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公元二O一O年。晴朗如春的天氣只持續了兩天,寒潮來臨,又将一切帶回寒冬。
年輕男子慢慢走在狹窄的長廊裏,細長的身影在經過的一盞盞燈光下忽濃忽淡,孤零零的顯得很是無助。
在一間标牌上寫着“資料放映室”的房門外,他停住了,猶豫了片刻,擡手敲了敲門。
沒人回應。他似乎不想再等,徑自扭動門把推開了門扇。
“If I say I had naver loved you , how do you think about it ”
撲面而來的女人聲音優雅而堅定,帶着決絕的殘酷。
房間裏很暗,剛從外面進來什麽也看不清,只能聽見老式膠片電影放映機轉動時齒輪發出的單調嗒嗒聲。黑白光影中,早已遠赴天堂的那張美麗面孔帶着嘲諷的微笑看着下面坐着的人。
一瞬間文諾有靈魂出竅的錯覺。一切似乎都變得毫無真實感。
“小諾?”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文諾下意識地攏了攏領口:“舅舅?”
大胡子的聲音裏充滿疲憊:“過來坐吧,小諾。”
外甥在身邊怯生生坐下了,大胡子卻又變成了一只蚌,死閉着嘴不張開。
對面的銀幕上,那個很多年前拍就的故事還在繼續發生。女主人公扇了男二號一記耳光,怒沖沖跑出門,被男一號撞個正着。
仔細端詳,男一號那俊美無暇的臉還真頗有幾分與某人相像。只是,再也不會看到,那張臉上如此溫柔的表情。
很久以前,文諾就猜不透那人溫潤如玉的外表下,藏着怎樣的心思。今時今日,猜心更是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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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胡思亂想,室內燈光突然大熾,影片放映完畢了。
文諾這才發現,放映室的軟靠背椅上坐着的,除了自己和舅舅,還有一個陌生的青年男子。
見文諾看着他,那青年男子微笑着,點了點頭。
放映室裏的空調沒開,在這初春時節有些清冷,文諾卻不知為什麽直冒汗,忐忑不安地向對方颔首致意。
錢貞治落在外甥臉上的目光,帶着一分厭嫌兩分失望,卻還有七分是憐憫:“小諾,你不認識他?”
文諾想了想,搖頭。
“他是《娛樂快報》的特約記者,叫李樹生。”見外甥還是一臉茫然,大胡子嘆氣,“當日李東行找的就是他。”
文諾如被電擊般猛地彈跳起來,膝蓋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磕了一下,很清楚的“咔嗒”一聲響。
大胡子看看他,轉頭對樹生說:“小李,麻煩你回避一下,我有話跟我外甥談。”
下了一天的連綿細雨,黃昏時終于慢慢止住了。
窗玻璃上水汽氤氲,外面街上的樹影人跡一片模糊。
那個聲音很柔和,卻不知為何帶着不容反駁的威嚴:“好的,我知道了。放心,我會跟記者協會打好招呼的。”
年輕女子轉過頭,将肩上精心燙卷的長發撩到後背:“怎麽樣,那個李樹生答應配合?”
對面卡座裏的短發麗人收起手機,漫不經心地端起咖啡杯:“一切搞定,這下吳鳴可以安心看他的新劇本了。”
“姜大律師,你還真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哪?”長發女子噴一口煙,笑起來。
被叫做大律師的女子面無表情:“愛信不信随便你。”
長發女子的面容與女律師是兩種類型,妩媚中帶些妖氣,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算了吧,這一招李代桃僵玩得挺溜嘛。你和吳鳴‘讨論工作’的時候,我和他的緋聞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江湖上新增多少婷黑 !”
姜大律師輕咳一聲:“你也別裝委屈了,張導最近有新片要上馬,我會讓我爸幫你留意看看有沒有合适角色的。”
長發女子立馬抱拳行禮,那腔調與她的外表完全不搭調:“如此多謝多謝!在下感激不盡!”
對方被惹得“撲哧”一笑:“陳婷婷,你夠了吧?演什麽相聲哪這是!”
陳婷婷手托香腮,眼神迷蒙:“唉,我要是男人,對着這麽能幹又低調的美人,也很難不動心哪!”
姜美人咬牙鼓腮,惡狠狠啐她一口:“少來造謠!我和他之間根本不是你說的那麽回事!”
