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獸之道-4
作者有話要說: 裴蒼玉所知道的事
裴蒼玉在車上就沒什麽精神,腦袋頂着窗玻璃,死氣沉沉地盯着窗外,從夜燈繁華一直走進綠地家園,一動不動。
白石伸來了手,輕輕地扳了扳他的腦袋:“靠着玻璃不涼嗎?”
裴蒼玉躲了躲他的手,坐了起來。
白石頓了頓,突然開口說道:“很惡心吧。”
裴蒼玉轉開了頭,他覺得很煩躁。
“這個圈子是這樣的。”白石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你對同性戀了解多少?”
裴蒼玉皺起眉頭:“這跟同性戀有什麽關系,就是有人是變态吧。”
白石笑了笑:“也對,不過變态真挺多的。你要不要聽我講講其他的,說不定會覺得這還好。”
裴蒼玉猶豫了一下:“……是嗎?”
“比如說,”白石用腳稍微踢遠了大衣,“有些人,為了更好地口/交,就把牙敲掉,這樣的話,”白石伸手比了個洞,“就很方便不是嗎。”
裴蒼玉惡寒地瞪起眼:“靠,真的假的。”
白石聳聳肩膀:“還有啊……”
“行了行了,別說了。”裴蒼玉打斷他,“他們怎麽搞跟我沒有關系,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誰。”
白石倒愣了一下:“不是那個姓屠的警察嗎?”
裴蒼玉搖了搖頭:“我覺得可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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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裴蒼玉轉頭看他,比劃起來:“大爺眼神很差的,姓屠的今天穿了件屎黃色的大衣,大爺不可能看得出來是黃色,那必須是非常亮的黃色大爺才會覺得是黃色,你懂我意思嗎?”
“是這樣的嗎?”
裴蒼玉點頭:“會的會的,我記得好早之前有一次就是,我讓同學幫我送個東西,跟大爺說穿黃色大衣的讓他進來就行,但大爺硬是把他攔住了,非等我下來接人。我同學那時候就穿了超級暗的黃色,大爺非說他穿的是黑色的。但隔壁奶奶那黃大衣都發紅了,大爺非指着人跟我說那才叫黃色。”
白石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的意思是還有別人?”
裴蒼玉撓了撓頭:“其實也不一定是針對我,說不定喝多的人搞的呢。反正就是哪裏很奇怪。”
白石看着他,笑了笑:“今天屠資雲有去找你嗎?”
“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感覺你對他态度好多了啊。”
裴蒼玉轉開了臉:“也不是……”
“真好啊。”白石淺笑着慨嘆,“都是有‘壞’心思,他就能得到你的信任,我就不行。果然還是因為周日的事嗎?”
幾乎一瞬間裴蒼玉就明白了這個“壞”心思指的是什麽,他的臉蹭地一下紅起來,剛等車停下,就拉開門就跳了下去,着急忙慌地轉移話題:“你餓不餓?我餓死了。”接着旋風一般沖進了房子,白石在後面看着他。
白石不在的房子果然黑漆漆的。
裴蒼玉進了門就去開燈,穹頂上的燈被砸了之後,暫時用了很多立燈,裴蒼玉挨個踩亮,白石看着他跑來跑去,把屋子點亮。
他把大衣脫下:“要吃什麽嗎?”
裴蒼玉搖了搖頭:“不餓。”他轉了轉頭,“說起來,你難道不應該提高點防備嗎?保安什麽的。”
白石走去壁爐,拉開爐罩,按了撥火的開關,看着火一點點升起來:“不用了,沒事的。”
裴蒼玉走到他旁邊:“你心可真大啊。”
白石沒有說話。
一片沉默中,亮堂堂的火色升起來了,遍地的立燈發着暗暗的光,從四面八方扯着這站着的兩人的影子,火光映得他們飄飄忽忽。
裴蒼玉在這沉默裏越發尴尬,有條件的話,他不太想跟白石獨處。他咳嗽了一聲,找起話頭:“那我先上去了……我還有卷……”
白石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我們聊一聊吧。”
“啊?”
***
于是他們坐下來,在壁爐旁,對坐。
白石翹着腿,靠在沙發上,盯着裴蒼玉。裴蒼玉雙腿并攏,規矩地坐好,十分戒備,瞟了一眼白石的臉,便轉而盯向他放在靠手的手指。
裴蒼玉其實在想,首先我要堅定立場,其次我要想想,打起來的話能不能贏。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打起來,但要做好準備,白石雖然看着高,但畢竟缺乏訓練,缺乏戰鬥力,最重要的是缺乏實戰經驗,真要打起來,就算塊兒大,說不定就是個五五開。嗯,不錯,自由武鬥派不是浪得虛名,和平路一哥的大招你是沒有見過……
“你在想什麽?”
