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道題
“那應該算是年曦的黑暗時期?”九晴想着,她已經開始發散思維了,“所以在《小醜》裏,她選擇了體驗派,僅僅只是因為她覺得原來那條路走到頭了?”
順着九晴的話,我們看到,年曦接到了《小醜》的合同。
是她的好朋友介紹給她的,圈內影星之一,也是她将年曦從低谷裏拉了出來。
一直看到這裏我才明白,小醜為什麽會成功了。
因為那是年曦的本色出演,她就是那個不被歡迎的小醜。她被所有人嫌棄,說她演得不夠好。
而被人嫌棄的小醜,如果她不笑,就沒人會喜歡她。
小醜一邊笑給別人看,用自己的笑容換取別人的喜歡;最後,她要吃的藥越來越多,她的病症越來越嚴重。在她接下了一出打算沖擊獎項的戲時,她被醫生宣告,自己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壽命了。
最後,小醜倒在舞臺下。直到死,她都依然笑着。
我們看到,年曦在丢下一屋子的淩亂以後,穿戴整齊走上了她的舞臺。
因為是同一個人,體驗派和表現派的差異馬上就體現出來了。
我幾乎分不清,站在回憶裏的人是誰。
年曦踏上了小醜的舞臺。她的背影歪歪扭扭,走路跌跌撞撞總有一個拍子錯了,長發淩亂披在身後,白襯衫的袖口紐沒有系好,滿是皺折。
“她膽子很大、果斷,而且夠清醒。”我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英文字。
我的字一直都不太好看,現在我越來越懶了,從中文變成寫英文,最後直接全變成了簡寫。于是,筆記就只有我自己能看懂了。九晴承認,“看得出來。”
她撇着指頭一個個數,“她膽子夠大,所以會這麽選,換了別人可能就寧願維持現狀了;她很果斷,所以從來都沒回過頭;而且因為清醒,她用最快的方法,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路。”
“對,沒錯。”我偏着頭,試圖從腦海裏找出來什麽安慰人的話,最後卻只說得出一句:“你進步很多了哦,相信我很快就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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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正常的。”九晴吐槽,“這麽久了我還不進步,那我算什麽?”
但,故事的前半段,根本代表不了什麽。有一個問題,很明顯,但現在卻沒人能回答。
既然年曦已經走了這麽遠,那麽,她為什麽要自殺?
這個問題和以前的案子不一樣。
明鏡不了解自己,她根本還沒開始自己的事業,只是個學生;而然安是個大學畢業生,她在同齡人裏确實算是出色的,但她的事業才開了個頭,她就死了;可年曦不一樣。
年曦早就有了自己的事業,名聲顯赫,即使拿不到奧斯卡終身榮譽獎,她也算得上成功。
她走得比他們都遠,她不會因為找不到自己應該走的路而自殺(剛剛那段已經證明了這點);她也很清楚自己是什麽人,不會産生那種子虛烏有的自我懷疑。
我問:“這一次——你覺得,年曦的靈魂狀态怎麽樣?”
“唔……”九晴拉了一下衣服歪了的領子,“怎麽說呢?”
她往下趴在桌上,下巴離桌上的影碟很近,她盯着它,試圖描述:“她覺得很溫暖。”
因為趴着,她說話時候仿佛口齒不清。
“……溫暖?”
九晴顯然很為難,她的表情就是“我知道真相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出來”。
我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她現在覺得自己很安全,不孤單,希望永遠保持現在這個狀态?”
就像人人都覺得開心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他們希望永遠留在那一刻。
但快樂往往一閃而逝,痛苦和悲傷卻如影随形。
九晴點頭,加了一句注釋:“還有……為了能保持現在這樣,她正在強迫自己做一件事,但我不知道那件事是什麽。”
強迫?——這話太抽象了。
“她還有理智?”
“一點點。她是少數在脫離身體後還能留下理智的靈魂。”
“……”這話聽起來真糟糕。就像在說大多數人的理智只是個擺設一樣。
我換了個話題,“怎麽看到的?”
