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上元節夜
“今年這個上元節,可真是意義非凡吶。”
“哎喲~人家定親,關你什麽事兒了?還意義非凡……你倒是說說,于你有何意義啊?”
“瞧你這話說得!這等郎才女貌喜結良緣的美事,難道不該是值得全城百姓都高興高興嘛!”
“說得是啊,寒家是什麽地位,這成親那日聲勢不知得有多麽浩大,定是滿城歡慶啊,到時讓你我這些平民百姓湊湊熱鬧也是極好的,圖個吉利嘛!”
“是啊,是啊……”
……
“寒家……定親?”雪迎風以為自己聽錯了,雖是不信,卻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狂亂,一下撐着桌子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兩步走了過去,凳子都給碰倒在地上,“你們剛才說什麽?誰定親了?”
其樂融融的氣氛被一個不速之客突然一攪合,幾人面面相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結果“啪”地一聲巨響,雪迎風一拳砸在木桌上,怒聲吼道:“我問你們是誰定親了!說啊!”
“是……是……”
……
“寒家公子?寒家……公子?寒……浕?呵……呵呵……”雪迎風如同行屍走肉般穿行在人潮中,失魂落魄地碎碎念着,反複念着,念着寒浕的名字……可他微弱的聲音被掩埋在風花雪月中,沒有人聽得見,自然,也傳不到那人耳邊……
紅綢發帶不知何時遺失了,或許是他發酒瘋時自己扯掉了也說不定,如今披頭散發地搖晃過街,已不見半點昔日的光彩照人。
偶爾撞到一兩個行人,遭人白眼,或惡語相擊,雪迎風也毫不在意。仿佛身體已經與心分離,又或是說,他不知道自己的心去了哪裏……
而此時此刻,自己為何置身于此地,也無因可尋。
萬家燈火通明,寒府光輝尤為照人。與以往一樣,他蹲在那個自己蹿上蹿下無數次的屋頂上,看着滿院宴席,雙目已是黯然,原是星辰隕落,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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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何要來這裏?為何一定要親眼看到這一切?你傻不傻啊,傻不傻啊……
在滿席賓客中,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人。仍是那副不着任何表情的冰冷,那是他熟悉的溫度。可自己一直以來注視着的那個人,卻不會再孤傲于世,他身邊多了一個人,他們說……那是他的未婚妻……
“怎麽……會是她呢……”
……
如若那時他注意到月光灑落屋頂那一片朦胧,擡眼之間,或許将來會留下,另一番光景。
……
白翟濯濯,燭光搖曳,樹影倒幻。或低回婉轉的笙、管、笛的吹奏聲,隐約在紛擾的人聲裏。天色暗後,白翟河邊便來了許多年輕男女施放河燈,不一會兒,河燈便将沉寂的河面照的幽光通亮,難以計數的河燈随着河水緩緩的向東流去,有如一條見不到頭的燈帶,在天上星河的輝映下,流向杳杳遠方,多有紙船明月照燒天之感。
陸秉文攜着挽君,坐在随波逐流的畫舫裏,無數的河燈從他們身旁漂流而過,燭影和着水光潋滟,将人映出幾分迷離虛晃之感。
挽君低身輕俯,伸出玉指微點水面,任着幾盞河燈從她的指尖繞過。
“這河燈,不知載着多少男女的希冀,不知又有多少有情人最終可以在一起。”挽君望着河燈,眼生朦胧,伴着點點的憂傷。
“本是上元佳節,挽君你怎麽如此多愁善感起來了。”陸秉文的話語裏頗是溫柔。
“人們多将憧憬寄托在這些虛無之物上,盼着這些河燈上的願望被神明所見,可是蒼天無情,或許是我經過太多的失望,倒信不起來這種說法。”水波層層而來浸濕了挽君的衣袖。
“秉文倒覺得仙人也愛人間樂,只是人間無路通。”
挽君轉眼望向陸秉文,“曉鏡但愁雲鬓改,夜吟應覺月光寒,挽君這幾年,雖看似風光無限,可總未真正開心過。
陸秉文回看向挽君,靜靜的聽着。
“以前是因生活所迫,現有被權勢所欺,挽君本一直以為你們這些官家子弟多是不懂人間疾苦,只顧縱欲貪圖。
陸秉文的神情利略過一瞬驚疑,又馬上回複平靜。
“直到遇見公子,才慢慢知道了這人世間還有挽君可以眷戀的東西。”
