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千只鶴-5
作者有話要說: 裴蒼玉所知道的事
裴蒼玉在一片霧氣中前進,他雖然害怕,但主要還是煩躁。他要去的地方是碼頭,按高塘的交代,徒步半個小時,現在已經将近六點,天快黑了,去碼頭抄近路挺偏僻的,裴蒼玉只是想快一點過去。
出了這片城區,穿過洪蘭大橋,走過幺四街,基本就到碼頭了。
出城區的時候人還算多,不開手電筒倒也能走,走洪蘭大橋底的時候基本就沒什麽人了,裴蒼玉打開了手點筒,橋上的車輛來往也減了速,打着耀眼的燈,接連不斷地按着喇叭,瞎子們出行分外小心。
橋底有流浪漢,在裴蒼玉經過的時候翻了個身子,吓了他一跳,把燈光繞過去,那人攬了攬做工用的木板,慢吞吞地站起來收拾東西,不知道準備去哪兒。
裴蒼玉繼續前進。幺四街是舊社區,裏面的人都搬得差不多了,偶爾亮着幾家燈光,但一棟棟的樓大多數都是黑色。那幾家燈光像是浮于海上的燈塔,在悠悠無邊滌蕩的濃霧中發着一點微不足道的光,若隐若現。
這一條街道左右都是低矮的樓房,互相交錯着,看不真切。
不是個好天氣。
裴蒼玉捏了捏手裏捆成板磚樣的包裹,如果不是清楚裏面不會是什麽好東西,裴蒼玉一定會猜這是幾本厚重的輔導書。
想到輔導書他就想到學校,想到他本該在學校,要不是因為……
說起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男人。
裴蒼玉咬了咬牙,白石。
現在想想,說不定丫根本就不是基佬,就是個混蛋而已,虧自己還以為他是當年那個純真善良的初中同學,盲目地信任他。雖然可以理解他想洗脫嫌疑的心,但他媽也太過分了,老子也太心軟了。
裴蒼玉晃了晃他的腦袋,仔細聽了聽自己腦子裏的水聲。
算了,不管了,說什麽都要搬出去了,跟他攪在一起就沒好事,誰家高六生沒事跟他玩戀愛游戲。
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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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蒼玉到了碼頭,看大門的人用強光手電筒照他的臉,裴蒼玉被刺得擡手擋了一下,那人用個喇叭朝他喊,讓他把手放下。
裴蒼玉只好把手放下,強光照了半天,才拉開了大門,緊接着就撲出來一條狗,快撲到裴蒼玉身上的時候被人牽着脖子拽回去,狗爪在水泥地上都刨出了痕,看得裴蒼玉一陣後怕。旋即又想到了馬達拉,想到馬達拉就又想到了白石,想到了白石就……
那個傻逼。
“哎,進來。”
裴蒼玉只聽見聲音,誰也看不見,就被人推了一把,朝前走。裴蒼玉猛地掙了一下肩膀:“少他媽碰我,我會走。”
那人抓着裴蒼玉的領子,朝裴蒼玉的臉上啐了一口痰,裴蒼玉一急,一拳砸到了他臉上,男人的鼻子當即流出血,狗叫起來,正要還手被看門的叫住了:“媽的,快點,滾蛋!”
男人舉起的拳頭忿忿地放了下來,裴蒼玉嫌棄地用袖子抹了自己的臉。
他們走向一個卷了一半門的倉庫,門上有黑色的噴漆,噴了幾個大胸敞腿的女人,相互抱着糾纏在一起。旁邊的人走過去拉高了卷簾門,讓其他人進去,等最後的人進了以後,便進來把門拉下。
倉庫裏面還挺大,從門到有人的地方有十幾米遠。那些人聚着的地方正生着一團炭火,頂板上吊了兩盞巨大的白燈,立地的音響裏放着聲音很大的音樂,有的人窩在沙發上,能聽見女人的笑罵聲和酒瓶碰撞的聲音。有個光膀子的男人一看就是領頭,陷在沙發裏,一腿翹在扶手上,手裏拿着酒瓶仰頭喝,一個女人坐在他另一個扶手上,擠靠在他身上。
那個光膀子的坐了起來,他的耳朵上有十來個釘和環,放下酒瓶,看向裴蒼玉,上下打量了一下,笑了:“就你啊。”
裴蒼玉一聽口音就發現了,這人不是本地人,這也就意味着,這些人不是本地人。
“東西呢?”
