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道題
大概是剛才說話耗盡了能量,一整個下午我都很頹。
有力氣做事的那個是九晴,她跑了一整層逐個問他們賺錢的目的是什麽,好在她本來就自來熟,只是一兩句話的事情,也沒人會拒絕她。而我,繼續找關于刺繡的資料,眼睛都快要花了,整個人離死也不遠了。
然安的父母是死了沒錯,父親似乎在她升大學前就不在了,母親也在去年過世,無人可問。但還是可以查到她的出生地。她的确出生在本市,但說到底人走茶涼,沒有人脈,尋找親戚已經成了基本不可能的事情。
鑒于并不認識什麽刺繡造詣很深的人,我采取了最笨的笨辦法:查查看那個城市,有沒有什麽和刺繡有關的事情。而這種傳統文化相關的事情,是很難在電腦裏查到的……
這麽一找,就是好幾天。久因時不時打電話來問,我沒有說全,但她也還是沒有放棄,希望能找到然安的死因。我想,她們的友情大約是真的——因為我見到過太多的案子,死者死了一段時間後,委托者就讓我們放棄調查,因為他們已經不再在意這些了。
而那時候,執着于死因本身的我們,反倒成了那個被斥責的對象。
人生真難。
直到一條新聞掠過我的視網膜為止。
那時候我正在靠草莓奶昔補充人體電量,而奶昔是冰凍的會滴水,我手上沾滿了水,因為太着急忘記擦幹,所以當我敲上鍵盤的時候,字母之間發出啪啪啪的水聲,我才想起來我應該做什麽。
那條新聞并不特別,是關于幾家工廠倒閉的消息,它吸引我的一點,是那倒閉的幾家工廠裏,有一家的名字是這樣的:
‘季氏’。
當邏輯失去了它的作用,尋找假設就等于在大海裏撈針。——我只是慶幸我撈到了。
一點進網頁,我幾乎手抖。甚至于九晴出現時候,我沒能注意到她。她回來時依然是兩手空空,但她的神情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說是哪裏不同我也說不出來。最後我深吸一口氣,說:“找到了。”
找到了。
九晴應了一聲,依舊不明甚解。“找到什麽了?”
我花了一些時間,解釋清楚來龍去脈,随後九晴的眼神,也一點點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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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知道了,然安是會刺繡的,就算她從來沒有提過,破碎的回憶片段還有蘇靈說的話也說明了這點。鑒于沒有其他的線索,只能跟着往下找了。而我們現在找到的拼圖,只是她十八歲以後的碎片,她的前十八年人生,幾乎是一片空白;所以我想如果她要學刺繡,那就只能是在十八歲之前。”
我說得很快,但九晴似乎還是聽得懂。
她輕輕地應了一聲,放緩聲音問:“然後呢?”
“然後,”我指向屏幕上的那條新聞,“我剛剛查到,在七年前,本市有間叫季氏的廠子倒閉了。”
七年前。那一年,然安高三,将要升讀大學。
樓道裏一片寂靜。夜色已經很深了,辦公室只剩我們,我看一眼手表,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在加班。我不确定這是不是最後一塊拼圖,但我希望它是。不然的話這個案子就只能廢了。九晴這一回沒想多久,很快就明白了這一大段話之間的意思。
辦公室裏有一扇窗,在離我們更遠的地方。但這時候,空氣太冷了,冷到我們都知道,天肯定已經黑了。我打開手機看時間,才發現現在已經晚上七八點,連食堂都關門了。九晴問:“那我們現在就去?”
“嗯”我點頭,合上電腦,看了看時間,也就覺得這個點還在工作的,應該只剩我們了。
似乎因為時間太晚,九晴抿了抿唇,不怎麽情願,但我說:“這次應該不會像上次那麽麻煩的。”
“為什麽?”
“因為然安她——”我突然覺得自己這話有點難以出口,“總之,我想,我們不用找人,就可以找到事情真相了。”
這話說得隐晦,但九晴沒有反駁。她去研究生命線,我去查地圖和确認一些資料,因為有預感這樁案子快結束了,我即使累也依然死撐。
所以當我離開黑白的時候,依舊一臉疲憊,像是消耗過度的電池,已經在發出電量不足的警告,而我還在死撐。九晴看起來精神也不怎麽樣,但我們還是快馬加鞭地趕往了據說是季氏的那個遺址。
遺址。我們那麽說是有原因的,因為這麽多年過去了,那間工廠早就拆了。
我看着昨晚熬夜找到的舊版地圖,順着基本的方向和街道名推理,最後對比現在的新地圖。然後我發現,那裏現在是一棟正在施工的新商場。
我們打了車,趕到商場外。
這是一棟新商場,但它的一樓正在裝修,圍了起來,拆了地磚重新鋪,裏頭有小型的打樁機,看起來就像是後院裏的玩具;而現在因為是假日,所以沒人在裏頭工作。我們隔着欄杆看過去,這個商場裏沒什麽人,但那不是我們的重點。
一大片深濃顏色的灰霧,籠罩在那小小的裝修範圍裏。幾乎朦胧了視野,讓我們這些擁有陰陽眼的人看不清路。我突然想到,那些天生就有陰陽眼的人,是不是在人生的許多年裏,都像一個視力不好的人一樣生活。
在靈魂不等于人的情況下,這種能力,只不過是一種折磨而已。
我們都認得,那就是鬼魂死後的樣子。——而只有畫了出來,他們才能變回生前的模樣,也就是顯靈。但現在,不用畫了,我這麽想。
然後九晴輕聲說:“我過去了。”
我應了一聲。商場裏的空調溫度太高了,對于我們來說幾乎就等于沒開,我看到旁邊一家粉色商鋪用的是外國英文名,穿着衣服的假模特腳後跟那裏有一個小小的鐵支架将模特撐起來,商場裏是明亮的白色和橘色,大膽新穎的設計,一看就知道是設計師的傑出之作,停車場和洗手間裏都有電子顯示牌告訴客人還有多少空位。
而十年前,這裏還是一家工廠。
時間長河流逝的速度,比我們想的還要快。
當我們回到黑白的時候,九晴去了研究科,我回了執行科繼續統整資料;當最終答案就擺在那裏的時候,要拼湊問題就自然更簡單了。當我關掉投影片,打下名字的時候,我敲下了死者的名字“季然安”。做完最後一點收尾工作和求證,很快就可以寫報告了。我不喜歡寫報告,但因為報告意味着整件事完滿結束,所以我每次都很期待它。
再然後,我聯絡了案子的委托者。
“喂?”
“你好,我是十霧”
“……哦,怎麽了?”
“然安的案子——我們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