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道題
死神的披風——因為死神,所謂的意思,就是時間線和我們不同,其他人無法觸碰的存在。所以除了碰過鐮刀的人,任何現實的東西都不會對她産生影響。回到黑白以後,我百無聊賴地整理着所有資料,将看起來沒什麽用的堆積到角落,反複來回地聽錄音,一個個删除自己列出來的假設。
如果沒有天才的腦子,推理其實是件很枯燥的事。
當所有假設都被證實不可能以後,那麽剩下的,無論多麽離奇,都一定是真相。這話說起來很帶感,但實際上,沒人能确保自己能找到所有的假設——世上可能千千萬,只有一個是真相。如果腦子不夠快,那麽腦力活就會生生□□成體力活……
比如說,我正在以一種頹廢的姿勢,反複翻看這半年來的醫院記錄。萬幸的是,在和醫院扯皮了很多次以後,他們終于将這期間相應的記錄翻了出來,而不是像最開始那樣,什麽都不肯幹。但是醫院那邊,沒有好好地篩選,而是直接丢了一大堆片子過來,最後篩選的就只剩下我們了。
說實話,既然家人說不出什麽,在學校裏也沒有什麽結果,甚至我們不惜和明鏡的朋友見面以後,都沒能翻出來什麽的話,就只剩下醫院了。
而醫院是最難搞的。
學校裏的學生就那麽多,也都還在原來的地方上課;家裏的親人就那麽幾個,也全都找得到。但是醫院病房裏,就算死者和誰說過話,那個人也說不定早就出院或者死掉了,很難找到人。
這期間我打電話給明鏡的朋友,但要麽就是被人罵,要麽就是能套取的信息根本不多,到了最後只能确認一件事:明鏡自殺以前,看起來确實有點抑郁傾向,除此以外什麽都沒看出來。
九晴趴在旁邊,我不停手動删除。
删除的是那些明顯沒用的片段,剩下那些有用的。我按着明鏡的入院記錄,挑選出那些可能有用的錄影片段。九晴看了沒一會兒,就離開了執行科,現在再回來的時候,她的第一句話是:“你還在做這麽無聊的事情嗎?”
“……事實上,說這份工作很有趣的人是你。”
我很認真地抱怨,電腦裏的一切還在變化。死神只是不以為意。
“啧,我那時候那麽說,誰知道你這麽容易就信了啊。”
因為太無聊,所以我沒話找話說:“是你說這份工作有可能死掉,我才跟上來的。”
空氣裏安靜了一會兒。我繼續呆滞地盯着電腦裏的錄影。然後九晴背過身,拉了一下輕薄的披肩:“不喜歡就別幹好了,沒人稀罕你。”
我望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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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走了,上去再跳下來。”
我很快将電腦關掉,準備到樓上去。既然死神改變主意了,那我就可以去死了。
九晴幾乎是立刻激動了:“喂喂喂,你認真的?”
“……我一直都很認真。”我說。
她站在椅子前,鐮刀已經伸了出來。這把鐮刀可以讓時間逆轉,所以說——只要我碰到就會回到沒死掉之前的狀态。我忽然起了諷刺的心思,笑了一下:“你知道嗎,有一樣東西是即使逆轉時間也無法改變的。”
“是什麽?”她問。
鐮刀沒有松開,于是我繼續瞎扯:“是心情。”
即使回到十多歲的時候,也永遠不可能想起來十多歲時的心境了。
我想着,盡管這只是一句用來糊弄人的好聽話。九晴愣了一下,然後鐮刀開始若隐若現。鐮刀和她一樣,是虛無缥缈的東西,只要她不想,它就會消失。“但是不行啊。”這時候,她低聲說。
她低下頭,頭發垂了下來,遮住她的表情。我:“……怎麽了?”
九晴站在那裏很久,仿佛在修飾詞句。然後她側過臉,不正眼看人:“你死了的話,我就沒有搭檔了。”
我并不是很在意,于是冷冷一笑,“是麽?”
