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道題
那是一出很特別的電影。
一名心理學家陳禾,被朋友邀請,參與一宗兇殺案的調查。兇殺案中,死者是一名富翁的私生女,只有八歲。她被人發現時候在河邊,一張臉被人劃花,是靠着基因測試才确定的身份。
那名私生女一向成績優秀,英語尤其出色,在班上卻是不被同學歡迎的異類。
她從來沒有得罪過任何人,甚至連那名富翁的正妻,都不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就在她尋到了那名正妻殺害八歲女童的證據時,第二樁同樣的案子發生了。
同樣劃花了臉,卻并不是被吊死,而是她在一棟大樓樓頂,自己跳了下去。兇手顯然不是那名妻子,因為他們之間同樣毫無關系。
那是一名高三生,在學校成績優秀,有望到海外留學,而且她極受同學歡迎。第二宗兇案,陳禾在現場發現了一道密碼:
3h1t2y45。
被劃在一本幼兒園拼音教材上。那道密碼旁邊,是一首拼音口訣的最後一句:aeiou。
她很快解開密碼,1=a,2=e,3=i,4=o,5=u。替換到那道密碼裏,就是:
Ihateyou.
我恨你。
是誰那麽恨死者?——陳禾不知道。而很快,第三樁兇案發生,在飛機上。一名留學歸國的心理學生,在飛機上被人發現食物中毒,才剛下機,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三宗兇案,無可破局。
在這過程裏,陳禾頭痛和暈倒的次數越來越多。她經常看見自己不該看見的東西,醒來時候發現自己在陌生的地方。
就在她翻看最後一宗兇案的錄像時候,她在屏幕裏,看到了自己的背影。她穿着黑色窄腰連身裙,丢下兇器,離開現場。就在她盯着監控移不開眼的時候,她身後的門砰然打開,一群警察圍住她。
邀請她參與調查的那名警官朋友,站在最前,身穿警服,手中手||槍指向她。“認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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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控告她是三宗殺人案的兇手,她就是那個警方想要抓住的連環殺手。
她将所有證據,一一攤在她面前。
第一宗兇案,是陳禾将那名私生女引出來,與她交好,然後在無人處殺了她;第二宗兇案,是陳禾将那人用信欺騙了她,言語逼得她自殺,然後留下了那道密碼;第三宗兇案,攝像頭裏,拍到的人背影,正正是她。
陳禾是兇手也是調查者,她是被害者也是加害人。
第二宗兇案的密碼她之所以解得那麽快,因為她自己就是寫下密碼的人。
“我沒有動機。”
“……不,你有。”
或者說,是另一個陳禾。在好友的複述中,陳禾才慢慢的想起了自己的過去。她童年時因是私生女而被人排擠,
即使成績優秀,升上了理想中學。為了忘記自己糟糕的過往,她分裂出一個人格,将那些糟糕的過去,都丢到那個人格中。
那是一個小女孩,她記得住陳禾大部分的過去,膽小懦弱,性子陰郁,什麽都不敢做。
而在升中以後,因為父親無意中将母親掐死,她因為承受不住現實,分裂出第二個人格,一個反社會的殺人狂。
而在她讀完大學,到國外進修,她遇上了一名溫柔的導師,但導師卻死在了一場車禍裏;為了說服自己她還在,陳禾創造出第三個類似那名導師的人格,用以安撫自己。
但回國以後,她漸漸想要毀滅自己的那三個人格,卻又苦無辦法;下意識之下,她開始尋找與自己相似的人,殺了她們。第一宗兇案的死者,代表的是她的第一個人格;第二宗兇案,則是那個反社會的她;最後一宗兇案,自然就是她的,第三個人格。
最後一段,用警官的視角來拍攝。
陳禾認罪,入獄。故事結束。
我們看完了整出電影。這次沒有回憶可看,所以任務就格外嚴苛——從虛假裏尋找真實有多難?
我将影碟取出來,放回去。這就是年曦拿到影後的片子,她在其中的演技顯然更成熟了。
九晴道:“你覺得這套片子裏,本色出演的成分有多少?”
