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對‘鬼谷仙’這個名詞,梁孺确實是有印象,但那個記憶的影子太模糊不定,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就如同經常入夢的那兩個男孩,與那個面目猙獰的婦人,還有現在的鬼谷仙,這些與他生活沒有半分聯系交集的事與人為何會在腦中隐隐若顯又捉摸不到絲毫頭緒,梁孺不得而知。
栗無涯顯然沒有在意梁孺的這一句話,他擰着眉毛瞅着這個年輕人,不知道他腦子裏在奇奇怪怪想些什麽。
“你不能就這樣拒絕我,你得給我一個理由。”
梁孺抿唇看着栗無涯,有點不忍傷害他,老老實實道:“我已經拜了周氏賭坊的周權為師,便不能再易師換主了。”
栗無涯喝的一口金桂茶再次嗆住氣管,原是怎麽也想不到他栗無涯三個字輸給的人是個賭徒。
“周……周權?他能教你什麽?”
“我與他一見如故,結成忘年之交後,師父見我武學有所根基,便想傳授我周家族拳。我想日後從軍為兵,有套拳腳功夫可以保家護命。”
栗無涯大吃一驚:“你說……什麽日後從軍為兵,這從何說起?”
“我家世代為軍戶世家,年輪征兵時候必出一人,本屆入伍名單梁家定的是我。”
“不對呀,”栗無涯皺着眉頭搖頭:“據老夫所知,軍戶級家戶上報的征兵名單必須為族內首屆優秀青年,若無宗室族規的家戶也必須出據長子門孫,以示對家國朝堂之敬意。瓊琚書院入學之時,我記得你登記的資料不是長子來着?”
梁孺悶聲不語,栗無涯心念轉動極快,立刻明白各種緣由。眉山鎮是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鎮,在眉山鎮是不是長子,報上軍級,從軍應征,誰會為了一個區區不知名的小兵細究細查。只要上下疏通好關系,一切自然是好辦。
只是這些當得本人同意啊,栗無涯不禁又看了看梁孺。風華正茂的年紀,誰會願意去條件刻苦的軍營?
“你家需從的是什麽軍?”
梁孺笑了笑,從容答道:“地軍,不上前線,不會傷了性命,我爹娘說只需要兩年即可。”
栗無涯捋胡凝想片刻道:“确實有地軍之說,只不過地軍隸屬于軍戶最低級,在軍營中享受的條件也是極差的,你能受得了嗎?”
“我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可我兩位哥哥是肯定受不了的。如此除了我,旁的也無其他人選了。所以,我既然拜了周權師傅,便不能再入先生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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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孺的回答無半句虛誇自己,句句肺腑,看似輕描淡寫的幾句言語,道出的卻是非常人能夠承擔的責任。他卻說得如此輕松與理所當然,哥哥們吃不了的苦,索性就讓他來試試承擔吧。
栗無涯一生醉心于濟世問道,終生無子,本就一直對梁孺心有青睐,此刻聽他三言兩語盡顯男兒氣概,更是對他滿意有加外加心疼倍分。如此不可多得的良才,他栗無涯說什麽也不能錯過,可惜已經拜了師父,于禮确實是不能再拜一師,這倒叫他頭疼起來。
午時鐘聲已響,到了學子們用飯時間,栗無涯想起今日臨行前妻子的囑咐道:“既然如此,此事容後再說,今日午休到我家去用吧,你師娘可是準備了一桌子豐盛大宴呢。”
“這……今日恐怕不行。”
“……”
栗無涯放下手上的金桂茶盞,決定在與梁孺說完話之前都不再飲用,避免随時猝死。
“又是為何?”
栗無涯從來沒有被拒絕得如此徹底過,他感到很心痛,沮喪,沒……有……面……子……
“呃……”梁孺斟酌了下栗無涯的臉色,最終還是決心實話實說:“我與宋貴貴約好午時一起相見,來拜謝先生之前相救她父親之恩。此刻大概她已經來了,我需要先與她彙合。”
“呆子,既然是答謝于我,還不得事事遂我的意。”
栗無涯收起書卷,挽起梁孺的胳膊就走:“老夫府邸離書院不遠,片刻就到。”
栗無涯躬着身子拉着他,梁孺拒絕他一而再,此刻實在不忍心掙脫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先生。莫名地,祖奶奶的樣貌突然浮現在他眼前,看着栗無涯的背影,梁孺的鼻子有點酸。
這老頭……梁孺心裏罵了句,惹得人心裏難受的緊。
既然栗府離書院不遠,梁孺打算到了府上拜會了師娘夫人後就立刻折回頭接宋貴貴,一來一回他跑的快,想必也是來得及的。
可誰知,到了栗府,梁孺遠遠地看到個人影,穿着宋貴貴清晨出門時候着的衣衫,有跟宋貴貴一樣的身材段貌,櫻口紅唇微啓,吐着跟宋貴貴一樣的柔軟喃聲。
“栗先生好,梁大哥好。”
宋貴貴怎麽會在栗無涯的府上。梁孺疑惑地看着宋貴貴尋求答案,目光熱切。初次來到栗無涯的府邸,宋貴貴本就心中緊張,哪知道梁孺一點都不知道避諱,當着先生和黃夫人的面,還這般盯着她看。宋貴貴的臉被燒了個滿堂紅,旁側的黃夫人将她這般女兒嬌羞的模樣觀察了個仔仔細細,再瞧了兩眼梁孺,心下已有了答案。
黃夫人招呼道:“老頭子糊塗了啊,快招呼徒兒進門啊,都在外面站着幹嘛,我菜都涼了。”
黃夫人話音未落,方才還求賢若渴死死捉着梁孺不放的栗無涯立刻抛開梁孺上前扶住黃夫人的芊芊玉手。
“夫人的好菜可不能涼,夫人今日做了多少,都不興浪費,我老栗子保證都吃完,吃不完你幫我當栗子敲一敲。夫人今日下廚張羅,定是累壞了,一會兒我給你捏捏……”
梁孺睜大眼睛看着栗無涯笑眯眯地牽着黃夫人的手就這麽一步一搖地進了府宅大門,心裏只有兩個字:羨慕。什麽時候他梁孺能這般牽着宋貴貴進梁府!