白石突然問。
“啊?”裴蒼玉吓一跳,“沒什麽。”
“太遠了。”白石這麽說,往前傾了傾身,随手伸來,抓着裴蒼玉沙發的兩個把手,直接把他連人帶沙發往前拉來,直到兩人膝蓋碰在一起。
裴蒼玉都懵了,千真萬确地看見了白石拉沙發時手臂鼓起的線條,覺得自己對雙方的戰力需要有一個重新的評估。
白石把手壓在裴蒼玉的兩側:“我覺得周日的事我應該跟你道個歉。”
“嗯,确實。”
“……”
裴蒼玉理直氣壯:“你不該嗎?”
“……該。”
“對啊。”
白石沉默,裴蒼玉看他:“還聊什麽?”
白石嘆氣。
裴蒼玉往後靠了靠,離開白石一段距離:“我知道了,你是想問我會不會往心裏去吧。說實話我對你們這個群體不是很了解,你們平時喜歡吃什麽玩什麽我也不清楚,也不覺得關我的事。然後就是……我學業很忙的,所以,”他低頭頓了頓,有點不好意思,“要是能繼續住在這裏也挺好的……反正謝謝你收留我,要是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就好了。和平共處行嗎?要不要握個手?”
白石沒有說話。
裴蒼玉以為他不同意:“我可以交房租給你。”
白石望着他:“我對房租沒有興趣。”
“那你對什麽有……”
裴蒼玉下意識地發問,又因為害怕答案沒有問完,突兀地收了音。
白石繼續看着他:“你也沒有什麽損失不是嗎?又不會真的怎麽樣。”
裴蒼玉低下了頭。
白石慢慢靠近他。
火光燒得亮堂堂,映得兩人身上一半紅通通,另一半被溢來的鵝黃色燈光鍍上,一片暖洋洋的神色,裹在兩人身上,木柴偶爾發出噼啪的聲音,送來一陣原木的氣味,蕩在滿屋的香氛裏,悠悠地遞來裴蒼玉唇邊。白石也靠近了這唇邊,他只需轉個頭,便能撲咬上來。
裴蒼玉卻開口了。
他說:“明天我就搬走,這段時間謝謝你了。”
于是暖光和香氛,以及靠近的白石,全都停止了。
裴蒼玉自己倒像舒了一口氣,準備站起來。
他起身,手卻被白石抓住了。
白石垂着頭,頭發塌在頭頂,襯衫下的背弓起來,衫下的肌肉因為繃緊了,透出一種劍拔弩張的氣勢,卻又因為困在沙發裏,總有種不得出的壓抑感,一只手臂執拗地拉着裴蒼玉,卻一言不發。
裴蒼玉一看他這樣,就走不動了,他習慣性地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就像在警局裏那樣,但伸出手後又猶豫了。
他不喜歡白石這樣。初中的時候,白石就是個相當奪目的人,雖然因為自己跟他離得太近,知道一些不為人道的難堪,但反而更覺得白石應該是光輝璀璨的,是那種一看就知道前程遠大的男人,聰明好強。因為小時候很張揚惹了麻煩,所以現在這樣溫和收斂他也算能理解。可是卻總是這麽喪,這樣不好……真的不太好……為什麽總是這麽陰郁呢白石?他總不能直接問。
于是他伸手拍了拍白石的肩。
白石低低地笑起來,充滿了無奈:“這樣不行是吧。”
裴蒼玉不知道該說什麽。
“初中的時候你就喜歡溫和的人不是嗎?那個班長,我知道你喜歡她。”白石仍舊沒有擡頭,他的語氣變快了,這是裴蒼玉從未聽過的另一種語氣,“所以你現在喜歡哪一種的?總得有個方向吧。”
裴蒼玉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只好重新坐回了白石對面,開始斟酌着用詞。
白石仍舊沒有擡頭,他盯着地面的某一點,眼睛都不眨,手卻一下不松,語氣裏居然還有些責備:“你就是這樣,出現在你面前的人你一個都看不懂。”
裴蒼玉愣了一下,這算在說什麽?
