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鷹潭軍和鹿鳴軍徹底合一,宋貴貴呆在軍營免不了會日日見到梁孺。自從那日鬧出的笑話, 宋貴貴把忠武将軍當花澆了之後, 宋貴貴的名字就傳遍了整個軍營。宋貴貴不想見人,更不想見到梁孺, 她躲在屋內研讀醫書,任誰叫都不出來。直到一日, 外面有女眷通傳, 說是姹慕郡主召見她。
宋貴貴搞不明白,她和這個姹慕郡主素無瓜葛, 多只是在營中遠遠地看過她。只知道這姹慕郡主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十四歲便從軍, 四年青蔥歲月一直在軍營中度過,骁勇善戰不說了, 更是美豔絕倫。但她今年已經年滿十八依舊待字閨閣, 京城之中求娶之人多不勝數。
不過姹慕郡主再好再優秀宋貴貴都不喜歡她。因為這軍營中早有傳聞,她擇偶眼光極高,如今更是看上了鷹潭軍的忠武将軍梁孺。
郡主召見, 宋貴貴就是再不情願也得去。只是到了郡主營帳, 叩拜以後, 宋貴貴便不知道說什麽好。阿谀奉承嗎?可一個字也說不出啊。
說不出話就只好幹站着。
可宋貴貴不說話,那姹慕郡主也不說話。宋貴貴心裏急啊, 這不是你召見我的呢?我來了,你卻不說話。
本來就對姹慕沒有什麽好印象,這下宋貴貴覺得更讨厭她了。叩拜起身以後, 她就站着,姹慕郡主倒是舒服,一口一個綠葡萄悠閑地吃着。她十個指甲都戴上了甲套,雙唇塗得嬌豔欲滴,看起來完全就是個純粹嬌養在閨閣中大小姐,絲毫想不出她在戰場上叱咤風雲的模樣。
“丫頭,研究我研究好了嗎?”
姹慕郡主開口了,宋貴貴險些愣住,想不到這世上竟是還有如此柔美的聲音。被她看中了心思,宋貴貴一陣臉紅。
姹慕放下手中綠寶石般的葡萄,淨了淨手,站起身來踱到宋貴貴身邊。她一近身,宋貴貴便聞見一股若有若無的丁香花香氣。真是個考究的女人啊,打扮得如此精致。
可奇怪,就算姹慕郡主衣着華麗,裝扮雍容華貴,塗脂抹粉卻絲毫沒有半分俗氣,倒是恰如其分地襯托出她高貴的身份。曼妙的身段,再配上她悅耳動人的聲音,還有這嬌豔身軀後多年沙場臨敵的睿智,難怪得男子傾慕。
一想到這裏宋貴貴心裏又咯噔一下。姹慕的美,美到男女共容,就算是女子也會忍不住多看她兩眼,倘若是個男子,誰還能忍得住?哪怕是梁孺呢?
想到這些時日,她不在梁孺身邊。近梁孺左右的卻是如此強勁的對手。宋貴貴的嘴臉不自覺地撇了撇。
那邊姹慕郡主細微地觀察到宋貴貴這一連串可愛的表情,心中早就樂翻了天。這個姑娘也太可愛了吧。喜怒哀樂全在一張臉上,不像她,為了家族榮耀早年就脫了紅裝征戰沙場,多年僞裝戴着面具,早就忘記自己本來的心。
突然間有那麽一絲羨慕與嫉妒,姹慕郡主長長地嘆了口氣,帶些幽怨與寂寞。宋貴貴疑惑,不知道這樣的美人,人生似乎出奇得圓滿,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姹慕輕笑道:“哎,你一定是在想我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身份高貴,又有軍功戰績在身,人人畏我敬我,我卻還不知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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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女不敢妄加揣測郡主心思。”
“你這麽說,我便又不羨慕你了。既然敢想,為何不敢承認。”
宋貴貴皺起眉頭,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郡主,羨慕我?”
不料姹慕真的點了點頭:“當然羨慕你,你有那麽多朋友護着你,還有哥哥那般愛着你。而你自己,就只需要随性而活,率性而為,人生可不是惬意?”
宋貴貴迷惑了:“郡主所說的哥哥是?”
