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道題
九晴确認了:“打不開就是打不開。我碰生命線,就等于拿到了回憶的鑰匙,但有些鎖,是鑰匙本身打不開的。”
我點了一下那片灰霧,它毫無波動,好像什麽都沒感覺到一樣。九晴立刻收起手,連那片灰霧都随之不見了。
“你沒辦法?”九晴小心翼翼的問。
我:“……我不是死神,只是個快死的人類而已。”
九晴看起來有點失落:“我還以為,你叫十霧,也許你看見和自己有關的東西,會有什麽辦法。”
我拿起水杯,看了一眼沒剩多少的水,然後一口喝光。接着重重的将它擺在桌上。一本正經地開始胡說八道:“可能是因為它和我有關,所以我不懂。”
坐在桌子對邊的九晴趴在桌上。黑白的技術部,基本都是這樣的——有一張桌子兩張椅,就像是對坐着一樣,比一般的辦公室椅子要長一些,不然的話死神沒地方坐,也很難讨論問題。不知道黑白的最高上司是誰,能夠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年紀一定不會輕,但年紀大了恐怕也不會有心來這麽設計。
很多事情不是老人做不到,而是老人已經沒有那個心力去做了。
我已經很滄桑了。
我們坐在那裏趴了一小會兒,完全就是放飛自我無力掙紮的樣子,然後我先起來,開了電腦,準備重新聽一次錄音。本來就有班主任和謝女士的錄音,她們都屬于職業女性,說出來的話很有條理,幾乎不需要歸納和整理。
九晴這時候開始唠唠叨叨:“唔,你真的不覺得是那個媽媽有問題麽……”
“有問題?”我聽不懂。
九晴認真地點頭,“孩子都死了,她還那麽冷靜,總不會是她害死的吧,或者她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了還無動于衷之類的。”
……冷靜就代表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對這種邏輯有一點點無語:“不是的,”我想了想,“有些人天生感情不外露,而且畢竟有客人要來了,打扮成一只厲鬼沒意思。”事實上,放縱感情是這世上最奢侈的事之一。
我打開錄音,伸手将一邊耳機遞給九晴。我一邊她一邊,這樣會聽得比較清楚。但是九晴盯着我手裏的耳機看,半天不動手,仿佛很猶豫:“這個……是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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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就算了。”
“誰說不要了,你不要自己亂猜好不好呀?”
九晴抱怨着,然後拿着耳機戴了上去。戴完以後才好像關心到電腦屏幕:“你要播什麽?”
她是一個很不關心工作的人,仿佛工作只是為了找個借口坐在這裏閑聊。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耳機線的角度,因為它很短,怕扯到:“我要播……”完了,她一鬧我也不記得我要做什麽了:“我要播先前的錄音,看看有什麽漏下的。”
九晴悶悶地應了一聲,順勢趴在桌上,一扯就将耳機線扯脫了。她已經舒舒服服地趴在那裏了,顯然勸她是沒用的,于是我跟着趴了下去——本來聽錄音就完全不需要坐好。我們分別坐在桌子的兩邊,電腦屏幕擺在左手邊,我正經地坐着,就能看到她的手臂。
……不,不是看到,是差一點就碰上了。
錄音開始播放。電流的細微茲聲有點吵。
在聽錄音的中途,她就一直在小小聲地唠叨什麽。別人是聽不見的,只有離她近才聽得到她在話痨。比如一些充滿了陰謀論的臆測:
“這個人一定有問題!”
“為什麽?”
“因為他的衣服髒了,說不定就是惡作劇的時候留下的痕跡。”
最後一段錄音生生聽成了廣播劇,她繪聲繪色的加油添醋讓日常都充滿了缤紛的色彩,很有去網上做主播的天賦。直到播完,我們還是沒發現什麽有用的資料。說到底,那只是一次例行詢問,什麽都能聽出來那就是見鬼了。
但這次九晴卻沒那麽跳脫了。
她爬起身看了屏幕一眼,然後道:“調回去剛才十三分十五秒那裏再聽一次。”
十三分十五秒?
我說:“你聽到什麽了?”
