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衛青雖然斥責霍去病存了那心思不肯悔改卻也不忍再對自己的外甥冷眼相對,只因每當看到霍去病失落的眼神時,他便也心痛萬分。到底是自己養大的孩子,犯再大的錯也能原諒他,只盼霍去病不要因為整天魂不守舍去闖下什麽大禍,其他的事也就都随他去。
他已經長大了,多歷練歷練自然就知道他的苦心。
衛青遠遠朝霍去病的官署望了一眼。那裏人山人海,偶爾還能聽到官員因有人插空撿漏子的争吵聲。案上待處理的簡牍越堆越高,外面那些人越來越吵,霍去病揉揉抽痛的額角擡手讓侍衛把那些故意嚷嚷的拖出去到太陽底下去好好冷靜再進來說話。
衛青幾不可聞地嘆口氣。他知道霍去病一向不喜那些冗長繁瑣雜事頗多的卷宗文書,可進入內朝的官員哪個不是整天公務纏身。只有他這個如今在衆人眼中失勢的大将軍每天只有幾件日常事務,處理完後便可打道回府。
近日張骞邀請衛青到他府上嘗嘗他新釀的葡萄酒,本想邀去病一同前往,那小子一直吵着鬧着要去搬空博望侯府地窖裏的酒壇子。如今看他忙的恨不得長出個三頭六臂,也就不好打擾。
轉身往宮門走,一路上遇着的宮人還是深俯下身朝自己行禮,只是不再那麽恭敬罷了。衛青唇角含笑,雲淡風輕,別人都道宮裏人勢利眼,對他而言這未必不是件好事。衛青本就是個不好追名逐利的人,與其每天被大禮參拜唯恐再遭上面那人更深的猜忌。衛氏勢力盤根錯節并不是他所願,作為衛氏一門權力核心的他要是在宮裏存在感低點,就算是當個透明人也是好的,無俗事紛擾自己落個自在逍遙。
霍去病好不容易打發了大大小小的官員,揉揉酸痛的胳膊,擡頭一看日頭已近偏西。片刻不留的出了宮門,家仆早就等在宮門口。他讓馬車先回去,自己打馬往長平侯府去。
長安貴戚大多分布居住在長安城東甲子街和城西乙子街。
出了宮門往城東走途中會經一條鬧市街。一到鬧市街口,霍去病便勒馬下來牽馬步行。霍去病年少時經常騎着馬一陣風似的從街上踏過去,惹得路上行人路邊小攤小販紛紛躲閃不及。後來他被衛青逮了幾次,挨了不少板子終于是改了這個臭毛病。
街上行人見一面上冰冷眉目含煞的俊俏後生,通身貴氣,牽着匹一看就不是凡品的棗紅馬,身上玄衣袖口下擺用銀絲繡着雲紋,腰帶系着金絲玉帶,搭了樓蘭來的稀有血紋玉。馬脖子上的金鈴搖出一陣清音,馬鞍上懸着的佩劍雖未出鞘卻能隐隐聽到劍吟,寒氣密布。
衆人一時停下腳步看着這個冷情的年輕人目不斜視的從他們身邊經過,偶爾有幾個大膽的姑娘想把自己的手帕扔給他卻都被他不經意間閃過。長安城的人都知道以前骠騎将軍就住在甲子街,卻極少有人認出他。
一是霍去病已經搬出了長平侯府,因為那次酒後失語他即便想上門也怕再惹衛青生氣而遲遲不敢來。二是很多百姓見他都是在軍隊班師回朝後,霍去病騎在馬上,衆人就算仰酸了脖子也看不清骠騎将軍的真容。
霍去病自從被衛青教訓過後就再沒有當街縱過馬了,但自己牽馬走過鬧市也是頭一回。行人投到他身上探究的目光他也不在乎,他連匈奴的千軍萬馬都沒在乎過,更何況在乎這些。
他走的不快,牽着馬缰繩的手有些微微發緊。抿着一雙薄唇,心裏思忖待會到了長平侯府自己該如何開口。
他想說,能不能讓舅舅同意他回來住幾天。城西的那座冠軍侯府太大太荒涼,霍光已經去了羽林做郎官,他一個人在裏面周身只有徹骨的寒冷。
沒有一點家的味道。
“去病?”
正自思索,霍去病猛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溫和熟悉的語調,霍去病轉頭就看到衛青站在街邊含笑看着自己。
“舅舅!”
冰殼罩着的俊臉上仿若冰淩融化般立時出現微笑,嘴角顯出兩個稚氣十足的梨渦。
“舅舅你怎麽在這?我正準備去府上找你。”
“來找舅舅幹嘛?有自己的府邸不回,是不是又來蹭飯了?”衛青故意調笑道,為的也是不讓霍去病太過尴尬。畢竟霍去病已有半年沒到長平侯府上,個中原因只有他們兩個人清楚。
“外甥去舅舅府上怎麽能叫蹭飯呢?”霍去病不依,說話間看見衛青手上拿着一個油紙包着的東西。
好奇問:“舅舅,你手上油紙包的是啥?”
衛青莞爾,打開油紙裏面放了兩個黃澄澄的燒餅。
“這是燒餅?”霍去病道。他還只在小時候吃過,也是舅舅為了哄他給他買的。那時候 只覺得燒餅雖然只是面餅卻格外的甜,比宮裏禦廚做的糕點還好吃。自此之後十幾年也沒再嘗過滋味。
衛青點頭拿出一個:“去病要不要?”
霍去病點頭張口就着衛青的手叼走一個,弄得滿嘴都是油。衛青對他孩子氣的舉動無奈的搖搖頭,可身上此時沒帶任何能擦嘴的東西。
“要不舅舅來去病府上吧?”霍去病叼着燒餅口齒不清的說:“舅舅還沒去過呢。”
衛青點頭道:“你若是願意讓舅舅去的話,自然是可以。”
霍去病得了衛青的回複,雙眼彎成好看的月牙。衛青替他牽了馬好讓他能用手拿着燒餅,霍去病固執的要拉着衛青的手一起走。
“舅舅,燒餅真好吃。”霍去病兩三口吃完,意猶未盡的道:“舅舅明天還能再買給去病吃麽?”
“你還缺了賣燒餅的錢啊?傻小子。”衛青拍拍霍去病的頭,笑罵。
“不一樣,舅舅買的燒餅才最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