我搖頭,“不知道。”
據調查,年曦沒有心理醫生,她一直以來很少同人交流自己的演戲心得,或者說,因為忙,所以她的朋友根本不多。而現在,即使我們假設死者患有精神分裂——然而從來也沒有證據。
唯一的證據,就是破碎的回憶。說實話,這推測合理,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不能依靠生命線,因為它太虛無缥缈了。
“你覺得我們應該再見江與一次嗎,”我問,“他畢竟是那幾年裏和年曦最接近的人。”
九晴搖頭,她扒了扒那幾段回憶,慢慢道:“江與同年曦一直有聯系,但後期聯系他們的只是孩子而已。要我說的話,呃,我覺得不應該去問他,你知道的,一對只有孩子牽扯着的夫妻之間,不可能有多少感情。”
實話。
兩人後來越走越遠,據江與所說,他們之間的感情真的已經很淡泊了。去問他不會有用,後期兩人見面次數根本不多。
他們的确曾經很親密,但顯然,只是曾經。
我信手畫出一幅腦圖,試圖分析原因。我的各種筆記裏,要麽就是時間線,要麽就是這種塗鴉。九晴湊過來看。
“你的字看起來真整齊。”
“……但和其他人的字不同。”
“沒關系啊,也不會有別人看見了。”
九晴無所謂,她看着看着,指著其中一行字:“你覺得我們能不能從這裏入手?”
她指着的是一個名字。我搖頭,“能說的都說了,我不認為我們再問一次會有用。”
現實是這樣:
我們推理出了年曦後期很可能患上了精神分裂,這就是她的回憶灰霧破碎的原因;但我們不僅沒弄清楚,年曦是不是真的有另外一個人格;而且我們也不知道,她的發病期、還有她的病症和自殺之間的關系。
最重要的是:我們不知道,年曦的靈魂在哪裏。
我們也不是沒試過,忽略自殺原因,直接從死者去過的地方入手。
有時候自殺者生活實在太單一,我們又想不通原因,就會先去做地毯式搜索(但即使是地毯式搜索也只有我們而已)。然後通過亡魂所在的地點,逆推出她自殺的原因。
但這次還沒試過。一個原因是我們不知道她平常會去什麽地方,另一個原因則是杞人憂天的擔心被發現。
……悲觀和保守果然是導致人類裹足不前的原因之二。
于是這次還是要從智力勞動退化成體力勞動嗎,說實話,累得不想動了。
九晴似乎不甘心,開始繼續從頭到尾刷她所有影片的回憶。
于是我爬起來,決定在出門之前拼死掙紮一下——我打開了自己的檔案。
和年曦相關的圖檔少說也有一百張,如果不是黑白內部有系統上傳,電腦早就爆了。入目就是死者的死亡圖片。
年曦的死亡時間是深夜,選擇的死亡手段是安眠藥。年曦一直有服用安眠藥的習慣,因為她長期失眠。
而她最後一個聯系的人是江與,江與說過她當時只是打了一個電話。
她問他在哪裏,聽到他回答了,在國外,然後就挂了電話。除此以外,她沒有打電話給任何人,連圈內好友都沒有接到她的電話。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那時候距離《船與酒》拍攝完畢,已經過了一個月。《船與酒》是一出古風文藝電影,女主角是船家女。《船與酒》的導演只說過一句值得留意的話,就是:
“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拍攝過程,就好像她已經放棄這個角色了一樣。但她依然拍得很好”
而這和人格分裂顯然一點關系都沒有。
放棄一切是自殺者的常見特征,就像我已經放棄治療了一樣。
我找到了一根繩索。順着往上摸,我知道繩子末端打了個結,我必須要解開那個結,才能讓繩子順下來。可因為那條繩子擺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才能解開它。
失敗感又一次壓垮了我。我只是無所謂的笑笑。
沒關系,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已經習慣了。
就在這時,九晴忽然喊出聲:“欸……你看,它恢複正常了!”
……等等?
九晴正在看的是《人格分裂》的回憶。我一看到畫面,整個人就像鯉魚打挺一樣跳了起來。
它恢複正常了。
《人格分裂》的第二宗案件,死者是自動跳下了大樓。主角趕到的時候,正看到她跳下來。
而在回憶之中,導演和年曦站在那裏,正在拍攝的,顯然就是那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