她的眼神很冷靜,比平常更甚。“你別管,先播。”
我點擊了重播鍵,然後拉過進度條。十三分十五秒。那段謝女士在說什麽我也記得,她正在回憶明鏡的小時候,因為是關于死者的事情,所以我沒有打斷她。九晴靜靜地等着。這一回,說到了明鏡五歲的時候,剛好要上小學,她帶她到A市玩的經歷。
別的城市……本來明鏡就出自離異家庭,是她出生了謝女士才離的婚,而原本,他們在A市。
那一段錄音有點模糊,謝女士說:“那個游樂園挺大的,周圍人都在排隊。她們一個要巧克力,然後買完了又不開心了。游樂園裏排隊的人挺多的,我找了很多遍都沒找到她……找到她的時候,她在看愛麗絲。”就這麽兩句話,然後九晴伸手更快,按下了暫停。
她重新播放了一遍。這麽來回往複地播了兩遍以後,她又搖搖頭,“是哪裏不對?”
我很認真:“我不知道。”
九晴聽見這個回答,直白地瞪了我一眼。她說:“你聽了這麽多回,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點頭,“除了地點本身。”
本來他們就在A市,但是後來謝女士離婚了,還是在這個地方折騰的,很顯然她對這個城市,一點好感都沒有。說不定還有點抵觸。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那麽她會盡可能避開自己不喜歡的地方……不是誰都那麽賤,樂意故地重游的。
九晴道:“是不是你總提起的那句愛麗絲?你一直在說。”
“……我沒有一直在說。”
這時候,小空間裏有陷入了沉默。執行科裏的人,本來就不多,很多人都在跑外勤。我覺得自己就像個沒頭的蒼蠅,只能抓住一點細節拼命糾纏。九晴趴在那裏,開始一個個數:“但是你說得沒錯,那本書真的很奇怪。”
“比如說,那本書太破了,死者不會買那種書的……”
“而且,擺在書櫃裏也不弄漂亮一點,也太奇怪了。”
九晴唠叨着,她的話很多,不過有很多話都是在瞎扯。就在這個時候,似乎有人進來了。我回過頭,發現是陸止。
陸止是研究科裏的人之一,兩個科之間本來就只隔着一堵牆,他要過來很容易。
研究科裏男的不多,他是其中一個,昨天我找到了那本記事本以後,就交給了他,分析看看筆跡細節之類的東西。那邊有一堆的技術帝,有人會電腦,有人會畫畫,各種奇奇怪怪的專業基本上都找得到,甚至連旅游專業的都有。
我不太清楚,是招生的時候人事就本着“集齊所有學科”的原則,還是最終出來的結果是這樣。陸止最常幹的就是筆跡分析,往學科的方向說可以說得很複雜,但簡單粗暴一點解釋就是:看筆跡猜性格,所以執行科裏但凡找到了和字有關系的都找他……
筆跡學其實是一種假科學,但只要對案子有幫助,那是什麽根本無所謂。
我拉過一張椅子,“有結果了?”
陸止坐下,将筆記本擺在桌上。那本筆記看起來依然很好,木色的活頁筆記本,右下角黏貼着一塊商标。他點頭,“有是有的,不過沒什麽用。”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點懶散,明明戴着副眼鏡,但看起來半點也不專業,很有點他想罷工的感覺。我吐槽:“沒關系,反正一整個黑白都挺沒用的。”
事實如此。就算是語閑,整天幹的活也只是面對那些情緒失控的家屬,會想查自殺案的人根本就不多,很多時候與其說是在研究和分析,不如說是在找個理由安慰那些接受不了親人自殺的家屬。
九晴趴在一邊,似乎不是很理解我們的樣子,只是望向陸止:“怎麽樣了?”
陸止沒有反駁,翻開筆記本,“這本筆記用了一年,一開始沒什麽,和死者的心理狀況比較接近,都挺平穩的。”他說,一邊翻頁。基本都是學習筆記,而且因為是英語課上用的,也都是英文。
很艱深,離開學校這麽些年了,我早就分不清高二和初二學的英文有什麽不同,但依舊能看出一件事:明鏡是個學霸。
九晴評論道:“學霸自殺,大快人心,班上搶名次的人又少一個了。”
她淡淡的說着,就像一個路過圍觀着的人。
筆記上的筆跡不算整齊,有點潦草,學霸很難一概而論,但我見過的大多都是這樣的,要麽就是寫字太快所以文字就為內容服務了;要麽就是從沒在意過。陸止道:“字寫得好看的人,大多都有點強迫症,要麽就是習慣成自然。”
我點頭。
我的名字一向都寫得很整齊,而且我甚至會按照打印出來的書本印刷規格,寫字的時候标點符號一定要在格子中間。嚴重到無法治愈的強迫症……
陸止說着這些話,然後翻到了某一頁。他的表情嚴肅,拿起筆記本,內容那一頁向着九晴和我,他明明沒有看着內容,卻伸手指向某個位置:“但是大約從半年前開始,筆跡就慢慢的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