他們又陷入了沉默,裴蒼玉十分想說什麽,但卻不知道如何表達,或者說表達什麽。
沉默的終結,是白石抓着他的手松開了。
裴蒼玉看着白石繃緊的背舒展開來,堅硬的線條逐漸放松,剛才那拔刀一般的氣勢一瞬間消失了,這讓裴蒼玉一下子解除了警報,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白石居然有這麽強大的影響周圍情緒的能力。
白石擡起臉笑了笑,好像剛才他從沒有發表一番奇怪的言論。他笑着看裴蒼玉:“你現在有女朋友嗎?”
裴蒼玉誠實地搖了搖頭。
白石語氣輕松,繼續道:“那你有什麽顧慮呢?”
裴蒼玉都無語了:“這不是顧不顧慮的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白石平靜地看着他。
“這是……”裴蒼玉皺着眉開始思考,“這是偏好的問題,對吧,你知道什麽是偏好吧。”
白石點點頭:“我知道。偏好就是有的人愛吃魚肉,有的人愛吃牛肉,勉強不來。”
一聽見“勉強不來”四個字裴蒼玉就瘋狂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那你吃過魚肉嗎?”
“吃過啊。”
“吃過牛肉嗎?”
“吃過啊,怎麽了?”
“你喜歡哪一種?”
“……魚肉吧。”
“你交過女朋友嗎?”
“交過啊。”
“你交過男朋友嗎?”
“……沒。”
“那為什麽能下判斷比較?牛肉和魚肉是都嘗過才能比較的吧?”
……
……
……
哪裏不對勁啊?
裴蒼玉喉頭動了動:“它這個意思吧……是這樣的……就是……”
白石平靜地看着他。
裴蒼玉的腦子裏一直有個不争氣的聲音在附和:“白石說的好有道理啊。”裴蒼玉只好朝他喊放屁,現在不要打擾我思考。可那聲音一走,他腦子就茫然一片,于是那聲音又跑回來,繼續叨叨“确實有道理啊”。裴蒼玉繼續喊,滾蛋,不準替他說話。于是聲音又消失了,裴蒼玉繼續滿腦空白。
白石低下頭撥弄自己的手指,他翻轉自己的手指,吸引了裴蒼玉的目光,他低低的聲音在夜色裏流動,像未完的暧昧在空氣裏蕩。
“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樣的運氣,愛的人剛好愛自己。”
裴蒼玉的臉唰一下就紅了,他十分不習慣這種張口閉口談這種字眼的話,這不符合real man的講話習慣。
可白石仍在繼續,他的聲音真好聽,沙啞中還揉着說不出的愁緒,在深夜裏的孤獨剖白,只坦露給一個人的弱點,像說不出口的告白,用輕描淡寫的平靜語調,下面卷着濃重壓抑的情感,慢慢裹住裴蒼玉。
“如果你能被拆解,被分成組成要素,比如性格、長相、經歷,或者更細分,比如眼睛、手指、膝蓋和笑聲,那麽我就可以挑挑揀揀,從裏面選出我喜歡的部分,即便你不要我,我還能用這些要素組建一個新的你,一個完全的、我最喜歡的你。可組建完了又覺得不是你的耳朵便不合适,不是你的聲音就不可以。這時候我明白了,這不是你,這只是個陌生人。
于是我還想要那些我不喜歡的部分,我覺得沒那麽重要的部分,那麽到頭來輸的還是我,因為我沒辦法挑揀,你又那麽自私,在別處撞碎的心也不願分給我。
我想我應該成為你——畢竟對我來說,再不會比成為你離你更近了。
我本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我有光明的未來,我有堅強的意志,我是瞎子也能看見的前途遠大,可你來了又走,走得太快,我沒辦法忘,也不知道怎麽和解。
我實在沒有辦法,我只能畫地為牢。
我總不可能心甘情願。
我想我一定不是心甘情願。
不會有人心甘情願。”
白石擡起頭看他,烏黑的瞳孔裏完完整整地倒映着裴蒼玉的影子,他滿臉痛苦,像個極其委屈的孩子,又被迫咬着牙說讨厭。
“所以我不喜歡你。”
白石這麽結束道。
裴蒼玉愣了,他呆呆地看着,在白石閃爍的眼睛裏,突然彎下腰,捧起他的臉,輕輕地吻了一下。
他想,怎麽能有人配讓別人這麽痛苦?
沒有人能理直氣壯,無動于衷,心安理得。
沒有人應該理直氣壯,無動于衷,心安理得。
于是他吻了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