“我們叫他景淵王趙軒,你大概叫他梁孺吧。”
宋貴貴呆立當場,不明白郡主的意思。梁孺,就是她的梁孺啊,一會兒成了忠武将軍已經夠她煩心的了。怎麽這會兒還是什麽什麽王?什麽趙……軒?
姹慕郡主略微有些不忍心,攥住宋貴貴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我其實并不在意地位等級,我比你年幼,你要是不介意,大可喚我聲妹妹。”
“這……民女怎敢?”
“怎麽能不敢?堂堂鷹潭軍忠武将軍都被你用洗菜水澆了,叫我一聲妹妹你卻不敢了。”
宋貴貴立刻漲紅了臉,面頰上燒起一抹紅暈。當日她只是一時負氣,氣梁孺明明在乎自己卻還是顧左右而言他。當時她身邊恰好就有那麽一個大水缸,裏面又恰好不偏不倚放了一個瓢,于是她就鬼使神差地想替梁孺清醒一下。
可一瓢水澆下去,看到梁孺頭發上頂着菜絲碎葉的時候,宋貴貴自己也是發蒙的。
“好了,不逗你了。召你來是為了跟你說件極正經的事情。”
郡主用了一個‘極’,讓宋貴貴緊張起來,莫名感到不是什麽好事情一般。
“坐吧。”
郡主拍了拍一張木椅子背,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對面坐了下來。她呷了一口茶水,從容問道:“你與将軍見面後,可有深談過?”
“沒有,他故意躲着我不說。”
郡主聞言,神色中露出一閃而過的憂傷:“料來也是如此,他那個性子……”
宋貴貴此刻已經十分确定郡主要對她說的話分明是跟梁孺有關系,而且關系甚大:“郡主究竟有什麽要與我說的,還請但說無妨。”
“也罷,料想你能從雁蕩鄉鎮千裏迢迢追到這鷹潭軍營中來,也不是心智薄弱之人。我問你,你可知你父親究竟為何落得今日下場?他是獲罪與誰?這一番舊雨風雲,他可曾對你透露過一二?”
宋貴貴搖頭:“沒有,這些父親并未透露半分。”
“宋朝晖的原配夫人,也就是你娘,有個結拜金蘭的好姐妹是暮雲王府的側王妃宸妃。宸妃端莊貌美,常被正妃蕭氏所妒。後來宸妃懷有六甲,蕭氏日日送來安胎之藥。”
姹慕郡主看了看宋貴貴的神情,接着道:“我知道這等宮闱秘事與你而言,簡直是匪夷所思。你也更想不到生父生母竟然也牽涉其中。可我接下來還要告訴你的事情聽起來會更加殘忍無情,你可想好是不是要繼續聽下去?”
宋貴貴咬了咬嘴唇,點點頭。
“好,那我就全部告訴你。因為蕭正妃日日不間斷送來的安胎藥,宸側妃生下世子之後就血崩而殁,當夜蕭正妃便下令毒殺世子,你母親親眼見姐妹身死,冒死相救世子也未能成功。可也正是因為你母親拼出性命,弄出不小的驚動,也讓蕭正妃失了殺世子的好時機。後來王爺趕來,蕭正妃便将宸側妃身死的罪責推到你母親身上。王爺雖知蕭妃跋扈,疑點重重,但是礙于蕭氏的當朝勢力,還是處罰了你的母親,但是暗地裏還是繞過了你父母的性命,只是從此以後他們必須隐姓埋名地生活。
老王爺将他們安排于軍營之中,掩人耳目。可就是在你八歲的時候東窗事發,屆時老王爺垂暮,蕭氏掌權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世子遣送出府邸,賣于人販手中,且派人一路跟蹤世子的行跡。世子在民間之時,曾流落到一名瘋婦手中,那婦人整日裏将世子幻想成情敵之子,百般虐待。蕭氏得知後甚為滿意世子的下場,料想他不日便會被瘋婦折磨致死,便不再派人繼續跟蹤世子,免得被宮中之人知道,反而節外生枝。
也正因為這個契機,讓世子重新得了生機。兩年之後瘋婦有一日帶着世子和她的親身兒子在街市中做買賣,竟然當街虐打世子,偏巧被梁崗村的梁老太太路過看到。彼時梁老太太已經年過花甲,最見不得的就是幼童受欺,當下救下了世子并帶回府中悉心照顧。
梁老太太也是懷了私心,他們梁家世代軍戶,每輩都要出一人從軍入伍。當時梁家早就在商議拐買一個孩童充當養子,日後成人可從軍充數,世子便巧是那個時候得進了梁家。也正因為這樣原因,梁家才最終肯同意收留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
宋貴貴音顫:“所以,郡主所說的這個世子,便是……便是梁孺嗎?”