裴蒼玉把手裏的包裹遞過去,他身邊的男人接了過去,走到光膀子的旁邊,遞給光膀子。
光膀子站起來,把沙發上自己的皮大衣拎起來披在身上,從地上撿起一把小刀去割包裹。
他站起來把大衣拎走,裴蒼玉這才發現,那不是沙發,那是錢壘成的堆,大衣拎走的時候,衣角帶起的鈔票嘩啦啦地在空中飛。裴蒼玉吃了一驚再仔細看,那地上堆着的針管和卷煙。
有個女人瞥了他一眼,自顧自點了酒精燈,把一塊白色的東西放在錫片勺上,在燈焰上灼燒,那白色的東西迅速融化,發出滋滋的聲音,女人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從地上翻出一根橡皮條,讓旁邊的人綁在她胳膊上,自己咬開了針套。
裴蒼玉轉開頭。
光膀子割開了包裹,站着一抖落,嘩啦啦掉下一本本護照。
裴蒼玉低下頭。
光膀子蹲下來仔細數了數,又擡頭數了數自己的人,最後目光落在裴蒼玉身上:“高謙那孫子讓你帶話了嗎?”
裴蒼玉搖了搖頭。
“怕什麽?”光膀子咧開嘴笑,幹脆兩腿一伸坐在了地上,他有兩顆紅色的下牙,笑起來十分詭異, “你玩兒嗎?我請你。”
裴蒼玉搖了搖頭。
光膀子看了看裴蒼玉身邊男人的鼻子,站起身走了過來。
他還沒有裴蒼玉高,但走路的姿勢一跳一跳,有點癫的感覺,肢體不太協調,哪裏不太對勁。
他走過來,盯着裴蒼玉的臉:“你打的?”
裴蒼玉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光膀子盯着裴蒼玉,雖然裴蒼玉不說話,但也沒什麽害怕的樣子,他推了一下裴蒼玉的肩膀,裴蒼玉往後趔趄了幾步。
裴蒼玉沒想動手,他只想早早結束這些麻煩事。
後面有個女人走過來,在光膀子身邊講了幾句,光膀子點了點頭,打了個響指,有人遞來了一包藍色的油狀液體。
光膀子伸手遞給裴蒼玉:“送你的,辛苦跑一趟。”
裴蒼玉沒接。
光膀子上去攬住裴蒼玉的肩,貼着他的耳朵噴氣,一股酒氣:“來吧。趁我還跟你好好說話的時候。”
裴蒼玉看了看周圍的人,張了張嘴:“不了吧,他們還等我回去。”
光膀子的笑意收了起來,他暴躁地把手裏的東西摔在地上,在倉庫裏走來走去,踹倒了油桶,嘴裏不知道在念什麽,又抓自己的頭發。
裴蒼玉沒敢看他,這人藥勁上來了。
不一會兒,光膀子繞回了他身邊,手裏拿着一把刀,直直地逼上來,裴蒼玉擡起手擋,周圍人把他按倒,光膀子一腳踩在他肩膀上,明晃晃的刀尖對着他的眼珠比劃,眼神渙散,手發抖。
裴蒼玉看着這瘋子,出了一身汗。
光膀子腳踩在他臉上:“送你東西!說了送你的……”
裴蒼玉的鼻骨被踩斷了,他聽見一聲響,緊接着便感覺眼前鼻子那部分的視野都不一樣了,鼻子裏有一截東西是往外頂的,裴蒼玉知道那是他斷了的鼻骨,血流了一身,光膀子抓着他的腦袋晃。
他的眼前全是紅斑點,什麽都看不清,在一陣眩暈和搖晃中,裴蒼玉失聲叫起來:“媽的,給我吧!操!”
