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道題
“什麽都看不出來。”
我這樣回答。我進去,它繼續加載,鼠标變成了一把小小的劍,藍色的,尾端有一滴雨水,人手繪畫出來的精致。九晴似乎反應不過來,微微“啊”了一聲,卻比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小聲多了。她随即發問,“可……這是她的作品吧?”
我搖頭。
“游戲不是小說,不是漫畫,不是廣播劇。它是一群人弄出來的東西。”我趴在那裏,電腦旁邊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有,只有一盞臺燈,比起其他人擺了花盆,貼了便利貼,有玩偶或者水杯的辦公桌,簡直寒酸得過分。
九晴安靜了。她看起來像是在想些什麽,但這麽一句話,是得不出什麽結論的。
“唔……所以?因為小說和漫畫都是一個人弄出來的,所以就會比較不同麽?”
“差不多,”她的領悟力和理解力很強,一瞬間就抽出了重點,“大多數人的想法都挺片面的,所以它們做事,總會遇到很多困難,比如游戲的配樂,作者可能想要一段古筝曲,最後找不到了,就換成了二胡。各種問題疊在一起,結果作者最後折騰出來的,和它原來想要的就不一樣了。”
九晴沉默許久,“比如?”
“比如這個游戲。”我說。然後被敲了一下腦袋。
這次不是鐮刀只是手,沒那麽痛了。
九晴聲音冷冷,“你又敷衍我。”
“好吧,”雖然我剛才只是随手看到什麽就想什麽,但現在我只好繼續努力發散思維:“嗯,比如人類,沒有誰是一出生就想死的。”
辦公室冷冷的燈光打下來。九晴的眼神一下子變了,側過臉好象在逃避什麽:“……抱歉。”
我搖搖頭:“不,自殺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無關。”
我登入游戲。要輸入游戲賬號了,我沉默片刻,接着随手拉過旁邊的一本書,将國際書名號打了下去。
九晴忽然擡起眼,“所以你一開始,并不是像現在這樣連名字都懶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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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了手。
有時候我很羨慕游戲裏的小人,他們跨過了那麽多障礙知道面前有那麽多危險卻還是繼續向前,從來不會後退,而不是像躲在屏幕後的我一樣,什麽都不敢做。
“……不是。”不是的。
“那你一開始會怎麽替你的游戲角色起名?”
我努力想了一下,已經是很多年前的回憶了,所以我不是很能想起來。最後我說:“我的第一個賬號名,叫十霧九晴。”
這次輪到九晴愣住了。她眨眨眼,因為她趴着,以一種極其不健康的姿态趴桌上,所以不太看得出來,她什麽表情。但是她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過來:“你和我?”
我跟着一起靜音了。九晴眨眼的樣子很單純,仿佛我什麽都不應該想。
我轉過頭去打密碼,然後開始翻文件夾,陌生而單薄的書面文字一行行略過眼底,這是世界上最缺乏感情的語言:“……其實十霧九晴是一種天文現象,意思是如果出大霧,那天一定會放晴。”
打完密碼登錄,這些流程都沒什麽特別的。
對——沒什麽特別。
就在這時候,似乎她的好奇心又出來搗亂了:“不包括霧霾嗎?”
