
“真是世事難料啊。”
霍去病一路行來耳中所聞的皆是這些議論猜想。握在手中的劍緊了又緊,眼神冷如寒霜。
他早已知這混蛋近日所作所為絕非好事,本想天天跟在舅舅身邊保護,奈何又被皇帝派去細柳練兵。
沒想到卻給這家夥可乘之機!霍去病按捺住胸中火氣,翻身上馬。
行人只聽到一聲馬凄厲的嘶鳴聲,那匹在街上引人注目的棗紅馬高昂起頭,揚起前蹄。馬背上一身白衣的人用力一揮馬鞭,棗紅馬便如離弦之箭一樣飛奔而出。
“這是誰家的公子啊?大街之上縱馬,如此的狂野!”
“剛剛那位似乎是……骠騎将軍……吧?”
霍去病一到了長平侯府,把馬鞭甩給侍立在門前的家仆徑直往裏走。“近日府中可發生什麽事?”他狀似不經意間問道。
家仆擡起頭驚疑地看了他一眼立馬低下頭。“沒、沒有。”
“嗯?”霍去病微眯起眼睛。
“沒……沒有。”
霍去病冷笑一聲,手按上劍柄寒聲道:“你說不說實話?不說立馬砍了你再找個聽話的來!”
家仆聞言渾身上下劇烈顫抖一下,撲通跪下去哭喪着臉快速搖頭道:“啓禀少爺,真、真沒有!”
不用猜便知道這家仆一定是被封了口不讓傳出去。霍去病微微笑了笑,也不戳破。進了正廳,接到來報說霍少爺回來了的衛青正好出來。
“舅舅!”霍去病一如往常一見衛青就眉開眼笑,兩三步膩到衛青身旁抱住他的胳膊不放。
“去病來看你啦!”
衛青擡手本想摸霍去病的頭,可霍去病如今長得比他高出半個多頭,而他手臂上有傷擡不起來,忍下左臂上突來的痛轉而拍拍霍去病的肩。
“去病回來啦,公務都處理完了?”
“嗯,老頭子讓我休沐幾天,我就來找舅舅了。”霍去病點頭。
“你這臭小子,都教過你多少遍了,不要叫老頭子要叫陛下。”
“可他就是愛亂發脾氣的倔老頭子唔唔……”還沒說完就被衛青一把捂住嘴。
仆人把剛洗好的葡萄端上來,衛青摘了一顆塞進霍去病嘴裏。
“吃東西,吃東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霍去病嚼着葡萄如稚子般蹲在案幾前仔仔細細端詳漆盤裏的葡萄,特意摘了幾顆最大最好的拿在手中又蹭到衛青身邊,分了一大半給衛青,自己把剩下的一顆顆連皮帶肉吃進去。
長安陽光沒大宛充足,種出的葡萄沒有大宛的好,大部分都很酸。霍去病把葡萄全塞進嘴裏,酸的眉毛鼻子全皺在一起。他砸着嘴又過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
衛青靜靜地看着自家外甥故意逗他開心,嘴角噙着笑。
“多大人了,怎麽吃東西還跟個小孩子似的。”衛青用手指替霍去病擦擦嘴角。下一秒手指便被另一只手握住,霍去病目光灼灼的盯着衛青道:“跟舅舅學的呗。”
他是在打趣衛青這麽多年吃飯還是跟年少時一樣,吃得又急又快,就算再平淡無奇的東西到了他嘴裏都能吃成珍馐美味。
衛青一僵,扯了幾下才把手指收回來。蒼白的臉上飛上一抹嫣紅,他咳了幾聲掩飾道:“好啊,如今在舅舅面前也無法無天了啊。”
“舅舅息怒。”雖然嘴上是在這麽說,可霍去病卻是雙臂一張牢牢抱住衛青不撒手,頭靠在衛青肩上搖來晃去。在家裏的下人看來,這對舅甥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親密無間。
可在平陽公主眼裏這一幕如今卻非常刺眼。
她從正廳前經過,朝衛青施禮後并未過多停留,走之前還朝霍去病狠狠瞪了一眼。
霍去病挑挑眉,看得出來平陽公主看他的眼神裏有怨怼。
他平時和這個皇帝的姐姐不對盤,可兩人見了面霍去病還是誠心實意叫聲舅媽,平陽公主也心平氣和的接受了。但今天,平陽公主毫不掩飾的把她對他的排斥不喜寫在臉上。
果然有事。霍去病心下道。
他感覺到手下衛青的左臂上明顯突了一塊出來,這個季節衣衫并不厚,手一摸便能感覺的到。
“舅舅,你手臂怎麽回事?我看看。”霍去病轉了個身眨眼就坐到衛青另一側,雙手拿着寬大的藏青廣袖就要撩開。
“沒事。”衛青一把拉住外甥的手不讓他動。
哪知霍去病牛勁一上來,他單手根本拉不住。兩人拉扯間霍去病一用力掙開便把袖子撩了上去。
包着傷口的布上已經浸了血,傷口裂開足以知道這一劍刺的有多深。
“是李敢那個混賬是不是!”明明是在問,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他知道了!心下一驚。衛青還想找個借口糊弄過去,結果霍去病開門見山不給一絲機會。他是覺得霍去病從進了屋開始就有些奇怪。但觀他行止間沒有任何異樣,原來是在這等着他。
“不是。”衛青道。
“舅舅你還騙我!我問過下人,他們都吞吞吐吐不敢說,不是你吩咐的還有誰?”
