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退下所有親兵,霍去病一人待在大帳中有些失神的看着地圖回想着自己一路的行軍路線。
隴西……張掖……臯蘭山……整個河西走廊。
匈奴。
眼神突然變的兇狠,渾身爆發出凜冽殺氣。
他抽出佩劍,上古名劍銀亮的劍身印出他冷漠森然的眼睛。
以往的回憶仿若在眼前重現。
自小嬌生慣養被家人寵得不像話,即使後來進宮做了皇帝的門生也依然是宮中一霸的自己何時遭遇過此種困境?
“去病,戰場上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雖然你已封了侯但畢竟是個新手,你要……”他想到那個溫潤如玉的人拍着自己肩溫聲細語的叮囑着,但還沒說完便被意氣風發的自己打斷。
“舅舅莫非是不相信去病?”緊緊的盯着從小就憧憬的舅舅的溫和雙眼,渴望從那如水般溫柔的黑眸中看到對自己的信任。可是……只有擔心,這令他的自尊心很受挫。
“哎,你這孩子說什麽都不聽……總之,一切小心。”當時舅舅那麽囑咐他,只因當時他認為舅舅不信任他的能力而在氣頭上,把那些都抛在了腦後。
“将軍。”進帳的斥候打斷了霍去病的思緒,他連頭也沒擡,一雙眼睛依然隐藏在劍身後面。
“如何?”
“目前折蘭王、盧侯王所部沒有任何攻打臯蘭山的跡象。”斥候小心翼翼斟酌着用詞,該如何準确表達意思又不至于讓将軍拿他出氣。骠騎将軍是皇上的門生,學着皇上的遷怒應該也很有一套吧。
“哦?”霍去病一聲冷笑,“他們是想将我大漢軍騎活活的困死在這荒山裏?”
“似乎有這個意思。”斥候暗自抹了把汗,即使是在困境中,他們的将軍也依然冷酷沒有絲毫變化。
“将軍我們是不是應該……”在看到霍去病從劍身後面露出的幾縷殺人目光後斥候将下來的話吞了下去。
“退下。”
“諾。”斥候不敢再有任何言語,只得退下。
……
趙破奴率領尋找水源的軍士再次回來,霍去病無表情的臉上終于顯出了一絲動容:“找到了嗎?”
可惜,趙破奴帶回了令人失望的消息。
“沒有,我們找遍了臯蘭山的各個角落,別說水流就連泉眼都沒一個。”
“都是群廢物,連個水都找不到!”霍去病緊皺着眉放在案幾下的手緊握成拳,骨骼摩擦“咯吱”作響。
“傳令下去,除了值衛的軍士,其餘人等都脫了盔甲節省體力。實在是渴的不行了就挖些草根樹皮總能應付過去。”
此時的長安——
大漢皇帝正和大将軍下棋。
劉徹揚着嘴角,心情明明不錯卻又故意用帶着怒意的聲音道:“仲卿啊,你發現沒有,去病這混小子打仗可是從來沒軍報啊。”
悠閑地落下一子,果不其然的看到他的大将軍立即跪下。
收了剛要落下白子的右手,衛青低頭跪了請罪:“是臣的管教不嚴,臣罪當誅。”
“起來,朕就是說說也讓你這大将軍請罪嗎?”好笑的看着衛青,執着棋子的手催促道:“別楞着,該你了。”
“他這任性妄為的性子不知何時能改。”衛青說着不禁無奈的搖搖頭。
“改什麽?朕看這樣就好!朕就喜歡他這樣子,很像朕年輕的時候!”劉徹嘴角彎着的弧度更上一層,漆黑的眼中盈滿笑意。
“……”衛青垂下眼,抿着唇不說話。
“朕的幾個兒子沒一個像朕的,就這混小子像朕。”搖搖頭嘆息着道。松了執棋的手,棋子落下滾了幾下攪了一整盤棋局。
劉徹站起身背着手看着遠處的宮室。“要是這混小子真是朕的兒子就好了。”
衛青知道劉徹又在開始例行抱怨子不類父了,故而保持沉默選擇靜靜聽皇帝陛下發牢騷。
劉徹繼續說道:“依朕看,這混小子就是怕報了軍報朕幹涉他。”
一揮袍袖一片豪氣萬丈。
“也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讓朕看看這混小子怎麽個打法!”
