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道題
見了江與和江憐,事情還是沒什麽進展。
第二天,我們拎着那三張影碟,去了研究科。當日從年曦家裏翻出來的影碟,基本讀取不了回憶,全是一盤散沙。
九晴說過,正常的回憶是不可能這樣的。它就算沒辦法看了,也不會散亂成這種奇怪的樣子——就好像一個水果,它好的時候通常是散發香味顏色正常的,而不好的時候也只會發黴脫水長蟲。
但無論如何,一個壞掉的水果,是不可能突然變成彩色的。
關于回憶和生命線,到目前為止,都沒人(或死神)能将它的規律說清楚。
無他,因為它太唯心了。
我至今沒能弄懂,為什麽生命線要纏繞在鐮刀上,或者為什麽死神将手放在物品上就能觸發回憶。
在研究科問了一圈,得到的回複是這樣:
“不知道,沒遇到過啊。”
“我好像有點印象……不過那個案子後來鎖了。”
“放棄吧,沒救了”
最後我們拎着那張影碟,去找了坐在辦公室角落的名喬。
她正在折騰一瓶墨水。
黑白裏天生陰陽眼的人不多。我們的上司莫千是一個,名喬是另外一個。名喬的技能很簡單,她能通過畫畫讓靈魂顯靈,而幾乎大多數和回憶有關的問題,她都能回答。
而她現在正在折騰的那瓶墨水——可能是在調解。
“破碎的回憶。”名喬翻開那張影碟。我簡單說明了情況,她重複了這五個字一遍。九晴似乎看出來她想做什麽,将手放在了影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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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名喬盯着那個畫面,陷入了深思。她和九晴商量了一會兒,兩人對着那個畫面進行了無數調試。有一次,那個畫面差不多能拼接起來了,名喬甚至不惜用畫筆去畫了它一下——其實這是沒用的。
“如果死者的靈魂在就好了”名喬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是一個沒什麽表情的女孩子,但卻不顯得呆,眼睛很深邃,像能把光吸進去。
我點頭:“如果手上有考試試卷的答案,那每個學渣都能考滿分了。”
九晴瞪了我一眼,“你的比喻用得越來越好了。”
我聳肩,不出聲。“怎麽樣?”
名喬搖搖頭,“很棘手。但我可以肯定,想變成這樣,肯定不是死者自己的意願。”
她大約不怎麽記得住人名,直到目前為止,都還是說死者,而不是年曦。“為什麽?”
“死者的回憶會看不見,被灰霧掩蓋,是因為死者不願意它被人看見。”名喬用這個例子開頭,因為這也是唯一黑白摸索出來的規律了,就好像數學上的一加一等于二一樣。
“但有時候看不見,是因為死者自己有問題。如果是前者,那麽就好像一個人自殘,割爛了手背,毀掉了它上頭的名字紋身一樣。”名喬伸出手。
她伸的是右手。
九晴聽到名喬形容的那個畫面,當場打了個哆嗦。
“所以……”
“但現在不是這樣,”名喬繼續說,“就好像是死者手背上生了一種皮膚病,讓那個紋身模糊不清了。一種是主動一種是被動,她自殘的時候是自願的,但染病的時候肯定不是自願的。”
九晴皺眉,繼續質疑:“可是人染病是因為病毒。如果是她自己将病毒移植到皮膚上,那也可以算是自願吧?”
“不會的,說不通。”名喬解釋,“明顯自殘更快。刀就在旁邊,她為什麽要去弄病毒?”
九晴沉默了一會兒。
她點頭,承認了名喬的說法:“所以現在年曦患上了人格分裂,這就是我們看不清回憶的原因,因為她自己也不記得了。”
三兩句話,她似乎就下了結論。
“對,”名喬很爽快的回複:“是因為她本身就出問題了。抑郁症不可能導致失憶,所以應該是人格分裂,每個人格之間,只記得一部分謎底。這就解釋得通了。”
“所以,”我望向那張影碟:“沒用了?”
諷刺的是,年曦最後一出拿影後的電影,名字就是《人格分裂》。
名喬搖頭,“沒用。人已經死了,生命線只是一道橋梁,讓死神偷取了死者對記憶的讀取權限。而如果死者本身就有問題,我們又找不到死者的靈魂,那就沒救了。”
就好像我們有個病人,已經患上了癌症末期;而我們現在手裏的只是他的身體檢查報告,而病人本身已經拒絕治療,逃離了醫院——那麽,要治好他,也就成了無稽之談。
我嘆了口氣。
情況不容樂觀。算了,反正我本來已經很不樂觀了。
“謝謝。”我點頭。我将那幾張影碟拿回去。
拿到最後一張《繪畫》的時候,名喬按住它的手登時縮了一下。
“抱歉”“對不起”
我們倆同時道歉,然後場面顯得更詭異了。
“你看過《繪畫》?”九晴插入對話。
我們已經看了的三張影碟是《小醜》《全城戒備》《迷途》;而現在這裏剩下的,是《荒島》《繪畫》和《人格分裂》。
名喬別開視線:“對。”
我們離開了。回到執行科,我們對着那張影片發呆。這下好了。
九晴仍然在沉思:“你知道名喬用左手畫畫的原因麽?”
“嗯”
我沉默了很久。
不久以前的一樁案子,自殺者是個畫家。那名畫家沒有年曦那麽出名,但她的案子卻很難破。我拿着他的畫去找名喬。聊完以後,名喬突然說了一句:
“如果沒進黑白,我會和他一樣。”
那時候已經很晚了。名喬已經收拾了所有東西,準備下班。她看着它,表情平靜。“怎麽一樣?”我問。
名喬看着那幅畫。
畫上是一瓶凋謝的玫瑰。她笑了下,因為它:“因為我一直沒遇到過……和我一樣的人。”
這話聽起來很嚣張,但如果這話放在名喬身上,就不一樣了。
“我說要去學畫。她不讓我去,我說了很久很久,她才願意。然後去學畫畫之前,我的手受傷了。她說,既然受傷了,就不要去了,反正右手也用不了了。”名喬口裏的“她”是她的母親。
“但是我不肯,我怕錯過了這次機會就沒有了。嗯,所以我是用左手學畫的,後來就一直用左手畫畫了。右手只是用來寫字的而已。”她說。
“怎麽學?”
“就那麽學。動作對換一下就好,沒別人想得那麽難。”
“頂多就是和別人有點不一樣而已。沒關系,反正我畫的畫,和他們也沒什麽不同。”
最後她這麽總結。
只是一點不一樣。只是一點點。這句話聽起來很平靜。
所以名喬可以在用右手寫字的同時,用左手畫畫。
我們繼續沉默。看着那張叫做《繪畫》的影碟。
九晴忽而道:“我好像……好像有點明白,你們身上那種感覺是什麽了。”
我笑了下,看起來大概很慘:“什麽感覺?”
“……我說不明白。反正,是一樣的,都有點一樣的地方。”她說得很含糊。
我沒有出聲。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現在的情況似乎是,連旁觀者都不清了。
我嘆口氣,不繼續糾結這個明顯沒有答案的問題了。“那麽我們繼續吧。一條路行不通了,總有另一條路的。”
這世上有很多很多條路。如果這條堵住了,至少還可以去走另一條。
但是說這句話的人通常忽略了一件事:有時候不是沒有路了,而是走路的那個人腿斷了,走不下去了。
九晴擡眼,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你還有辦法給死者做隔空治療?”
“沒有”我特別直接的回答。
九晴氣結。
“但是既然已經找不到回憶了,”我開電腦,放置影碟,“總還是可以看看成品的吧?”
屏幕上。
《人格分裂》開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