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道題
死者緊急聯絡人之一,agijnuy。
一排數字。
我在心裏算了算,然後按下通話鍵。
“江先生?”
“你好,時小姐?”
三分鐘以後,我挂了電話。
夜裏很冷,這時已經是傍晚,路人行跡匆匆。九晴說:“你的手在抖。”
她的聲調平靜,我把手從口袋裏伸出來,它剛剛握着手機,我低聲道:“因為我握得太用力了。”
這是事實。
也是唯一的答案。
九晴皺起眉來,“那個人是誰?你的手機上一排亂碼。”
“那不是亂碼,是密碼。”
“什麽密碼?”
“aginj和uy,這是按字母順序排的。原來的順序是jiang和yu,江—與。”
完整密碼應該是agijnuy52,這樣才能将它們一組一組區分開來。
但這道密碼不是為了将訊息傳得別人手上,只是給我自己看的,為了讓別人看不懂,所以我省略了最後一部分,以免有一日手機被別人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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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不記得,因為這個密碼已經用了很多年,在日記裏。
九晴沒有答話,她似乎在想些什麽,眉越皺越緊。我走上前去,輕快地一聳肩,“嘿,告訴你一個秘密。”
路燈之下,景物漆黑。
為什麽眼神一詞用到現在,因為眼睛是人類全身上下能吸收和反射光的地方。
其餘器官,盡皆不能。
“什麽秘密?”
“記住這個密碼,那樣在我死了以後,你就能看懂我的日記咯。”
九晴挑眉,分明就是不願看,“啧,誰要看你的日記?”
“不看就算了,反正那時候我肯定已經死了。”我說。
人類唯一篤定的事情只有自己的死亡,這聽上去真絕望。
我們沉默着走了一段路,随後九晴似乎才發現我們拐向了另一個方向,但她卻沒問。她去過的地方想必不少,她自稱是這樣的“在建築越多的地方我越不容易迷路,在草原上我能繞到死都繞不出去”——。
九晴很奇怪。
她從來不看地圖,也從來不記路牌。
即使在陌生的地方,說出去就出去,說回來就回來。她自己的解釋是這樣的:她琢磨了很多年,大概是她的腦子會自己記住周圍的建築物,她只要跟着她的第六感,就能走回來。
不過如果是在找陌生的地方,或者周圍的建築物都差不多時候,這招就不管用了。
但是那也無所謂,反正我們周圍所有建築物都幾乎不一樣。就算有一樣的,廣告牌也肯定不同。
“你要同他見面?”九晴皺眉。
我點頭,“嗯,終于找到了。”
“那麽……社會化那麽嚴重的人,你也說得上話?”
“不至于說不上。你想清楚他是什麽身份,想想自己該說什麽話就好了。”
九晴依然不依不饒,“就你那社會邊緣流民的樣子,人家能看得上你?”
說到這裏,她別開臉,似想到了什麽事,耳根紅了起來,有點生氣的樣子。
“樂觀點,要和人類打交道的人是我。”
“好,那我拭目以待。”
九晴氣鼓鼓的說。
自從說了那些關于‘制度’的話以後,她變得更奇怪了。她不願與那些穿西裝的人打交道(原話如此),更不肯同他們說話,因為覺得他們就像是另外一種生物。
她打了一個有意思的比喻:
西裝那麽糟糕的東西,人穿它就不得不挺直身,不能彎腰,長期固定一個姿勢,穿久了人的身體簡直像機械,他們居然能長期維持那種快斷氣的狀态,就因為穿起來好看。這麽穿下去,遲早要斷氣。
最後她下了結論:愛穿西裝的一定都是被虐狂。
江與。
或許該稱為江總,他是年曦的上司。
“你好。”“你好。”
我們在黑白的審訊室裏,握手打過招呼之後坐下。江總穿着一套高級定制西裝,據說他剛從飛機上下來。
他看了看桌子旁邊,那張九晴坐着的椅子(在他看來是空椅子),似乎有點莞爾,不明白為什麽這裏會有三座椅子。
“多謝江總抽空過來。”
“不客氣,”江與點頭,“時小姐就是這樁案子的負責人?”
我點頭,“對。”
……
我們閑聊了一會兒,關于那些不相幹的話題。最後題目才終于到了年曦身上,我問:“年小姐和江總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九晴坐在江與旁邊翻白眼。她是在對于我聊了這麽久才聊進去感到不滿。
提到這個話題,江與的眼神暗地瑟縮了一刻,仿佛逃避,他很抗拒這個話題:“……是在她進公司簽約的時候。”
“那麽早?”
