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道題
一間屋,兩把椅子,一張床。
我走進死者家裏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些東西。有點窄的小屋子,保守估計可能二十平米,有的東西一眼能看全。一張單人床,一張小木桌,兩張椅子擺在牆邊,生活用品不多,看上去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打掃了,如果這裏有陽光,首先照清楚的一定是邊邊角角上的落灰。
典型的白領生活,這基本就是個可以住人的盒子。
語閑的信息,基本全是從委托者口裏聽來的。
那是個很着急的人,而且發現死者的人也是她。她是一名游戲從業者,策劃。我進屋時,看見她正坐在屋裏其中一把椅上,低着頭在刷手機,她打字的動作很快,而且看得出來似乎是在和誰說話。
我沒走近,先說一聲“你好”。——因為她很忙,而黑白離“案發現場”和“死者家裏”都很遠,所以折衷了一下,在這裏問話——不過說起來,這樣可能更有用。我左右環顧,奇怪的是,看不到什麽私人物品。
她這才擡起頭來,她穿着比較悠閑的衛衣,但下半身還是西裝褲,長發有些淩亂,眼神略顯空洞,卻依舊說:“啊,你好。”說着她收起了手機,加上一句:“不好意思,我看入神了。”
我點頭,“不要緊。”
然後我想了一想,“你等一會還要回去上班麽?現在已經很晚了。”我指了一下手表,她搖頭,“有什麽問題盡管問吧,晚一點回去也沒關系。”
我聳肩,反正無所謂,剛才做的事只是為了體現一下人情的存在而已。
“我叫十霧,這樁案件的執行者”“久因,姓連。”我們很快地交換了一下名字,我拿起錄音筆示意了一下,久因點頭,表示不在意——全過程都在非語言的溝通下進行。
“對了……為什麽是執行者?”她問。
我想了一想,“因為自殺者的案件,需要推理的部分比較少,不好叫調查者,很多時候是在打雜翻錄影片,所以就這麽喊了。”
“哦,”她連忙應是,似乎聽得有點入神了,但卻沒有進一步詢問,反而苦笑一下:“好……那請開始吧。”
久因是個很有禮貌的人,但還是能看出來她明顯容顏憔悴,沒多少精力應付一場詳細的問話,所以我在腦內删掉了不少問題,然後開口:“你和死者是大學同學?”
“對,”久因将手機擺在桌上,然後道:“我們……認識挺多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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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
我打開筆記本,将它攤在腿上。這樣空談的壞處就是,沒有桌子。久因承認,眼睛微微向上,仿佛在回憶“四五年……起碼六年了?”
“這麽說,”我将圓珠筆倒過來,用大腿按了一下筆蓋,“你們也是同事?”
久因看起來很悠閑,但看不出學歷和背景。我能夠拿到死者的資料,但不代表能探聽久因的隐私。她點頭,随後說起了這五六年間發生的事情。她和死者是大學同學,當年室友,在同一個宿舍裏呆了四年,畢業後一起創業。她們一直是朋友,即使中途遇到過很多意外,也吵過很多次架,也沒改變過。
“父母呢?”
“很少,基本沒聽過她提起她爸媽”久因皺眉,似乎在回憶。但很快她調出一張照片,那是她們的畢業照,死者和她一起站在照片裏:“不過你看,這張照片……是然安她媽媽來給她拍的,拍得還不錯。”
“工作如何?有沒有遇到什麽問題”
“工作……然安能力不錯,就是很容易拿不準主意而已”
她聳肩,顯然并不在意這個。然後三方面:家庭、事業、感情基本都問遍了——答案就是沒有。
她的确離家已久,但在大城市裏像她這樣的年輕人也挺多;她工作能力沒問題,至少沒有到事業失敗要上天臺的地步;而感情,據說死者是談過兩三次戀愛的,但幾次都是和平分手(至少她的摯友這麽覺得),已經單身一段時間了,而一個思維邏輯沒什麽問題的人,是不可能因為單身太久而自殺的。
更何況,這一切都無法解釋一個問題:死者為什麽會在那種不毛之地自殺?
叮,又一個五星案子。
所以,“我能看看那條短信麽?”
短信。久因一開始似乎沒想起來,但她很快開了手機,用的不是任何一種社交應用程式,而是最普遍的短信,沒有了那些花花綠綠的圖片,沒了看起來好看的名字,就只是最簡單的文字而已。
“我已經完成工作任務了,請你繼續加油。很抱歉,不能繼續陪着你了。”
——死者的遺書。二十七個字,只有三行。
久因很內疚,她笑了一下,但明顯不是開心的笑:“然後我就來找她了。但是沒找到,最後我追來了這裏,才發現她……已經晚了。”她說。她低下頭,頭發披垂下來,她的頭發沒有染色,現在看起來略顯淩亂,是忙亂了一天的最好證據。
“請節哀”我說。
“沒事,”這話明顯是客套。
而下一回,久因似乎還要去醫院。我們交換了電話號,她要通知死者的父母——她是死者在這座城市裏唯一的緊急聯絡人。而我站在房間裏,緩過了一口氣,才望向剛剛從露臺裏出來的九晴,“怎樣?”