……
夜色正濃,已經很晚了,大将軍府書房的燈還亮着。仆人的疏忽忘了關窗戶,夜風吹進了屋子吹滅了燈燭。衛青微皺了下眉,放下手中書簡起身關了窗,正準備拿火石将蠟燭重新點上,突然一個不符時節的驚雷讓他身形一滞,冥冥之中似乎聽到一句,“舅舅……我該怎麽辦……”
“去病!”衛青猛地轉身,眼中是怎麽都掩不去的憂慮。
大軍被圍困臯蘭山的第五日。
霍去病每日都固定安排各營叫去尋找水源食物。他似乎是誠心讓所有人知道大軍現下的處境。一萬騎兵每日軍需量很大,餘下的辎重眼見越來越少,加上無水的恐懼,整個軍營如今已經是人心惶惶。
“如何?”霍去病淡淡問道。
回答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失望。可他依舊毫不在意,只是緊握腰上佩劍,牛皮靴子踩在碎石上發出尖銳的響聲。
站在他面前的軍士各個臉色難看,他們已經完全沒了剛進入河西時轉戰五王部落時的豪氣,對這個年輕的主帥也從最初的佩服到懷疑再到如今的憤怒。
其他軍士們都只着單衣,唯有霍去病還整齊的穿着整副将軍盔甲。猩紅的披風沒有生命般緊貼着挺直的背部,盔甲碰撞的清脆響聲此時也成了諷刺。
無能之将。此時的軍士們心中只有這一個想法。他們的命恐怕就要葬送在這了。
有人扔掉自己的武器,擡起頭恨恨地盯着霍去病漆黑的雙眼,然而卻在接觸到那一道深不見底的墨黑後渾身打了個寒顫。
那雙眼睛裏分明沒有深陷絕境時的惶恐不安,反而更加熠熠。那裏面深潭攪動着嘲笑和探究,如盯着獵物不放的鷹隼。
他們能感覺到如芒在背的目光。
“你。”一直沉默的霍去病忽然開口。
所有軍士皆擡起頭來,不明所以。
他一彎唇角,少有的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是不是忘了什麽東西。”
人群中有幾個人不安地動了動。
“把他給我綁了。”冰冷的眼神直射向一處,一個人立時愣在原地動彈不得。周圍人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時,但還是遵照命令将他麻利地五花大綁拖進了将軍大帳。
“将軍?”趙破奴看了眼被推進來的人。
霍去病瞟了趙破奴一眼,接着又似笑非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他問:“哪裏人士?”
被綁的那個人看了他一眼,撇過頭不說話。
挺硬氣的啊。
“哪裏人士?”哼笑一聲,霍去病也不惱,又問了一次。
趙破奴趕緊接口,“他是衡山人士,去年從衡山王宮抽調到大将軍帳下,此次出征被将軍您選中帶了出來,此人對醫治軍馬病症有些法子。”
難怪隐藏這麽深。
軍營裏稀少寶貝的獸醫,若不是他細細排查,恐怕還發現不了吧。
霍去病冷哼一聲。少了一個淮南王,又跑出來一個衡山王。皇帝的這些個叔王可是一個賽着一個不老實。
“把他關起來。”
“将軍?”趙破奴不明。
“他是洩露我軍軍情的細作。”
不欲多說,霍去病擡步走出大帳。吩咐找剛剛那營的人來帶路,一路走過他們剛剛尋過的地方。果不其然在一個隐蔽山口處的亂世堆下找到一小卷羊皮,上面寫着大軍近日的情況。
就連多少騎士軍馬生了疫病也盡數記錄其中,匈奴人有一條很忠實的狗。
細作連着證據被一同關押起來,趙破奴還是不明白為何霍去病能輕易在萬軍中只憑肉眼就能找出細作。
對此,霍去病只淡淡道:“他的袖口有白痕應是匈奴人常喝的羊奶留下的,衣襟上有胡餅碎屑。缺水的人嘴唇都幹裂布滿血口,可他卻很平整,且神色比其他人正常多了,不像是缺水缺糧人的形容。”
“啊?”趙破奴上下打量細作很久才發現霍去病所說的胡餅碎屑。那細小的極易被忽略的東西,若是沒有過人的觀察力,并不會發現。
由此趙破奴更加佩服起這個小自己好幾歲的頭領。
“最重要的——”霍去病起了玩心,拖長了調子。
趙破奴跟在他的身後支起了耳朵仔細聽。
“他怕死。”
事後趙破奴仔細一想,确實是這麽回事。若是那個細作也和他們一樣渴上餓上幾天,弄得整個人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就算骠騎将軍觀察力再敏銳也很難發現他其實就是細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