“我們認識了很多年。”
江與這才眼神略微一黯,他道:“時小姐,不要拐彎抹角了。你會來找我,只是因為我是她的前男友,對吧?”
“……對,”我承認,“一部分。”
江與。
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名字,是在和年曦好友說話的時候。早年,他和年曦曾是情侶,後來在她拍攝了《小醜》以後,據說兩人就分開了。然後第二次,是因為時間空白。
在年曦拍完《小醜》,再到《繪畫》之間,有一段空白期,超過一年。那年她明明火了,但卻沒有任何作品,甚至直到開拍《繪畫》時候,都像是失蹤了一樣。
然後,打電話問了一下經紀人,我們知道了一件驚悚的事情——
“那我再猜一次,時小姐不介意吧?”
我做了個‘請’的姿勢。這時候九晴已經趴在了桌上。她很無聊。
江與壓低聲音,也許他是覺得這件事自己說出來而不是被拆穿,沒那麽丢臉面。
“小憐的存在,你們也知道了?”
對,就是這樣。
“江總是聰明人,”我已經視死如歸了,“我也不妨開門見山地說了,我們動用了江總的戶口記錄。”
江與攤攤手,他已經算是個好說話的人了,看起來相當無奈,而且算是開明的,在所有證人裏是相對好相處的那一批。
然後他就道:“既然如此,我就說開來吧。”
年曦自然有過男朋友,她在娛樂圈內有過兩段公開的戀情,都是真的。
但同時,江與也是她的男朋友——曾經的。
他們在年曦拍攝《小醜》之前就在談戀愛,她在低谷期的時候,是他一直在鼓勵她。于是順水推舟近水樓臺,他們就成了一段。
由始至終沒有公開過,即使年曦懷孕了。
當初查到這件事推出結論我們只花了一兩天左右。
然後我們用三天來消化了這個事實。
而現在,才正式聯絡上了人在國外的江與。
“小憐就是那時候出生的,”江與面無表情,似乎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她随了我的姓。”
江憐。
“這個名字起得不錯”這是九晴當時唯一說得出口的評價。
沒有粉絲知道這件事,要是知道年曦後來的星途也不可能這麽一帆風順了。
“小憐和年小姐見面次數多不多?”我問。
兩人沒有公開,是年曦的主張,主要是因為事業,還有她的隐私權。這不算是多麽特別的理由,那畢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但更重要的是,三人的關系如何。
“不算少,”江總承認,“她總有辦法擠出時間來陪孩子,她似乎很喜歡小憐,小憐也記得她。”
說到最後一句,他的神情略微放松了些,惋惜的笑容,他在懷念她。
聊了一段時間,我們從江與口裏證實了,那個關于“從表現派到體驗派”的假設——她當時很興奮,說自己找到了一條新的路,而江與的話,就是最好的證明。
“小憐現在在國內上學?”
“對,她知道她媽媽過世了,前段時間還找了心理醫生。不過小憐堅持說,媽媽一定還活着。”
最後一句話,江與似乎并沒有當真,只是将這當成孩子所說的話。
說實話,心情複雜。
每次都是這樣。
如果告訴他們,他們的親人其實還活着,但是只剩下一片灰霧了,那麽他們也只會不高興;如果不告訴他們,那麽就等于說謊。
我不能和小憐說,年曦真的還活着,我們還在找她。
不,年曦已經死了,既然一個人不能繼續做更多事,那就等于死了。
“我冒昧問一句,江總願不願意,讓我們見一見小憐?”我試探。
江總猶豫,“時小姐,小憐她只是個孩子,她什麽都不知道。”
“對,”我沒有否認,“但是客觀地講,一個人怎麽教她的孩子,變相能推理出她是怎麽長大的。年曦的父親我們已經問過了,不得已的話,就只能從小憐身上入手了。”
直白一點說,年曦的父親什麽都不知道,我們想問什麽他也答不出來。
但是這話不能說。
江總坐在那裏,依然在猶豫:“不好意思,我要考慮一下。”
“好。”
這話說完以後,審訊室陷入了寂靜。
最終江總點點頭,“好,我答應你。我會請人将小憐送來,不過不能在這裏見面。”
“對,”我贊成,“黑白會吓到她的。”
江與有點吃驚,“黑白?”
他不知道這個詞。——我出錯了。
“……我們內部人對這裏的統稱,江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