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說幹就幹,宋貴貴立刻火急火燎地趕到蘇副尉的營帳, 才又蒙了。憑借她的地位, 還不能這麽貿貿然求見副尉大人的。
宋貴貴站在帳外躊躇不前,末了還是怏怏而歸。待回到自己帳營, 遠遠就看看昙香焦急的身影。這廂一看見她,才終于喜上眉梢。
“你去哪了?這麽些日子你都不出門, 怎麽今日倒有興趣出去了?”
宋貴貴說了緣由, 昙香哈哈大笑道:“你真笨,這事得找周敬生呀。他和蘇武現在可是酒水之交, 關系鐵得狠呢。”
對呀,宋貴貴也一拍腦袋恍然大悟, 她怎麽剛才沒想起來呢。若是她自己貿然去找蘇武,依着蘇武那剛正不阿的個性, 指不定還是護着梁孺的, 不會告訴她實話。
可若是拜托周敬生去幫忙說這個請求,就憑借他那張嘴,還有什麽說不活的?更何況是面對蘇武這樣的老實人, 讓周敬生去找他, 武武這裏簡直太好對付了。
昙香拉着宋貴貴一起找周敬生說明來意。周敬生便沉着臉色不說話, 這給宋貴貴慌的。他要是不幫忙,可不白搭了?
昙香立馬踹了周敬生一腳:“幹嘛啊, 你還想不幫啊?想繼續傳宗接代的話,就老老實實應了貴貴。”
周敬生吃痛,面部表情扭曲成一團, 身子躬成蝦米狀,唉聲道:“哎呦我娘的,你……你這女人,怎麽這麽狠。老子不能傳宗接代了你高興不成?”
這話說的,昙香也鬧紅了臉。
“幫不幫!”
“幫幫幫幫幫幫幫!”
周敬生怎麽能不幫啊,就別說跟宋貴貴和梁孺這個交情,只要能撮合他倆好的事情,他能不幫嗎?更何況,他自己也關心這半年來梁孺怎麽變化這麽大,往日裏他恣意灑脫,無牽無挂的。可現在再接觸梁孺,周敬生總覺得他心事重重,好像無時無刻不在計劃着什麽,也不愛笑了,天天沉着個臉,難怪人家叫他黑面閻王。
半年裏,梁孺人變得是黑了,可也不至于到那個地步。最黑的還是他那個臉色,原本梁孺的臉就棱角分明,瘦削筆挺,屬于冷峻公子的範疇。可那時候他開朗愛笑,也不覺得那麽陰郁。現如今,梁孺整天黑着張臉,任誰看見都心生三分驚出來,太嚴肅了。
周敬生只是想故意逗逗宋貴貴她們,可怎知昙香這姑娘脾氣這叫一個直,他揉了揉還在作痛的地方,心裏頭一聲接一聲的嘆氣,再魯莽,再潑辣,再沖動,偏偏是自己喜歡的姑娘,能怎麽樣。
看周敬生一瘸一拐地,也沒再顧得上歇上一會兒就去找蘇武,昙香突然感到一陣擔心:“貴貴,依你看我剛才下手的那個勁,周敬生能挺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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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不住。”
“啊?不會吧。”
“挺得住走路還能一瘸一瘸的?你自個使了多大勁自個不知道啊?”
昙香撇撇嘴:“那還能挽救嗎?這要是傷了命脈,我以後……”
“你還知道你以後啊,”宋貴貴故作嚴肅:“就是那麽沖動,我說你看周敬生對你多好啊,除了不娶你,什麽都為你做了。”
“你還取笑我,什麽除了不娶我什麽都為我做了。可……可我就是要他娶了我呀,旁的也沒讓他做什麽。”
“可他不就是怕你跟着他受苦,這不才想能在軍中争個好出路,好給你一生一個保障麽。”
昙香聽了好笑又無奈道:“可真算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我看不透自己這局棋,你又何嘗不是。分析我道是頭頭是道的,可輪到你自己呢?”
宋貴貴恍然,梁孺這麽對她避而不見,難道就不是存了一樣的心思?
她幹嘛要氣他,怨他呢?