見陸秉文依舊沒有答話,挽君緩緩的開口吟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說君兮君不知。”
清絕之音,悠悠盈耳,陸秉文聽的有些除了神。
“這吟唱《越人歌》的女子,最終與鄂君子皙結為連理,也不枉她這一番深情。”
陸秉文似乎聽出了端倪,神情忽的變得慌亂。
“不知陸公子可願做挽君的鄂君?”挽君的話音裏多有幾分期許和不安。
“這。陸秉文一下慌了神,不知該如何應對,躲閃着挽君的目光。他對于挽君,一直視她為知己,從未有過非分之想,“哦。天色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晚上水面濕氣太重,你身子不好,這幾天你又經常咳嗽,還是不要在外面待太久。陸秉文蹩腳的轉移着話題。
“陸公子。挽君的眼睛裏頓時染上了凄雙之寒。
未等挽君說完,陸秉文便轉向行船人招收道:“船家,麻煩在前面碼頭停船。
挽君知曉陸秉文的意思,也不再多做争辯,扭頭寂寂的望着江水悵悵東流而去。
船未停穩,挽君便先起身登上了岸邊,“不勞陸公子,挽君自己回去便是了。”
“可是。
“挽君身子無礙,陸公子大可放心,告辭。”說完,挽君便轉身而去,留下陸秉文在船頭望着她的身影隐沒在人群之中。
陸秉文沒有看見,挽君轉身的一瞬,淚如雨下。
而那個正被滿院燈火圍繞之人,也不會看見另一人肝腸盡斷的樣子。
。
雪迎風又跑上了歸雲亭,那滿城的嬉笑歡悅,絲竹和鳴之聲,像是在刻意映襯着他的萬般失意,嘲笑着他的故作多情。
而此時在歸雲亭內,遠望着遠處滿城燈火,此刻他只一人,伴得頭上一顆孤星。
“原來,這一切都是我的癡心妄想。”
雪迎風原本想去找酒,可歸雲亭的酒上次便被他喝空了,想痛醉一場,老天卻也遂不了他的願。
他又大哭了一場,哀哀欲絕,萬念俱灰,可除了這山中草木,再也沒人能聽得見。
直到晨曦初露,霞光萬道。
寒浕,我們此後,便只是殊途了罷。
。
路多長,跌撞一場,渾渾噩噩不知天,道阻且長,且長。
雲深似海,天地相接,遠空遼闊,盡頭隐沒。
上元夜後,又在歸雲亭呆坐了一日,雪迎風終于肯離開,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回府的路上,一步一個腳印似乎永遠印刻在雪地裏,不可覆沒,不可消磨。淚水早已幹涸,唯剩風幹的痕跡在訴說着心如刀割的痛楚。如紅蛇般纏繞右臂的血色,蜿蜒而下,而他卻感覺不到隐隐作痛的傷口,或許比起刀傷,心上的傷更加令人難受。
身後行雲匆匆,徘徊夜與明之間,腳踏着回家的路,卻不知該何去何從。
王府大門上門簪春蘭夏荷秋菊冬梅承着“吉祥如意”,雪迎風一直低垂着頭,見府門開着,便擡步走了進去,沒發覺今日有什麽不同之處。
“是王爺回……風兒……”雪母突然出現在前院,一見雪迎風,臉色微微變了變,連忙上前緊張問道,“風兒,這是怎麽了?怎麽會受傷了?”
雪迎風勉強擠出一個安慰似的笑容,輕輕将雪母的手從自己的右臂上拿開,“娘,沒什麽,不過是與幾個市井流氓發生了争執。”語畢,雪迎風便準備離開,不料卻被雪母叫住——
“胡說。”
聽此言,雪迎風僵在原地,身子不由得有些微微顫抖。
“你是何身份?市井流氓怎敢找你麻煩?風兒,你跟娘說實話,到底怎麽回事?”
“母妃,”雪迎風艱難地回過身去,臉上依舊挂着一副有些難看的笑容,“您別擔心了,真的沒什麽……”
“王妃,少爺。”未等雪迎風說完,府裏的下人卻突然上前打斷。
“何事?”雪母暫時放過了雪迎風,轉而向下人問道。
“王妃,王爺今日,怕是也無法回府了。”
“什麽?今日還不回來?這都去了兩日了。”
雪迎風本來沒有在意,但見着雪母神色焦急不安,心中不由得産生一種不好的預感。“母妃,父王去哪兒了?”
“前兩日刑部的李大人來過府上,你父王他說是……與李大人去刑部辦點兒事,我當時就有些不解,平日你父王與刑部也沒什麽關聯,如此突然去刑部能有何事?可這都兩日過去了,竟還未回來,到底是何事……”說到最後,雪母倒像在自言自語。
“刑部……李大人……”雪迎風自顧喃喃道,總覺得印象中這個人的名字在不久之前也出現過,在哪裏聽過呢,卻在這時,腦子裏浮現了一個自己不願想起之人的模樣……
“刑部的李大人已經前去淄郢調查此事”……倏爾回想起一個月前寒浕在自己府中提起的“私鹽”那件事,雪迎風似乎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