“現在不是那麽回事,遲早會變成那麽回事。”陳婷婷搖着手指,“很多時候,事實被揭露出來以後,回頭去看,早被謠言預報過了。”
大律師很快抓住了她話裏漏洞:“現在謠言裏說的是你和他。”
陳婷婷撓頭:“是哦------嗐,反正遲早會變成你和他的。”
“胡說八道。”某只面紅耳赤的死鴨子嘴硬地回了一句,轉頭去看窗玻璃。外面,天色已經徹底轉暗,街燈次第亮了起來。
街燈照在窩在沙發中紋絲不動的男人身上,勾勒出一個線條分明的輪廓,俊朗深刻如蝕刻版畫。
有人在敲門。不緊不慢,卻透着決不放棄的固執。
終于,室內的男子不耐煩地揿亮落地燈,對着外面揚聲道:“進來!”
門開處,并不是經紀人那瘦小的身形,而是一個似曾相識的修長身影。
成深皺眉:“怎麽是你?”
“有話需要和你談談。”吳鳴走進房間,笑容恬淡态度從容,“我可以坐下嗎?”
最初的驚訝一閃即逝,成深擺擺手,示意對方随意。
兩個男子面對面坐着,暖黃色的燈光勾勒出他們俊美的面容,一個明朗如朝陽,一個清越似月光。
“我想拜托你,好好照顧小諾。”
成深內心如遇雷擊,外表卻是紋絲未動:“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吳鳴上半身前傾,雙肘支在大腿上,修長手指互相糾纏似在與自己掙紮一般,“我知道你喜歡他——不用否認,我不是要追究什麽——只是,想請你好好照顧他-------”
男人清澈如泉流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湮沒在空氣裏。
“為什麽?你不再管他了?”
這樣單刀直入的問法惹得吳鳴發出兩聲苦笑:“何必問得這麽明白?對你來說不是正中下懷嗎?”
眼前一黑,正陶醉在自己忍痛割愛的偉大中的吳帥哥被緊緊揪住了衣領:“一吵架就把人往外推,你算什麽男人?”
面對殺氣騰騰的靳大明星,吳帥哥當然不甘示弱:“我和小諾從不吵架。”
成深眨眨眼:“那你剛才的話什麽意思?不是要和他分手嗎?”
“算是吧。”吳鳴慢慢撥掉那只抓在自己領子上的巴掌,“但我沒和他吵架。只是不愛了而已,非得像烏眼雞似的鬧得反目成仇嗎?”
不愛了而已?而已??想到那孩子傻笑着将臉埋在吳鳴肩窩裏的樣子,成深嘴角一陣抽搐:“怎麽會這樣?他是真心喜歡你的,我看得出來。”
吳鳴冷笑:“看得出來你還三番五次逗引他?這次可算是趁了你的意了,又擺出這麽副聖人模樣作甚?”
“那是因為我不想愛得太自私!”靳某人終于爆發,摔掉手中揪着的衣領,憤然沖向房門,拉開門扇,“你請自便吧!”
吳帥哥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拍拍不存在的灰塵:“踩到你的痛處了?其實冷靜點想,這個結果對我們三個人都好。”
“好?”成深不由冷笑,“你說好就是好了?小諾不是一件東西,他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你考慮過他的想法他的感受沒有?”
這個問題像投向水面的一顆石子,成功地在小諾轉讓者平靜的外表上砸出了漣漪。可惜,吳鳴的控制力太好,那漣漪轉瞬即逝,以至回答問題的聲音仍然鎮定:“小諾是什麽樣的人,我比你清楚得多。”
空蕩蕩的放映廳裏,彌漫着灰塵的氣味,溫暖而蕭索,勾起人對往昔的記憶。
大胡子看着面前男孩靜止的褲管和鞋面,毫無表情:“吳鳴讓我轉告你,以後不要再找他了。”
沒有反應。
大胡子擔心地擡起頭:“你聽明白了嗎?”
文諾臉色比大胡子預想中的還要慘白:“他為什麽不自己跟我說?”
大胡子站起身,拍拍外甥肩頭:“我哪知道他想些什麽!話說回來,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想法,我一個都搞不懂。你說你好好的整一偷拍門出來做什麽?”
直到大胡子唉聲嘆氣地快走到放映廳門口,文諾才小聲說了句:“對不起,舅舅,是我不好,讓您失望了。”
舅舅停下腳步,卻并沒有回頭:“我失不失望有什麽關系?你別為這事弄得不開心就好了。吳鳴------我早就知道有一天他會離開你,什麽好好粘着他------”大胡子若有所思地搖搖頭,“一廂情願罷了。”
包着厚厚軟墊的門無聲地關上了。文諾呆立原地,一時間竟想不起自己要做什麽,該往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