光膀子還是沒停,最後是被旁邊人拽開的。
裴蒼玉從地上爬起來,嘴裏全是血味。
所以說,這種人,千萬不能碰,他們瘋了。
女人把藍色的液體打進裴蒼玉的胳膊裏,光膀子滿意地笑了。
之後便揮揮手讓裴蒼玉離開了,什麽也不多問。
裴蒼玉撿了塊布捂着鼻子,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他見過這種藍色的東西,這玩意兒不致命,那個量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可能有點致幻,所以才沒去跟瘋子硬掙。不知道那瘋子為什麽執着讓他打一針,但磕高了的人什麽理都不講,裴蒼玉也不可能去跟他争。但不管怎麽說,他都需要回去多喝水睡一覺,七天內不再碰,不可能致瘾。
媽的,白石,操,白石……
裴蒼玉罵着白石,從倉庫裏走出來,才發現自己忘了拿手電筒。
靠!又不能拐回去……
裴蒼玉幹脆就這麽走了,他一手捂着自己的鼻子,一手顫抖着掏出手機給高塘打電話。那邊接得很快。
裴蒼玉一接通就喊:“媽的,我送到了,你讓那小子滾蛋!”
那邊有些吵雜,只回了一句:“知道了。”便馬上挂斷了電話。
裴蒼玉腦子開始發暈了,他想打急救,畢竟要看看鼻子,可按下了號碼又後悔了,如果被醫院查血,結果應該會送到學校,那……
他想了想,沒有報警,也沒有報醫,準備去一個小醫館。
因為從來不存號碼,他只能憑着記憶翻,可藥勁上來了,他眼前一片花,又因為失血,血流在屏幕上,被他抹掉又花了,只好在衣服上蹭。
他停在路上,在一片暗霧茫茫中努力辨別手機上的字。
他停在了幺四街。
好像終于看到了眼熟的號碼,裴蒼玉趕緊打過去,卻很快地被挂斷了。
裴蒼玉愣了一下,再打,又被挂斷了。
并不是在信號區外,也不是沒有接通,好像就是被人為地卡住了,這種感覺好像之前也有過……
裴蒼玉很是絕望,他手裏的布沾血濕透了,現在還沒有一個去處,藥勁上來以後他腦子開始發暈,暈到有些快樂的地步,連疼痛都感受不到。
他低頭看屏幕都已經看不清了,他只想躺到地上,什麽都不想。
在錯落的矮樓中,有什麽東西閃了過去。
有人!
裴蒼玉意識到了,從倉庫的方向,有人來了。
他沒有手電筒,只能看見霧氣中有影子在動,從一邊閃到另一邊,越來越大,必然是越來越靠近自己……不止一個……
裴蒼玉清醒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臉,鼓起勇氣繼續走,他幾乎能感受到後面有人越逼越近。
他頭疼得要命,腦子裏還有小人在唱歌,踩在地上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不想跑了。
不想動了。
就這樣……
他的腳步慢下來,突然後面有人撲上來,把他壓在地上,緊接着便有刀劃破了他的腹部。裴蒼玉感受不到疼痛,只有一陣銳利的刺痛感,伴着溫熱向外湧。
然後他後知後覺地想,那些人是要跑的,所以沒有顧忌……打了針,就反應不過來了……
怪不得選他……
他被人壓着,快喘不過氣。
突然身上的重量卸掉了。
有人把他拽了起來,往前推了一把,裴蒼玉晃了一下,居然沒摔倒。
他轉身開,霧氣濃郁仍舊什麽也看不見。
黑影也不見了。
裴蒼玉動了動腳,要繼續跑嗎?
跑吧……
他跌跌撞撞地繼續朝前走,雖然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但要命的人就在身後,怎麽也不能停。否則,等霧散了,他就是躺在這裏的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兇手早已遠渡重洋,去哪裏講理。
所以,要跑。
裴蒼玉能聽見身後的動靜,有人朝他撲來,沒到他身邊就消失了,在這白茫茫的霧氣中,有什麽東西在守護他,讓緊跟的魑魅魍魉不能現身。
他朝前跑。
體力衰敗便朝前走,艱難地邁着步子。
眼前一片模糊。
終于一個踉跄,摔倒在了地上,沒有力氣再站起來。
啊啊,都怪白石,裴蒼玉合上眼的時候還在想。
媽的我為什麽要卷進這些事情裏來啊。
有雙冰冷的手慢慢地遮住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