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今年七月份的時候,辛草迷迷糊糊地跑去鄉下的補習班做事。那村子夜裏黑漆漆的,路燈八點鐘時就早早滅掉。盡管如此,她們四個姑娘膽子極大,摸黑出去貼傳單。那黑暗沒吓到辛草,反倒是某個農戶家裏的龐大奶牛讓辛草抖了一下。奶牛這東西根本就不像電視裏那樣可愛,跟怪物一樣,而且特臭。
幾天後老板過來犒勞她們。他那輛面包車破舊不堪,後面的座椅是四個小板凳,辛草坐在上面,有種随時會摔倒的感覺。在車上,老板和她們講了隔壁村的一件事。
他們在那兒也設了一個教學點。過去時姑娘們高高興興的,結果一進房東家裏就給吓出來。辛草不知道別的地方是什麽風俗,不過在他們那兒,快死的老人是要準備自己的棺材的,而且很多人都會把棺材放在自己家裏。這幾個姑娘的家就在本省,但大概她們那兒沒這個風俗,見到屋裏擺着的棺材後大吃一驚。老板費盡口舌地告訴她們裏面沒什麽,只是個棺材而已,可幾個姑娘愣是哭了大半天。
講完後後座上的四個人都沒什麽反應——大家都曉得這個風俗。辛草還給老板講了關于這種棺材的另一個故事。
那件事發生在辛草母親的老家。母親說有天夜裏大家都出來納涼,聊天喝茶,等到晚上的時候,他們看見一個戴着草帽的人走了過來。這人目标明确地往另一個屋去了。這下有人覺得不對勁了。那個屋裏別的沒有,但有一個棺材,是一戶人家的老人準備給自己的。大家也沒動彈,繼續坐着,而等了很久後,也沒見那人從屋裏出來。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只是聽說後來這個老人把棺材扔了,根本沒有用。
老板不認為這個故事恐怖,車裏的反應也有些冷場。畢竟這種故事......嗯,似乎也挺常見的。打破寂靜場面的是老板的電話鈴聲,電話那頭是個憤怒的母親,她要把他的兒子領回去,說老板拐賣人口,把他兒子拐到了窮鄉僻壤。老板挂了電話後說也沒辦法,咱們這兒的條件太苦了,誰願意自己的孩子過來受罪。
姑娘們默默不語,接着一個月後,她們辭職了。走前她們商量着先去市裏玩一圈,玩夠了再各自搭火車回家。辛草自小沒怎麽出過遠門,這時玩心很重,連連說好。
于是就這麽着的,幾個人在市裏開了兩間房。之前她們睡在同一張炕上,這時要分開睡了,還挺不習慣的。晚上燈滅了以後,和辛草睡在同一個屋裏的姑娘一邊玩着手機,一邊問辛草:“你還記得辛草們在炕上是怎麽睡的嗎?”
“啊,記得,怎麽了?”
“我之前去支教過。我們睡着的那地方四面透風,大家都是腳對着窗子睡,覺得這樣吹不到風。結果有一個姑娘死活都不肯這樣睡,說在她們那兒,死人才這樣睡。”
辛草想起她們的睡姿,心中一涼,道:“合着我們四個這一個月來都跟死人似的?”
對方吃吃地笑,說:“誰把這當真了!要是真的,我早讓你們幾個別那樣睡了。”
後來她又講了別的事,比如有一個男生執着地要騎毛驢,老鄉死活不肯。後來男生終于如願以償,卻被告知當地的風俗是新娘才騎毛驢。她講得太多,把自己給講累了。辛草看到她的手機屏幕的光暗了,接着辛草再也沒聽到她的說話聲,傳進辛草耳朵裏的只有平穩的呼吸聲。
辛草沒有睡着,平躺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自從辛草看了一個夜裏看天花板看出鬼臉的故事後,很少這樣做了。但今天晚上,辛草睜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沒人知道辛草在過去的一個月裏有多怕。
在她來之前,有人極力地勸阻過她,說你為什麽要到鄉下去,難道不會想起自己可怕的過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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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辛草還是來了。來之前她在尼姑庵裏燒香,在每一尊佛像前重重地跪下。
這個村子現在還是很迷信,家家供着神像。辛草挨家挨戶地介紹補習班的時候,有時會恍惚地想:若有神明,那麽,世上會有報應嗎?
第二天情況有變,那三個姑娘都被家裏催着回去。辛草自然沒有辦法留下,也搭上了火車。上去後辛草便拜托旁邊的一哥們兒幫她放行李,誰知過了兩站後他就下車了。辛草看着對面大吃大喝的一個奶奶和她的孫子,再看看旁邊看手機看得入迷的小姑娘,有些無奈。
幾站後總算上來了個雄性生物,但辛草立馬又絕望了。那男生已經有十七八歲,對,十七八歲的男生害羞地坐在媽媽跟前。火車上有熟人,熟人問他:“多大了?”他媽媽:“十七啦。”熟人問他:“最近怎麽樣啊?”他媽媽:“乖着呢。”辛草心想這孩子啞巴啊,然後只見這男生用食指戳了戳他媽媽的胳膊,小聲道:“媽,辛草想喝水。”
看來看去,辛草只好把希望放在附近的幾個大叔身上。那幾位已經吹牛吹得快把火車給掀翻了,一路上正商量着怎麽為國捐軀,啊,不,為國添亂。在辛草去請他們幫忙時,他們彼此交換了一個“看,又有姑娘求人幫忙拿行李”的眼神。
辛草尴尬無比,此時也體會到出門在外,女生的體力的确是個硬傷。好在他們雖然不情願,終究還是放下了手頭的國家大事,幫辛草把行李給拿下來了。
辛草感謝完他們後轉身便走,害怕坐過站。這時辛草聽見他們講起了別的事:“你們老家那個姓王的死了?”
“死了,莫名其妙地就死了。看來是被鬼給纏上了。”
“喲,鬼?”
“他家陰氣還不夠重啊?六個,你不知道嗎,六個閨女,出生後都被他一刀一刀給剁了!能對自己的親骨肉下手,也算有種。”
“那就是報應。”
立刻有旁的人插話道:“哎呀,什麽報應!是上個世紀吧?那時什麽情況你們不清楚?他也是被逼的嘛。想要兒子有錯嗎?只能怪那幾個閨女命不好,怨不得爹媽。”
辛草哀怨地看了眼自己的行李箱,暗道生閨女确實沒用,連個行李箱都拿不下來。想到這兒辛草咬了下牙,暈暈乎乎地往前走。辛草以前沒坐過火車,也不知道從哪兒下,亂轉。
有人看不下去了,說:“姑娘,門在那邊。”
說話的是個女孩子,二十五歲左右。這人坐在一個角落裏,用帽子遮着臉。她垂在地上的指尖異常地紅豔,像石榴的顆粒。
辛草“哦”了一聲,乖乖地走過去。
站穩後辛草下意識地回頭看,發現那個角落已經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