郡主點頭:“想不到他的身世如此曲折坎坷吧?”
“那……既然入梁府的時候世子年歲已經不小,怎麽沒有聽過梁孺提過半點日前流浪在外的經歷呢?”
“你傻阿,梁家既然要把梁孺當成自己的兒子養大,又怎麽能讓他記起來往日的事情?”
“難道是梁家的人對梁孺做了什麽嗎?”
“是梁老太太親自給梁孺銀針封穴,屏蔽了他昔日王府以及流落市井的一段記憶。”
宋貴貴立身不穩,難以置信:“怎麽會?怎麽會是老夫人親自動的手?”
宋貴貴離家之前,和昙香一起,依照着梁孺留下的地圖尋到過梁府上了解梁孺的下落,當時見過梁老太太。雖說梁家一家對她們都是一副冷面孔,可唯獨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給宋貴貴留下了無比溫暖的好印象。宋貴貴怎麽也難以想到這人心背後的貪婪與自私竟此,頓覺心寒。
“梁孺總說他祖奶奶最疼他,對他好的……”
“那也是後來,日漸相處久了,加上她的嫡親孫子各個自私不孝,才對梁孺日漸喜愛,慢慢地倒也是真付出了真心。可初始梁老太太打的主意,就是用這個養子的命換她嫡親孫兒的性命。
“那再後來呢?”
“再後來的事情便也沒什麽意思了。梁老太太的針灸随着梁孺日漸年長效用遞減,等到了梁孺被迫從軍之後,頭部受過重傷,才全部想了起來。”
回想起那日替梁孺診脈,還有他的頭痛之症也來勢洶洶,宋貴貴不禁發問:“梁孺,他,之前受過傷嗎?”
姹慕郡主哈哈大笑,半晌才止住笑意:“你是開玩笑的嗎?當兵打仗何曾有不受傷的道理?他之前又沒有任何根基背景,入伍鷹譚軍,爬到今時今日的地位,何止是受點傷那麽簡單?”
“比受傷還嚴重?那……那是什麽?”
郡主雙目微閉,提到此處顯得有些不耐煩,仿佛不想回想,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這個,你自己去問他。”
“可我問他,他也不會說的,他一直都是有苦自己抗的心性。”
“那你就自己去打聽,這軍營中有的是嘴巴,你有心就一定能撬得開。”
“為何要如此麻煩?郡主就不能如實相告嗎?”
“我不是不告訴你,”郡主頓了頓又言:“我只能說,往事慘烈,本郡主實難開口,也不願再去回想一二。”
宋貴貴沉默。
過了一會兒,郡主率先打破沉默:“你可還有旁的事情要問的了?”
“梁孺受傷回憶起往事的那一次,是不是傷得很重?”
“嗯。”
“有多重?”
“差點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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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點死掉。”
郡主的這四個字如同魔咒一般時時困擾着宋貴貴,讓她連日來都睡不好覺。午夜夢回就會夢見梁孺滿身浴血,生命垂危的樣子。這些天,無論宋貴貴怎麽去找梁孺,他都避而不見。真是鐵了心的一抗到底。宋貴貴莫名覺得,梁孺還瞞着她一件事情沒說。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才讓他顧慮重重,對自己冷言冷語。
可究竟是什麽事情,憑她現在的身份地位,萬萬是猜不透的。
宋貴貴只能想到再去找姹慕郡主問個究竟。可奇怪的是,幾日來她連連求見,得到的答複都是郡主身體不适,還在沉睡。宋貴貴想,怕是郡主也有意避着他。
這樣一來,該怎麽才能知道更多一點關于梁孺的事情呢?
思來想去,宋貴貴想到一個人,蘇武副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