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道題
紅心女皇将白玫瑰塗成血紅,讓愛麗絲再看不見它原來的顏色;
紅心女皇用火烈鳥來做球棍,讓愛麗絲不能按照正常規則打球;
紅心女皇下令要殺掉柴郡貓,讓愛麗絲失去了她唯一的指路者。
——《愛麗絲夢游仙境》
日子就這麽平淡着、平淡着、平淡着過了下去。
“所以你讀的大學其實是社會學吧。”九晴忽然說。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事情了。——瞎扯的那種想,或許可以這麽說。思維模式是不可能一下子糾正過來的,九晴即使聽了那麽多話,但也只是讓她安靜了一點,看東西的時候會認真看;一個死神能做到這樣已經算不錯了。
“不對,”我搖頭,“那個其實是大多數人都知道的。”
雖然聽起來好像很厲害,但聽多了,你就會發現其實只是那麽一回事而已。不過從來沒人說給九晴聽,所以我占了個便宜。事實上,再普通不過了,是每個人都知道的常識;
“那為什麽只有你會說給我聽?”
“因為湊巧。”
九晴依然不依不饒。
“如果是湊巧,那你怎麽會說得那麽清楚?”
九晴或許不知道她在問什麽,但她的直覺敏銳到了可怕的程度,遠遠超出正常人的理解範圍。
我聳肩,荒唐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嗎。曾經有個笨蛋,為了你口裏很厲害的那幾句話,瞎了一只眼,而只要将她的另一只眼睛再蒙上,她就會是個活生生的亮眼瞎子,只會走路和吃飯,卻什麽都看不見。”
于是九晴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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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繼續走,聊到天南地北,九晴很會瞎扯,而聊天本身就是一件放飛自我的事情——除了語死早和社交障礙,沒人會認真考慮自己說的話是不是哪裏不對。
“你上次說,能力就是現在這個判斷标準,而上一代的判斷标準是血統。”九晴繼續說。看來,她本來可能就是要問這個問題。于是我重新打起精神。“那和上一代一樣,這個所謂的——制度——也會出問題麽?”
我想了想,“你說的問題,是哪一種?”
“嗯,比如……”九晴一個一個對手指,“他們總有一天,會發現這也是假的,全都是人編出來哄他們的話而已。總有那麽一天,他們會吃到苦生菜的。”
我們走進了商場。
這個商場美輪美奂,設計新穎,每一件商品上都挂了價錢牌,明碼實價出售。“我還是那句話,”我只能這麽回答:“我還是不知道,畢竟我們現在還在吃甜品,一切才剛剛開始而已。”
這話說得太委婉,但九晴卻最擅長理解委婉的話。
她轉頭,忽然看了看左右的人群。“他們知道,但是他們也無所謂麽?但,這是有人在騙他們啊。”
九晴看起來像是在害怕,又像在擔憂。就好像她生怕有人被騙了一樣。我搖頭,“不是這樣的。”
我推門,走進一家甜品鋪,走向冰櫃。我說:“大多數人的想法是,”我向售貨員示意,買了一杯冰淇淋,用手機付錢。“就算這些都是假的,但他們依舊能用錢買到自己想要的。”
說完,我指指手裏的冷凍奶制品。
我用了最直觀的食物來比喻,這也是整個競争的開始,和它的意義所在。
如果不弄清楚這一點,你永遠也不明白,人們每天到底在幹什麽。
九晴似乎聽懂了。
我們回到街上,冰淇淋依舊沒有融化。她低着頭,在想事情,于是我也不說話了。
“你好像開始喜歡吃甜食了。”九晴說。
她眨眨眼,肩上的薄披風在脖子前打了個結。我手裏的這個冰淇淋,是膩到極點的草莓和薄荷巧克力,我點頭,“嗯,因為這是少數我能吃出味道的東西了。”
“你味覺有問題?”九晴不懂。
我承認:“我曾經拼命吃甜的東西,在過了那段日子以後,我就再也吃不出一道菜的好壞了。只有最甜的甜味能讓我感覺過瘾,其他的東西都沒味道。”我說。
九晴聽了,卻似乎覺得奇怪,“人類不是這樣的吧?”
“不是”
“那你和正常人有什麽不同?”
穿過另一條街,我左右盼望,然後在一整排的店鋪裏找到了一家餐館。餐館前有菜單。我拉着九晴走到那裏,然後一樣樣菜指給她看。一道鹹口的紅燒肉:“這個,太油,味道太重,不夠清。”
九晴低下頭去看。就好像她即使從來沒有吃過人類世界的食物,也依然記得它的味道。我指向另一道菜,麻婆豆腐:“辣椒辣喉嚨,同樣是味道太重,吞進去就好像喉嚨黏上了一層油。”
“那酸的菜呢?”