“案子解決不解決也沒關系,”她輕聲說,“反正你能解決的。”
我閉了一下眼,“謝謝。”
場面安靜了一會,死神沒說話,快死的人也沒說話。我不是一個擅長解釋和道歉的人,于是我坐回去,然後将她拉過去,繼續看醫院的片段。接下來一整個下午,都沒誰開口。只有電腦裏的小人在來來往往,我們什麽都沒發現。
案子卡住了。
卡得很死,我知道了死者有心理問題,最大的可能性是抑郁。但是依然不知道為什麽。有很多自殺者都是精神病患,最多的是抑郁症,其次就是上瘾,比較少的是精神分裂。[1]
這次的案子很棘手,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能找回來的證據根本不多。
我再找過謝女士,但她不肯将死者的私人物品交出來,因為私隐問題,有些東西她想自己留下來。剩下的唯一一個可能是醫院,如果找不到,就只能和死者的母親說道理了。但是不到最後,我都不想那麽做。
我趴在電腦前。已經看了大半天,不過可能是因為累慣了,我沒有特別累。
就在翻到一段病房記錄的時候,九晴忽然喊:“停下來!”
她上次這麽喊,還是在那次錄音播放的時候。我立刻按暫停,然後看到片段中,明鏡拉着點滴架子,起了身。
九晴嚴肅道:“你說過死者經常進醫院,而她在大約半年前開始表現出不對勁,而這一段錄影,差不多在半年前。所以這是有用的?”
她說。
她指着右上角的時間,靜靜地說。我點頭,全神貫注地望着影片:“你說得對。”
影片之中,一切開始了。明鏡走向了病房的另一邊。她本來在醫院的一個角落,對面是另一個病人。
那是個年輕的、二十多歲的女孩子,看樣子應該是個大學生。長頭發,旁邊櫃子上擺着一架黑色眼鏡,是時下最流行的那種細框大鏡片的款式。
她的皮膚蠟黃,身形很瘦,臉頰卻有點肉肉的。病房是六人房,不大不小的病房裏,偏偏沒有一個人說話。這個年輕的女孩子,坐在明鏡對面,兩人只要坐起身,就可以看到對方。
我說:“她們在聊天。”
錄影裏是沒有聲音的,只能看到明鏡和那個女孩子離得很近。據我所知,謝女士并不常常去探望女兒,大部分時候,都是讓保姆來照顧她,或者幹脆讓她自己出院。所以醫院裏她和什麽人說過話、聊過天,幾乎可以說是沒人知道的。
明鏡坐在她旁邊,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再過了一陣子,她回到自己床邊,拿出了一本書。九晴輕輕地喊了一聲,“你說的那本書?”
“對,”我繼續看着。
畢竟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本失蹤了的童話書和死者的死有關系。就算有,也只是我自己的錯覺而已。它沒辦法作為證據,而我作為一個人,我關心它可能是因為這是唯一看起來,引人注意的東西……
播放條還在滾動。
在錄像裏,明鏡拿出那本書,攤開了它。她輕輕地翻動着那本薄薄的《愛麗絲》,書頁翻得有點殘,紙上有一幅幅色彩鮮豔的圖畫。九晴皺眉,“她看起來很珍惜那本書,但為什麽她不給它包書套?”
我不出聲。
一人坐在椅上,一人坐在床上,她們挨得不算近,但兩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本書上。明鏡說了幾句話,似乎想将那本書遞給那個年輕的女孩子,但女孩子沒有接。兩人說了些話,随後明鏡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擺好自己的點滴架。
一切相安無事,幾乎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麽。但沒有。九晴已經專注起來,她盯着電腦屏幕,一個字都沒有講。時間過去了很久,護士和實習的醫科生進進出出,圍着明鏡,再過一陣子,他們走了。病房又回歸了寂靜,似乎什麽都不曾發生。
然後,驚悚的一幕發生了。
監視的鏡頭,在病房的角落裏。明鏡這時候,看着對面床那個,戴眼鏡的女孩子。
是的,她戴上了那副眼鏡——接着拿起針筒,往自己的血管裏注射了空氣。
作者有話要說:
[1]自殺者和精神病的關系
有一本關于自殺的書叫《媒體與自殺》。裏面提到,死者在自殺之前患有精神病的比率很高,從80%(1988,Hungary-Budapest,Arato et al,1988)到100%(1960,USA-Seattle,Robins et al,1959)不等。話說,我越查資料越覺得,自殺真是個有趣的題目,至少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