為今之計,一切只能指望能從蘇武口中知道點真實情況,就看周敬生此去的結果如何了。
翹首以盼了良久,終于等到周敬生回來。迎上宋貴貴那雙滿懷希望的大眼睛,周敬生也不忍心再去逗她,當即點頭肯定道:“事成了,你去找蘇武,他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宋貴貴感激不盡,迫不及待地尋到了蘇武。去的時候,蘇武已經做好了準備,就等着她去找他。宋貴貴剛到,蘇武便說:“宋醫師和将軍的事情執戟長已經告訴我,醫師有任何疑問但說無妨,蘇某能告訴您的,都會告訴你。”
宋貴貴連連點頭,可張口之際卻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心中緊張之感陡然燃起。突然間,她害怕知道真相。想到姹慕郡主對她說的事情已經讓她心戰,如今不知道蘇武又會對她說出些什麽。
宋貴貴才知道,不管經歷了多少,自己到底還是軟弱了些,并沒有想象中堅強。宋貴貴也才真切地體會到,梁孺對她的保護。不讓她知道一切,遠離真相,的的确确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可她偏偏不能這樣自欺欺人下去了,不論前路是不是要披荊斬棘才能繼續前進,宋貴貴都覺得他不能再讓梁孺一個人先走在前面,而自己卻坐享他開疆拓土而出的康莊大道。
“阿孺,剛來鷹潭軍的時候,是個怎麽樣的光景?”
蘇武未料到宋貴貴會問得這麽細致,詫異之餘透出些為難:“醫師,有些事情知道太多并不一定好。”
“可首先還得知道不是嗎?先知道了,再說好不好。”
蘇武嘆了口氣:“看來醫師是決定好了。”
“大人只要實話實說即可。”
蘇武目光深遠,陷入回憶:“将軍大人剛來鷹潭軍的時候,還是個心思純淨的少年,完全适應不了軍伍生活,幾番受到排擠陷害……”
蘇武講了很多,比如梁孺剛來軍營的時候是怎麽飽受欺淩,梁孺在最絕望的時候是怎麽度過的,又是如何一步步跌落深淵,變成如今的黑面閻王,對人對事殺伐決斷毫不留情。
可大多數事情他卻還是避重就輕的。
比如說他只是對宋貴貴說,将軍剛來軍營受到排擠。他卻并沒有讓宋貴貴知道,他說的排擠是什麽樣的境遇。那個時候的軍風并不像現在這般開明,剎武軍新兵入伍便要接受老兵的□□。同期入的新兵原先不是江湖殺手,便是受過系統訓練的死士,江湖規矩都是懂的。唯獨将軍一人,處處顯得格格不入,分外紮眼,自然成了人人可以踩上一腳的對象。
将軍白日中的日常訓練常常跟不上進度,挨打受罰幾乎成了日日常事,夜間還要受各處嬉笑怒罵,拳打腳踢,常常數日不得一頓飽飯。還未上沙場,将軍就已經遍身是傷。
當時蘇武入伍前也只是江湖小盜,境遇原本比梁孺好不上多少。梁孺未來的時候,大夥兒欺負的是他。梁孺來了以後,他便解脫了。因為大家發現,這個白面的小公子,骨頭比他更硬,比欺負他起來好玩多了。
蘇武還記得,有一次将軍在冰雪天被人全身用冰水澆身,鞭抽棍打,讓他讨饒。可将軍苦熬一夜都沒有低頭,也就是那一次,欺辱将軍的事情鬧得很大,讓原先鷹潭軍将軍玉痕知曉。玉痕将軍去看将軍的時候,他早就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單憑了這份傲骨得到了玉痕将軍的賞識。
從此以後,将軍的性格慢慢變地陰沉,話也越來越少。可在沙場上卻越戰越勇,殺敵無數。将軍過目不忘,再複雜的敵營,他只要親探過一次便能完整地畫出敵方地貌。加上将軍文韬武略樣樣精通,不僅僅是個莽撞武夫,對于行兵用道自有一番見解。
後來,淞澤州一戰,玉痕将軍不幸殉國,将軍便正式接管了鷹潭軍,彼時姹慕郡主接受委任來到鷹潭做為督軍幫輔将軍。
再比如,蘇武只說将軍大人功成名就以後鮮少再受傷。可他沒有告訴宋貴貴,将軍曾經受過兩次重創。第一次是玉痕将軍剛剛身亡,內憂外患,姹慕郡主也是剛到軍營,又恰逢敵軍偷襲。敵軍以近百無辜百姓為人質,将軍不忍心枉顧他人性命,堅持救人以身犯險。那次将軍身重數劍,頭部被崖邊落石砸中險些喪命,是姹慕郡主近身照料。
當時,姹慕郡主認出将軍腰間的那塊木槿花胎記,又發現将軍記憶被人用銀針前行封閉,諸多蹊跷,郡主便派人順藤摸瓜徹查下去。後來将軍總算福澤不淺,熬過了危險關頭,撿回來了性命,也找回了自己的身份記憶。
宋貴貴從頭聽到尾,一直默不吭聲,這讓蘇武特別不安。
宋貴貴其實都聽了進去,蘇武說的哪裏避重就輕一帶而過的她也知道。只是蘇武越不想讓她擔心,越是輕描淡寫的地方,宋貴貴越會往深裏去想,甚至于到每一處細節,她都會去想象當時的場面。
“那王府中認了梁……認了将軍的身份嗎?”