九晴将鐮刀亮出來,橫放在腿上,而鐮刀那裏有根細細的生命線。一把鐮刀一次只能系一根生命線,而現在那條生命線……唔。
說實話,看不懂。
我頂多只能看出來,那條銀灰色的生命線,正在一下下流動着更亮的銀黑光芒,好像有電流在上面一陣一陣地通過,而只要将手放在那電光上,就會立刻被電死。
生命線并不如人們想象那麽美,我們都沒見過傳說中特別漂亮美好仿佛上帝精制品的生命線。有些人的生命線斷斷續續,那代表他們對自己沒什麽自信。
有些人的生命線上布滿了斑點,足夠吓壞密集恐懼症患者,通常活得越久的人斑點越多,但是有些人老了以後斑點又會全消失變得特別幹淨,而有些人卻不會。
死神自然是沒有生命線的,九晴從一開始就沒真正活過。我還活着,所以我看不見自己的生命線是什麽樣。
而這條生命線……
這麽說吧。
它本來是銀灰色的,在電光沒有流過去的時候能看到。但是呢,它沒有斑點。真的沒有。
或許我們該說,那些斑點彙聚在一起,變成了電光。
斑點分開的時候當然難看。難看得要死。但是電光不一樣,就好像有人将那堆黑色斑點,捏成一團,然後它就在上頭流動着流動着,仿佛要給自己的生命線加個好看的特效。
我盡力搜刮記憶,但裏頭空空蕩蕩,沒有任何東西能解釋九晴的結論和這個現象之間的關聯。
“……你的意思,因為這個電流流動得很有節奏,所以她在控制她自己?”
“對啊。”
“那……溫暖?”
“因為是銀色的。銀色和灰色的區別就是它們亮不亮而已,亮不就是指溫暖麽?”
一切在她的世界裏,仿佛理所當然,所有事情都有它的規律,大多數暗示對她來說都不是暗示。
“我明白了,多謝。”我說,“所以,她的靈魂狀态,總體來說還不錯,只是奇奇怪怪的?”
九晴翻白眼來表示她的不滿,“如果按人類的所謂合格标準算,沒有一條生命線是正常的。”
“……好吧,”那麽,“我們繼續?”
如果年曦的靈魂狀态是這個樣子——不,我什麽都想不出來。接着,我們将這幾套影碟擺回去,擺好。剩下的,還有《繪畫》、《荒島》、《人格分裂》。
……
“這簡直……一盤散沙?”
“亂套了。”
——以上,我們看完三套影片的回憶的感想。
如果說前幾套片子還算不壞的話,那麽這幾套片子的回憶,徹底成了破碎的拼圖。全部都是碎片——全部!
是這樣的。
當你打開回憶,它本來應該是片段,或者是完整一段。但是這裏不一樣,它成了一堆碎片。
整片灰霧的範圍都擴大了,然而這并沒有什麽用。那些碎片漂浮在霧氣上,仿佛粘附着它來生存。然後那些圖片,就不停變換着畫面,重複播放某一句話或某一個動作,卻全部都拼不起來。
這麽說吧,就像在網上全屏看視頻的時候,你的視頻忽然分裂成了無數個小畫面,左上角那個在播放開頭,中間那個在播放高|潮部分,右下角那個在播放結尾,而且它們都在來回那一分鐘。
我們努力了一會兒,然後盯着它,陷入了危機。
九晴憤憤不平地松開手,那片煩人的灰霧就消失了。
“看樣子沒撤了。”她說。
“你想放棄?”
九晴搖頭,“将它帶回黑白,繼續研究。”
于是最後,我們放棄了。我将那些零零總總的東西,收好一一用保護套包住,然後帶離年曦的公寓。大多看起來不對勁的東西,都被我們帶走了。
将東西都放進包裏,我望向九晴:“你覺得這裏有沒有那種……”
“本來應該在但是被死者丢掉了的東西?”九晴馬上接上了下半句。
比如然安,那是一個在死前處理好了大部分私人物品的自殺者——同時也是兇手。
我點頭,她搖頭。
“沒有,”九晴幹脆利落地說,“連垃圾桶裏都沒有零食包裝紙。”
我們這才離開了。天氣最近越來越冷,早就不是可以穿短袖的季節了。我裹緊了大衣,然後就在遠離這棟房子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電話。
來電顯示是這麽寫的:
死者緊急聯絡人之一agijnu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