就在我們談話的時候,九晴已經折騰遍了屋子裏的所有東西。
“你呢?”
她問。
“還能怎樣?”我自暴自棄,“更成熟的死者,更龐大的社交圈,更複雜的數據,更恐怖的運算量。”我吐槽。
她眨眨眼,顯然并不是很懂。不過她走過來,倚在床邊,“這個自殺者的生活很單調,沒什麽好看的。我全看了一遍,她在這屋子裏,基本什麽都不幹,吃喝睡,頂多看看手機。”
“還有呢?”
我問。現場沒有什麽人,不過門已經被上鎖了。我左右看了看,但沒什麽好看的。就在這時候,九晴開口,“對了,還有這張桌子,你看看,情況好像特別不一樣。”
桌子?我皺眉。
我退後一步,看了它一眼。這張桌子特別幹淨,上面什麽都沒有。看起來好像被人打掃過一遍似的。——連床腳附近都有灰,但是桌子上明顯沒有,附近的地面都掃了一遍。這時候,九晴将手放在桌上。
然後回憶就那樣彈了出來。
回憶之中,灰暗的屋子,小小的木桌上有一盞臺燈,擺着幾本書(擺得很整齊),因為燈光昏暗所以看不清書名,只能隐約看到幾個漢字,但能看到:全部書都是十六開,比較厚,書皮同樣也很厚,每本書應該都可以好好地立在桌上,應該不是流行書籍,至少也是傳統文學。
死者低着頭,不知道在紙上畫些什麽。
九晴的聲音從幕後傳來,“你看?這裏明明是有東西的,但現在全沒了。”
……我懂了。但是再下一幕,死者就關掉了燈,悉悉索索的似乎是離開了這張桌子。随後,畫面一片灰暗,最後徹底變成了一片灰霧。又是打不開的回憶。
九晴這時候收起手,“喏,就是這樣。這間屋子裏……基本沒有什麽回憶可以打開,全都是灰霧,這樣的話,死者的靈魂狀态恐怕已經很危險了,而且我剛剛追蹤了一下生命線,死者這次應該是在本市的,但不知道在哪兒。”
“所以,”我試着歸納整理了一下,“這是一個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己死亡原因的死者,同時也是一個不想讓人知道自己作案手法的兇手。而現在,這張桌子上本來應該有的東西,基本全都不在了?”
九晴在屋裏看了一圈,然後特別誠實的回答:“你說得很對。”
……每件案子的開始,總伴随着困難和荊棘。
在基本搜集完現場,再到死者的公司一趟,搜集到了她在公司的私人物品之後,我終于回了黑白。上樓,将東西搬回倉庫,然後看到了執行科熟悉的辦公桌。
因為很困,我打了個呵欠,一眼就看到九晴趴在辦公桌上——已經睡着了。她的披肩沒披好,眼看就要掉下來了,但沒人給她蓋,于是我将它拉起來,蓋好。然後我繼續工作。
死者季然安,是個游戲策劃,而她所負責的游戲叫,《劍道》。
九晴醒過來的時候,我正試圖從游戲首頁刮信息。她迷迷茫茫地擡起眼,然後說:“你在打游戲啊?”
她揉了揉眼,然後湊過來,也沒問剛才發生了什麽,就那樣望向電腦屏了。屏幕上是讓人眼花缭亂的幻光虛影,像真的游戲角色和看起來都好像鍍了一層光的各種按鈕和字體,文字很小,不過很明确的就是:這是一個和劍有關的游戲。
看《劍道》的背景介紹,這是一個架空武俠游戲,游戲最大的特點就是劍。讓人眼花缭亂的招式與門派,我剛剛搜索了一下相關資訊,但一時半刻也沒什麽頭緒。
“嗯,”游戲正在下載,“你睡得真死。”
昏暗的燈光之下,九晴爬起身,百無聊賴地看着電腦屏幕。辦公室的燈已經開了,但不知怎麽我就總是覺得這個角落實在很暗。我輕聲交代了剛才聽到的關于然安的資料,她始終靜靜地聽着。
然安和久因是大學同學,當時兩個人報的都是新聞,大學時候她們選擇了創業。
經過幾年的時間,她們的事業終于有了一點點成果,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劍道》。這是一款角色扮演網絡游戲,但就在游戲開始公測的這個時候,然安卻選擇了自殺。
她皺眉,“劍道?”
她的反應,就像這是一種新事物一樣。“對,”我浏覽着網上的資料,“死神小姐。”
九晴聳肩,并不是很在意。她關心的似乎是另一個問題:“你能從游戲裏看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