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道題
接下來一段日子裏,我和九晴找回了一堆自殺者。
自缢、跳海、服|毒、燒炭……
在這個隐私權高于一切的年代,不是所有的死者家屬,都願意讓人查自殺者的死因。或者說,在更多人眼中,自殺者死了就是死了,自己作死了而已,沒什麽好說的。
會願意讓執行者去查案的,通常都是那些悲傷過度的家屬,堅定地想知道死者為什麽自殺——于是在層層過濾之下,剩下來而且是五星的案子不多,絕大部分時候,案子都不怎麽好玩……
就在我們這對搭檔慢慢熟悉彼此的時候,上一樁案子的家屬出現了。
語閑姐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是早上。
她說:“那個家屬過來了,你願意見見他麽?”
她說話總是很溫柔,但實際含義只有一個:麻煩要來了。我問:“第一樁案子?”
“對。”
面見死者家屬的地方比較遠,而且在樓下,要打好幾次卡,等我繞到的時候,就看到語閑姐在解釋了。語閑在黑白裏的資歷不算淺了,所以顯然這是個很重要的案子,所以只能由她來接待客人。
接客……總覺得我說了什麽不好的詞。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人到中年,所有年輕時的毛病都會暴露出來。比如額頭窄的人會有擡頭紋,常年不打傘的人會有斑,如果遇見那種臉上浮着一層油的人不要靠近,因為他們多半脾氣暴躁——算了,越說我越像推銷護膚品的了。
他是典型的撲克臉,不茍言笑,可以想象他如果到那些牆很矮的房子裏,很容易被頭頂的門檻砸到。
他的女兒不太像他,五官比較柔順,他應該有個溫柔的妻子。我想。
但是坐下來的時候,這個男人的聲音和口氣都不太吓人,“你就是負責……查我女兒案子的人?”
語閑姐先前講過,黑白的權限和真正的警局嚴格來說沒有太大的不同,不過他們查的是兇殺,黑白查的是自殺。我點頭,“是,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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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我握手的時候,可以摸到他的手很粗糙,我很快縮回了手。然後将檔案拿出來,“冒昧我問一聲……你很少和女兒說話,對麽?”我問。
這個男人望着我,半響,承認一樣嘆了口氣。“這都能看出來?”
這只是個開始。
“你的女兒房間很整潔,我想她應該很聽你的話,所有東西都收拾得不錯,被子是你要求她疊的那麽四整的吧。”我攤開檔案照片,那是死者的房間,屋子裏幾乎纖塵不染,連棉被都疊得像軍訓的一樣。也是所謂現場,她是在門廊處自缢的。算了,反正怎麽死的不重要。“你的妻子過世了,而你的女兒她并不喜歡你,不會和你多講話。”
男人疑惑的表情持續了一刻,但很快他動一動,往椅子上靠,“這和案子有什麽關系?”
……槽點太多了,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于是我幹脆地用怼人的語氣開口:“那我們直入正題吧,你的女兒有喜歡的人了,她是因為他才自殺的。”
我的表情大概很冷漠,因為旁邊語閑眼中的憂慮又深了一分。別擔心,語閑姐,他不會生氣的,沒這麽快。
“是誰?”
“一個電競選手。”
然後我花了一些時間,解釋案件全程的經過。在我平靜的述說過程裏,林先生的表情從驚異成功過渡到了憤怒,一直到我說完電腦裏的那個密碼以後,他看起來已經和一只憤怒的食人花沒什麽兩樣了。
因為直白,所以全過程還不到三分鐘。
他壓抑着聲音開口,“你能确定,你說的都是真的?”
作為一個中年人,他知道這是什麽地方,正常的話是不會開口問這種問題的——他付錢了,我們自然要說真話,至少絕大部分人都是這麽覺得的。但不管是什麽理由都好,他已經開始懷疑了。
“先生,”我說,“黑白的招牌不是一砸就碎的幹脆面。”
我沒好氣的說着,看起來好像在護衛門面聲譽,實際上我在随口吐槽,僅此而已。但他的表情因為這樣一句話好了一點點,“那你跟我說說,那個電競選手在哪?”
真是難得啊,居然四個字都沒讀錯,中年人還能知道電競這個詞的不多了。——所以如果換了一個人,受害者也很難用清晰的語言向身邊人解釋清楚。
這時候,語閑姐的聲音響了起來,“林先生,你想起訴他們?”
我剛才省略了總結的部分,只說電腦裏的聊天記錄,但實際上已經足夠讓他明白真相了。
語閑說話溫柔得很冷靜——熱情和情商從來不是同義詞。
男人站在那裏,沒說什麽話。他的眼神游移不定卻又異常嚴厲,看得出來他在分辨自己想怎麽辦。
語閑沒有出聲。
男人最終說,“當然,我要起訴他們。”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穩定,但依然能聽出最深處的一分震顫。因為那是他的女兒。從整齊衣着能看出來,他并不是不懂場合禮儀的,算是懂法規的那種類型。
語閑這才微微一笑,唇上塗着的淺色口紅一絲不茍,眼睛深處卻是冰冷的:“如果要起訴,我們可以幫你轉介到相關部門,他們會提供協助。但這個案子在我們這裏已經完了,我們要做的只是調查自殺者的死因而已。”
自殺者的死因——聽起來那麽矛盾的詞語。
因為聽起來,好像只要說一句“她是上吊自殺的”就可以了結了案子?
我不無諷刺地想。
半個月以後,一樁案子敲到了一個電競俱樂部頭上。當時我正在和九晴看着公司茶水間裏的電視,懶懶散散地趴在桌上。這樁案子轉介了過去,那個俱樂部在忙着做公關事宜,企圖将黑的說成白的。——諷刺的是,在信息爆炸的年代,人類反而分不清事情的真假。
“這下子他們應該都能被抓了吧?”九晴的表情看起來比我還激動。
“不一定。”
“為什麽?”
“唔,反正只要還有人相信他,那麽這樁案子,就不算贏了。”
我們坐在那裏,我瑟縮了一下肩膀,因為茶水間裏的空調太冷,為了保暖,所以不得不這麽做。
九晴想了想,“因為他還可以東山再起,洗白自己?”
“不對,呃,也對。”我說,“因為只要有人相信他,就還會有人受害。這個世界上,多的是被人撈上岸的沙丁魚。”
她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眼神疑惑,“沒看出來欸,你居然是個好人。”
我懶懶地說,“你看錯了。”
如果不是覺得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怎麽可能會這麽想?
但是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電話又震了起來。
……所以說,手機不要調成震動,在人耳朵貼着桌子的時候它一響,耳朵就要被震碎了。我看信息——過了第一樁案子,就能加群了,盡管那個群并沒有什麽用。大多數人不在群裏說話,一直潛水,可能是因為語閑一個手抽将黑白的負責人加進群裏了。
然後視死如歸地,望向九晴。
九晴:“你怎麽一副死人了的樣子?……哦,對,死人了。”她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
“又有任務了,”我說,本來想笑,但面癱久了再笑起來的時候,簡直感覺自己面部抽搐,所以繼續維持面癱樣:“五星的,和上次一樣。”
黑白裏的案子,等級分得很清楚,但經常的情況是,不按等級來派案子,因為一切都不可能那麽剛好,你是五星的,手下的案子就只有五星。如果真是那麽完美,那麽這個世界不是被機器侵略了,就是已經壞掉了。
九晴不解:“這不是你喜歡的案子麽?”
對,但前提是,這一次的自殺者不是未成年,不是只有十三歲。
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