白日夢沒做長,梁孺被宋貴貴捅了下胳膊肘:“別發愣了,栗先生和黃夫人請我們用飯,不好叫長輩久候我們。”
“栗先生和黃夫人?”
“是一家。”
“那為什麽叫黃夫人?”
“黃是夫人的本家姓,夫人說了,就是成了家室,也不能整日以夫為大,大到連姓都丢了去。
女子自要有女子的一番天地。”
宋貴貴說這話時候,特意傲着神态盯着梁孺狠狠地看了看。梁孺心中微抖,心想着貴貴與黃夫人深交不知是喜是憂。
入堂而坐,黃夫人的手藝果然是精湛,滿桌的佳肴搭配有秩,堪比醉仙樓的手藝。席間黃夫人和栗先生又是一番伉俪情深,黃夫人碗裏頭多一塊雞肉,栗先生嘴裏必定會多喝一口甜羹。長輩這般不拘泥于禮,互相夾菜蜜棗甜糖的,弄得梁孺也想給宋貴貴夾菜。
宋貴貴本就個子小,做在席間拘束有禮,只知道吃近旁的幾個菜。偏巧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宋貴貴近旁的菜不是黃瓜就是白菜,白菜旁邊挨着一盤子土豆絲。
宋貴貴吃得倒很滿意,黃夫人的手藝過人,普普通通的大白菜在她手裏變得美味可口,酸辣得當。她平日裏從不吃辣椒,但今日的酸辣大白菜只是入口微麻,并不辣嗓,吃了還想再吃,忍不住放不下筷子。
宋貴貴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夾酸辣大白菜,看到梁孺眼中心疼壞了。瞧她平日裏面全不沾半點辣椒,這會兒夠不着別的菜,只能吃點辣白菜可怎麽行。
梁孺的筷子夾了一塊紅燒排骨肉,游轉一圈,還是沒敢扔宋貴貴碗裏。憋了一會兒,看宋貴貴又扒拉進一口土豆絲,梁孺又撐不住了,夾了快清蒸魚,筷子上下上下,最後清蒸魚依然埋到梁孺自己碗裏面。
反複幾下,梁孺碗裏面堆了好幾樣大菜,可他卻愁眉苦臉,對而不食。
黃夫人瞅了瞅這桌上的一番風生水起,眼中生出隐隐笑意端起碗道:“我去盛點魚湯。”
栗無涯立刻接過碗:“夫人就無需再勞煩一番了,盛魚湯老栗子代勞就行了。”
梁孺立刻站起來接碗:“我去我去。”
黃夫人白了栗無涯一眼:“我自己去,你跟着。”
“啊?”栗無涯顯然沒有明白黃夫人的意思。
黃夫人笑眯眯地招呼梁孺坐着,又沖栗無涯道:“端碗送湯這種事情,要習慣讓夫君來做。”
不知道為什麽,黃夫人這句話雖然是沖着栗無涯說的,可梁孺怎麽聽都像是對宋貴貴說的。宋貴貴哪裏都好,就是什麽事情都習慣自己做,弄得梁孺有心送不出,有力使不上。這麽看來,宋貴貴與黃夫人還是需要多多深交為好。
黃夫人端着碗筷,栗無涯驅步跟從,回想着席間可沒得罪她呀,可這套路不對呀。黃夫人到了魚湯鍋前,把碗擲到栗無涯手中,另一只手擺扇子狀空搖了幾下:“累死了老娘了。”
栗無涯趕緊地去滿魚湯,心裏頭卻松了一口氣:套路對了。
端好魚湯,栗無涯看了看黃夫人,眼神問:不回嗎?
黃夫人氣不打一處來:真不知道我出來一趟幹什麽的?
栗無涯:啥呀?怎麽站着不走,下一步該怎麽辦?
黃夫人眨了眨眼睛,叉腰抱拳:嘿,這老頭是真老掉牙了不成,真不明白呢?
栗無涯:我我我,我明白啥呀?
黃夫人嘆了一口氣:“你還真沒明白我喊你出來這一趟做什麽?”
栗無涯瞅了瞅手上白花花的一碗魚湯,似覺心中的答案不妥,可除此之外不知所答,只好吞吞吐吐:“盛……盛魚……”
栗無涯閉了嘴,頭上吃了黃夫人一個輕栗子,很明顯答案不對。
“你那小徒弟是不是對我們貴丫頭有意思?”
“怎麽宋貴貴成了你的貴丫頭?”
“抓重點!”
“哦,”栗無涯有些垂頭喪氣:“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就……跟我當年一樣。”
黃夫人嘻嘻笑道:“虧你還記得當年的那慫樣,不過我看呀,你那小徒弟還不如你當年。”
栗無涯捋了捋胡子搖頭:“未必,據我觀察,不論是膽識氣魄,還是智計人品這個梁孺都是數一數二的人中龍鳳,只是天然的好玉璞沒有得到鍛造,空空浪費了而已。”
“去去去,”黃夫人沒好氣道:“我說的是這個嗎?我說的是追女人沒你厚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