我差點被水噎到:“……不包括。”
然後過了這一段,游戲終于開場了,最開始是一段獨白,但一看就知道是架空的故事,沒什麽意思。在我按鍵盤的時候,九晴坐起身,似乎終于被故事吸引得認真起來了。她特別不專心,除了面對能娛樂到她的東西以外,其他東西都不樂意多看兩眼。
我說:“但還是能看出來一些東西的。”
九晴望過來,那表情活像在問“為什麽”,随後收斂回去了,大概是想起了已經拐了十萬八千裏彎路的話題。我說:“既然死者是策劃,那麽通過游戲的總體狀況,還有玩法,也能看出來她的水平到底如何,說到底,這是人家用全副心血折騰出來的東西。”
聽見這話,九晴皺起眉來。“不一定吧,她不是都說了麽,那只是她的工作任務而已。”
我:“這話,等我們看完她所有的作品再說吧。”
游戲開始。
因為電腦只有一臺,我用手機開始拍下所有看起來有用的東西——很多。如果死者是美術系出身,那麽我們就只需要拍圖(這話聽起來怎麽怪怪的);如果作者是歷史學或者中文系出身,那麽就多關注一下劇情;但是死者是策劃出身,又是老板,整個游戲她都有可能插手,所以……要拍的東西就多得多了。
據久因所說,死者然安是那種全才,她不是不管事的老板,正好相反,她親力親為盡心盡力,而且就這樣居然在員工口裏的聲譽還不錯。
而且她還不是管理科畢業——用人類社會的眼光看,她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才。
這個人絕對不是因為社會性原因而自殺的,目前能看出來的就這麽多了。
我那滑稽的數字賬號,在右上角彈出來。屏幕右上角飛出一只鳳凰,它的翅膀掠過屏幕,耳機裏傳來鳳凰的清鳴。翅膀掠過去以後,屏幕漆黑。
造它的人已經死了,它卻仍舊栩栩如生。
【“你活不了多久了。”】
這句臺詞彈出來。我愣了一下,但還是任由它繼續往下跳。我玩過大型網游,但大多數時候,沒人會費心思在游戲劇情上,或者說,他們更重視的是玩法。随後幾句臺詞往下拉,發現我們被關在一個牢房裏。
九晴看着屏幕皺眉:“古代的牢房不是這樣的……”
“這不重要,”我說。
……
十五分鐘之後,我将游戲關掉了。九晴還在那裏糾結這個游戲的細節不夠真實,卻似乎完全沒想到我會關掉游戲。我嘆了口氣:“什麽都看不出來。”我又重複了這句話一次。
“怎麽?”
我很誠實:“平心而論,這是一個很好玩的游戲,玩法新穎,畫面精致,程序……呃,程序運行至少是順暢的,沒卡沒出BUG就是最大的勝利了。”
九晴反了個白眼,某只過分執着的考據黨顯然并不覺得這個游戲很好玩。“那又怎樣?”
我看了看手裏的資料,那是一些大型社交網站上的風評。
截至今天,劍道也都很受歡迎,它以精致的畫面聞名,首日服務器就爆滿,到現在死者都死了一段時間了,它的熱度還沒過。據久因所說,這個游戲會按照原本計劃上市,整個過程順暢得不得了。
我吐槽:“如果死者是因為缺錢而自殺的話,那麽我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研究她的案子了。”
九晴望了電腦屏幕一眼,這是個商業化的游戲,前景可觀,如果然安還活着,那麽她的前途肯定一片光明。久因甚至說“她過得那麽好,為什麽要自殺”。可見用社會人類的眼光看,她絕對沒有理由自殺。
“然後,”我自暴自棄地說:“你知道商業化游戲最大的特色是什麽嗎?”
“……能撈錢?”九晴試探着問。
“不是。”
“符合你們的審美?”“不對”“男女主角都好看?”“夠了”
在這樣的對話反複了一輪以後,九晴放棄了,她揚聲質問“那到底是什麽啊?”
“你說的那些都對,但那和這樁案子無關。”我望着A4紙上的《劍道》二字,“商業化游戲最大的特色是,看不到作者的靈魂。”
如果說小說好歹是人寫出來的,是體現人性和作者傾向的作品;而漫畫有人的樣子,不識字的人都能看懂畫;那麽電影和游戲,顯然淩駕于這兩者之上。它們費錢,而且夾雜了太多人的想法在裏頭,原本創作者的心态,剩下來的自然就不多了。
我嘆了口氣。如果死的人是一名小說作者,那這件事就簡單多了。
“算了,是我剛剛走錯路了。我們從另一個方向入手吧。”
我離開電腦,開始整理旁邊的一箱箱文件。這是公司內部的文件,全部總結出來也就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官方書面文字而已。但是如果将這些幕後的東西,和産品本身結合起來,就能找到多一點線索。
就像是一篇小說,和作者的大綱、塗鴉草稿,兩者合起來看,就能看出來“啊原來作者這個設定是這樣想出來的啊”一樣。
就在我在那裏準備靠眼睛尋找線索的時候,九晴卻在那堆被我丢下的文件裏折騰。就在我翻出來關于游戲設定和角色的廢稿時候,九晴忽然小小地喊了一聲,是那種激動的喊聲。
“怎麽了?”我問。
她指着一份文件:“你來看這個,好像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