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道題
在垃圾堆裏發現寶物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但這絕對不是九晴的專長——她屬于那種會在廢紙簍裏頭找完好紙張疊飛機的類型,但是更多時候她找到的不是一張正方形的紙,而是并沒有什麽用的廢紙。我走近去,拿起那份文件看了一眼。
那是一份會議記錄。普普通通,甚至看不出來是誰寫的,因為這玩意兒誰寫都一樣。
直到九晴将手放在會議記錄上。立刻,一段回憶彈了出來。九晴抿了抿唇,抱怨說:“這裏差不多全是灰霧,就只有這份還能看了。”
回憶開始播放。
我們看到,辦公室,百葉簾,灰色桌子,冷白燈光。那份會議記錄就擺在桌上。然安坐在座位裏,這很明顯是她的辦公室——而久因站着。兩人沒有說話,倚在牆邊的久因,表情平靜中帶着一絲怒意,然安低着頭,看起來很疲憊。
然安紮着高高的馬尾,穿戴打扮和久因一樣悠閑中帶一點正經,衛衣和黑長褲,手腕上纏繞着一圈軍綠手繩。年輕的創業者看起來像是素顏,眼底黑眼圈很深,但皮膚很白。
她們都熬夜了,但久因化妝了而已。接着,我們聽見久因的聲音。
“你到底想怎樣?”她說。
然安不出聲。她也沒有反駁。
“這樣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你如果不拿定主意,那麽接下來我們還是贏不了。”久因繼續。她側過臉,像是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殘忍,所以她不肯正眼看着然安。她沒有綁頭發,淩亂的長發垂下來,微微遮住了她的表情。
辦公室裏,安靜得過分。隐約可以聽到外間人們打鍵盤的聲音。
那份會議記錄靜靜地擺在桌上,就像是一份無用的擺設。很久,然安才說:“我很抱歉。”
久因這才擡起頭來。但她眼裏沒有惋惜,她望着自己的合夥人,最後張了張嘴,說道:“我也是,然安。”
然後她轉過身,推門出了辦公室。不算厚重的門被人推開,随後重重地合上,永遠地隔絕了這個辦公室和外間的一切。那道門并不算重,只要扶着它讓它慢慢放下來,它就不會發出那麽大的聲音了。但是久因沒有那麽做,因為她已經累到沒有心情體貼其他人了。
然安坐在那裏很久,如果不是百葉簾裏微細的光影變化,還有外間模糊的人聲,我會以為這是一張靜止不動的畫。過了很久,然安忽然擡起手,拿過桌上的那份會議記錄。她盯着記錄最下的會議人員名單,那上頭有她和久因的名字——連久因,季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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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表情錯雜着懷緬與不舍,她低下頭,一兩縷沒有綁好的發絲淩亂了她的表情,她抿了抿唇,随後将它重新擺回桌上,用文件夾收好,擺到她看不見的角落。然後她伏在桌上,開始哭。
她的哭聲很壓抑,但當她擡起頭的時候,你會知道她确實哭了。但再次擡起頭來的那個她,面無表情,神态冰冷,她抽出紙巾幹脆地擦幹臉上交錯的淚痕,随後走到角落,決絕地将它丢到垃圾桶裏。
決絕——這個詞很不恰當,但我想我應該用它。
然後,影片結束了。
九晴收回手,一時沒有說話。她的表情看起來同回憶裏的然安差不了多少,仿佛她已經代入了她的身份。看見她這樣,所以我也安靜了。我伸手去拿那份會議記錄,那是關于《劍道》的會議,其中內容主要與美術有關——正确點講,是角色形象設計。
這年頭什麽都要漂亮,人們沉醉在美麗的虛幻光影之中,還有好看的動作描寫,游戲們竭盡了全力,營造出與現實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我略略翻了幾頁,但什麽都沒能翻出來。這只是一份會議記錄,我們能看到的只有公事。
但就在這時候,我忽然想起來什麽。
我拿筆圈起其中一個詞“角色形象”。角色形象這詞挺複雜也挺簡單的,就是說角色穿什麽衣服、長什麽樣——但我想起它,不是因為這游戲裏的衣服有什麽特別。并沒有,它作為一個受大衆歡迎的游戲,唯一的特色就是好看。
而且能讓九晴這個外貌協會看到移不開眼,我想它一定很美。
角色形象、美術、繪畫——這幾個詞彙聚在了一起,我擡起頭準備對九晴說什麽的時候,九晴已經先一步開口了:“那張桌子!”