“很苦,青椒之類的聞到就不想吃”
“那壽司和拉面呢?”
“壽司的紫菜太幹,拉面太熱,冷了又沒味道”
九晴一連問了好幾種菜。她見多識廣,有時候她問的菜,我是沒吃過也沒見過的,比如據說是唐朝的胡餅。最後她點點頭,“所以只剩甜品能吃了?”
我們繼續往前走。走過一道櫥窗,窗裏只倒映出一個人的影子。我說:“也不一定,只是我對甜品的要求比較低,偶爾也會遇到不想吃的。比如用生水弄的刨冰,下了太多糖精的巧克力。”
九晴恍然大悟:“那你很挑剔啊。”
“不是的,”我搖頭,想了一想,九晴說的挑剔應該是有很多不吃的東西,但我不是這樣:“就算吃不出味道,但還能吃飽,所以我會吃。”
九晴不一樣。她顯然屬于那種不喜歡就不吃的類型。因為這段時間比較閑,我們開始閑逛,逛到哪無所謂,天南地北都有可以說的話題。九晴問的問題多了,到最後仿佛我是一個導游,即使我們逛的,只是最普通的商場、公園、溜冰場——諸如此類的。
“我好像知道你自殺的理由了。”九晴忽然說。
我:“嗯?”
她在街頭走着,因為不怕撞到人,所以她倒着往後走,她一個個算,“你又沒有興趣愛好,不喜歡美食,旅行似乎沒興趣,住的地方只是一間屋子,手機聯絡表裏的聯系人不超過三個 ,除了工作就沒什麽可以做的了。”
“……而且,你很冷漠。”
她最後下了結論。
我點頭:“謝謝評價,有心了。”
似乎就是我這副樣子讓她生氣了。九晴忽然道:“你少來!”她生氣的樣子很活,比起她來,似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死。她停下來,站在那裏,“你又在騙人了。”
“……你不是人,死神小姐。”我繼續說。
于是九晴的火就那麽熄滅了。但她還是瞪着我,“對,但你在騙我,你以前明明比現在……”她似乎在想用詞,表情略微放空了一下:“總之你以前和現在是不一樣的。雖然哪裏不一樣我也說不明白。”
她的語氣很霸道。
我搖頭,認真地隐瞞事實:“不,并沒有,那只是你的錯覺。”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九晴認真地說,“你肯定有哪裏不一樣了,我看得出來。”
于是我不說話了。當情況太難應付的時候,我通常就會選擇直接棄械投降。九晴卻并沒有乘勝追擊,只是繼續往前走。她還是在看。如果有其他人看到她,一定會嫌她的目光太直率,就像從來沒有進入過社會的人。
她左右看着。忽然又開口:“哎”
“嗯?”我漫不經心地回答。
如果我真的不一樣了的話——其實那一點點不同我是感覺得出來的——或許就是因為無數次這樣的應答,所以我變了而已。
“不,沒什麽。”九晴像是忽然改變了主意。
而然後,問問題的人,變成了我。我問:“那你呢?”
九晴擡起頭,像是聽不懂。她遞過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是死神,那死神是什麽?”
九晴這才明白過來。她慢慢走着,這時候她習慣性地擡起手在後腦勺交握,然後任由腦袋往後墜,漫不經心地眨着眼:“死神,就是和現世沒有交流的人啊。我們看得見所有的過去,而天使看得到無數個未來。”
我一直将死神理解成可以回到過去的生命,目前看來這個想法還是沒錯的。九晴的思路散漫,雖然最近好一點了,會好好回答問題,而不是随意瞎扯。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身,”死神少女笑了一下,“反正出身和歸屬感這種東西,是人類才需要的。不過,我知道死神是怎麽來的。”
“如何?”
“很早以前,死神只是一種和人沒關系的生物而已。但因為我們看着人,漸漸就知道了人這種存在。唔,不過這段我不清楚。人類有歷史,但是我們死神沒有啊。所以——”
說到這裏,她就忽然安靜了下來。沒再繼續說了。反而擡起頭,有點警醒地問:“你為什麽問這個?你想做什麽?”
我将雪糕杯丢進旁邊的垃圾桶,只一聳肩,“沒什麽。”
就在我們站在那裏不說話的時候,電話忽然就響了起來。是震動。在進了黑白以後,經常有緊急傳喚,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那邊的人聲音卻似乎很緊張:“快過來,出大事情了。”
“為什麽?”
“過來再說,對了,隐蔽一點,從後門進來,別讓記者發現。”
就這麽兩句話。然後電話斷了。
我點開手機屏一劃,才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死神問:“又有案子了?”
“嗯。”
“死者是誰?”
“影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