“霍去病你就是這麽對長輩說話的?”衛青擰起眉,卻有些心虛。
“這麽大的事就舅舅你還瞞着我!若不是我提前聽到了風聲,恐怕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親舅舅居然被自己的部下拿劍給捅了!”他說着忽地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衛青也站起來。
“我去砍了李敢那混蛋!”霍去病立時回過頭,冷如冰淩的眼神殺氣四溢。那雙漆黑的眼睛裏此時一絲光亮也無,幽深的就像九幽深淵。
霍去病大步跨出正廳走的極快,雙袖鼓着風獵獵作響。
“你給我站住!”
他不回頭繼續朝前走。
“霍去病若你還是我衛青的外甥就立馬站住!”身後傳來一聲大喝。
他已經好久都沒見衛青這樣生氣了,就算是他犯了錯亦或是對舅舅做出那些荒唐事的時候也沒生過這麽大的氣。
猛地怔住,霍去病死死咬住牙慢慢往回轉身。
“舅舅!”兩個字從他口中喊出悲戚非常。
“你若真是為了我好,就不要去。”衛青軟下調子,一手捂住手上的左臂,指縫中透出點點腥紅。
“舅舅,你這樣委屈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啊?!”霍去病搖着頭,雙眼凝着水汽倔強的不肯落下。
衛青看着從小就疼在心尖的外甥。去病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他知道。可他怎麽舍得讓霍去病去以身犯險。
就算李家現在失了勢,也不是去病能随意動的了得。那上面還有九重天威的天子,他怎麽能夠忍受把去病推到衆人面前,受衆口铄金,積毀銷骨。
“為了個李敢就賠上舅舅的去病……”衛青一步一步走到霍去病跟前,眼眶泛紅顫抖着擡手輕撫着霍去病痛苦的俊顏,無不哀恸道:“舅舅舍不得,舅舅舍不得……”
霍去病一下退開身,衛青的手就停在半空。見舅舅驚訝心痛的望着自己,霍去病狠狠閉上眼。
他唰的抽出劍,洩憤地揮了一通。劍風狂嚣肆意,最後一招直直劈在堅硬的青石地面上,地上石板應聲而碎挨着裂開很長一道口子,直把候在一旁的家仆吓得腿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兩股戰戰。
衛青看着緩緩搖了搖頭,明白霍去病是消了氣了。
……
霍去病拿了上藥重新替衛青包紮了傷口,雙眉蹙的緊緊的一直沒松。衛青長嘆一口氣溫聲道:“休沐幾天就好好待在家陪陪舅舅,知道了嗎?”
他還是不放心,要把外甥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外甥撇過頭一臉不忿,末了還是點點頭。
“不許再去找李敢尋仇了,聽懂了?”
“……知道了。”
衛青終于放下心。霍去病一向說到做到,絕不會食言。李敢自那次灰溜溜的回去後在朝堂上被霍去病明裏暗裏刁難擠兌挨了好幾個白眼,不敢再上衛青府上找麻煩。可衛青沒想到,事情塵埃落地的一年之後,霍去病還是在上林苑将李敢一箭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