“怎麽會認?數十年來,老王爺已經身故,王爺膝下三子也都繼承了位爵,封了王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将軍未死得消息早就傳進當年的蕭氏耳中。蕭氏和她的兩個兒子景麒王和景睿王早就對王爺起了殺心,此番,将軍只有一條路可走,要麽奪權複位,要麽只能被扣上一個冒充王族蠱惑人心的罪名。”
“如此,便是要殺出一條血路來才有活路嗎?”
“正是。”
“可那兩個王爺怎麽說也是他的親兄弟呀?”
“醫師,切莫幼稚,王公貴族沒有親情。在景麒王和景睿王眼中,将軍哪裏是他們的兄弟?他們只當将軍是他們功名利祿路上的絆腳石,更何況如今将軍手握大景帝國最優秀的軍隊鷹潭軍兵權,地位早就今非昔比,他們怎麽能不除之而後快?”
見宋貴貴神色哀傷,蘇武又勸:“這些事情對你來說的确難以接受,所以将軍才執意不肯告訴你這麽多。”
宋貴貴突然情緒很激動:“不告訴我,都不告訴我,若是我情意不堅定棄了這段感情,他就不會後悔嗎?若是我因此恨他怨他了,他就一點都不難過嗎?”
“将軍說……”
“他說什麽?”
“說……”蘇武想了想,最後下定決心道:“他說,醫師就算抛棄他,恨他埋怨他,他也可以忍受。只要醫師可以遠離紛争,還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平平淡淡就好。”
這個傻子,這個混蛋。
宋貴貴心中又氣又心痛。
他們已經互許終生,她要的不是梁孺拼去自己性命換來的庇護,不是梁孺有苦不言的隐忍。宋貴貴想讓他知道,她是他的比肩樹,可以同他一起經風歷雨。
“複位大業,他打算怎麽做?”
“旁敲側擊的路,将軍和姹慕郡主一道已經打通。如今殊死一搏只看不日的千目嶺一戰。”
“他勝算如何?”
“只有五成?”
“五成?那就是一半的對賭?只能這麽急嗎?複位之事,就沒有半點來日方長的餘地?”
“沒有。”
蘇武回答得斬釘截鐵:“對方早就對将軍虎視眈眈,怕是再也等不及了。千目嶺一戰将軍若是不得勝,此生都再無翻身之日。”
“千目嶺一戰若是失敗了,他會怎麽樣?”
“重則生死,輕則隐姓埋名一生流放。”
現實比宋貴貴想象中殘酷得多。雖然她早就隐約感到梁孺有事情瞞着他,可怎麽也不會想到梁孺的身份竟是和王族有關聯。
可事到如今,宋貴貴反倒并沒有害怕。原來只是猜,還惶惶不安,現在知道了一切真相,心中反而就踏實了。
幾番思量,她便打定了主意。
宋貴貴突然向蘇武拜倒:“小女還有一事相求,還請大人務必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