她脫口而出,像是在剎那間撞到了這個詞一樣。
我:“……”
雖然有默契很好,但是我總有種臺詞被人搶了的感覺。我揉了一下眉心,覺得有點煩,但又不止是這樣。九晴這才望過來,她歪歪頭,一臉懵懂:“欸?你怎麽了?”
我:“……沒有。你繼續。”
我要說什麽好呢,說自己也想到那張桌子了麽?我這麽想着。然後九晴才諾諾的應聲了。她很興奮地開口:“我們在然安家裏,不是找到那個關于桌子的回憶了麽?那張桌上的東西全沒了,但是那時候……我記得她在畫畫來着。”
對。我點頭。
“她在畫畫。那張桌上有幾本很厚的書,而且她似乎伏在桌上在畫什麽。”我繼續回憶。如果一次碰見和畫有關的事情算是巧合,那麽兩次就絕對不算了。我在心裏默默這麽想着。一次是偶然,兩次是巧合,三次是命中注定,不過在我看來,兩次就夠了。
畢竟我們能研究的東西就那麽多,一樣東西出現兩次就已經很奇跡了。
九晴很興奮:“這是不是在說,她是個畫畫大師,但現實卻勉強她去做策劃,而她不願意,所以最後就自殺了?還是說然安的右手不能畫畫了,她沒辦法造一個自己想要的游戲了,所以她才會自殺對麽?”
……當我剛才什麽都沒說好了,我屈辱地想。
“你很有想象力,但沒有證據支持這種說法。”我認真道。“首先,然安做策劃做得很不錯,不是人人都是天才,不想做的事情也能做得很好的。而且根據各種報告,她的右手直到死前都還好,除了自缢,她身上沒什麽傷,連被虐打的痕跡都沒有。”
最後一句話說完,九晴才靜下來。她聳聳肩,不甚在意的樣子,“那你怎麽想?”
“嗯……”我沉默了一會兒。
完了,死神的影響力太強大了,我現在腦子裏就只剩下死者吊着右手不能畫畫一臉“人生無望”的畫面了……明明這次她說的話并沒有什麽過分的腦補。我敲了敲太陽穴,就像平常她做的那樣,企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九晴:“你在做什麽?”
“尋找我的理智。”我答。
九晴有點不好意思,仿佛她覺得她做錯了什麽。“那……你想繼續聽我的推理?”
“……那不叫推理,謝謝。”那只叫瞎扯。
我吐槽。
然後就好像開車開過頭忘記了剎車一樣,我沖過紅燈以後,就立刻冷靜了下來。我望向那份會議記錄:“回憶是不會騙人的,所以那時候然安确實是在畫畫。而這一次,她崩潰的理由看起來也是和角色形象設計有關。”
我慢慢地說着。
“如果兩個線索加起來,我們可以認為有一個問題在困擾死者,而這個問題和繪畫有關,”我壓下聲音,“而已知條件之一是,這是一個游戲。游戲包羅萬象,但其中有一點很重要的就是畫面。假設死者會畫畫,那麽她肯定有想畫的東西,擴大範圍的話,就是想畫的東西,本來已經包括在這個游戲裏了。她想通過這個游戲表達出來。”
九晴點頭。
她皺了皺眉,似乎覺得我所說的話有哪裏不對。我問:“怎麽了?”
“不——沒有,”九晴低聲說,“你說的話應該是對的,但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但你要我說是哪裏……我也說不出來。所以你繼續好了。”她無所謂地攤攤手,看起來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情況。
“嗯,那繼續。”我說。
我翻了翻手機裏的圖片。
因為回憶是拍不進手機裏的,所以我當時只是用簡單的語言在手機裏總結了一下。
“所以,”我看着那幾行字道:“首先假定她會畫畫——那麽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确認她畫的真的是畫,而不是別的什麽。确定了以後,就可以去找找看她遇到的、和畫畫相關的那個問題是什麽。”
“嗯……”九晴的表情仿佛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而她聽不懂:“所以呢?”
我拿出手機,我是在死者的公司裏撈回來這些東西的,當時上去過。我說:“假設死者會畫畫,那麽她身邊的人應該也知道;假設死者因為畫畫和公司裏的項目起了沖突,那十有八九和項目負責人吵過架。”
然後我低頭繼續在聯絡人裏尋找電話號。“所以,我們只要找兩個人就好了——久因和公司裏的美術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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