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梁孺載着宋貴貴一路疾馳,恨不得飛到淞禦街,馬蹄已塵土飛揚,卻仍趕不上他焦熱的心。馬速比來時快很多,宋貴貴驚慌地連聲叫梁孺慢些。梁孺充耳不聞,無聲而笑,唯有手上加勁,更緊些抱住宋貴貴。不能慢,再慢燈會就結束了。
淞禦街上依舊熱鬧非凡,宋貴貴下了馬,嗔怒道:“騎這麽快,吓死我了。”
“好玩嗎?”
刺激。宋貴貴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什麽是速度,她想了想,認真地點了點頭。
“走,我帶你去看好玩的。”
“嗯。”
興奮淌過宋貴貴每一處血液,今夜的一切快将她點燃了。梁孺的大掌心有力地伸過來,毫不猶豫地握住宋貴貴。
宋貴貴被他拉着跟在後邊,瞥眼看梁孺,見他毫不自知,顧自昂首闊步。興許是一時忘記了,宋貴貴也假裝忘記了,小手乖乖地躺在梁孺的大掌裏,開始留意街邊各種引人入勝的熱鬧,這還是她長到十五歲來第一次逛過街市。
今日的淞禦街被裝扮地華美無比,各家商鋪都挂上了花燈,各式各樣,看得宋貴貴眼花缭亂。
宋貴貴被一處簪花鋪子深深吸引,這家小鋪裝點格外新穎,最重要她看了裏面的首飾并不是用昂貴珠寶所做,都是些普通工料,價格一定合适。
宋貴貴止不住上前,一樣樣擺弄很久。雖然家境不佳,雖然不愛財貴,可珠寶首飾,簪花發釵自幼是她的最愛。但宋貴貴只有一件頭釵,也不是什麽名貴料子,大抵上就是普通玉石所做,價格很便宜,是她做胡餅生意第一天賺到錢,父親讓她去挑選的。
其實當時她看中的是一對瑪瑙珠環,帶在耳墜上,煞是好看,可是太貴她買不起,只好換成了那個玉石發釵。發釵雖廉價,也是宋貴貴的摯愛,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還是閨中女兒,未出閣之前用不着發釵,多時只是她夜間梳洗以後,帶上對着鏡子自己一番欣賞,夜間偶爾還會插釵入睡。
“二位給心上姑娘選珠釵嗎?”
宋貴貴本自興奮地東挑細選,鋪子老板一聲熱情招呼,叫她想起來現在還是男裝,立刻羞愧難當,丢了手中珠釵僵直而去。
梁孺看出宋貴貴對飾品愛不釋手,都是些低廉的成色,在他眼中根本稱不上珠寶,卻被她摸來摸去,不忍放下。梁孺仔細地看了一遍鋪中擺放的各種釵飾式樣,尤其是方才在宋貴貴手上停留最多時的幾樣,确定已經準确記下以後,才急忙前追宋貴貴。
“喜歡珠釵?”
Advertisement
“喜歡。”
梁孺高興,總算是知道她喜歡什麽了,又問:“喜歡街燈嗎?”
零零落落的各處街燈挂了滿商市,不乏有小情侶共舉一燈照路,卿卿我我。這些玩意,梁孺丁點兒不感興趣,但女孩子家多半會喜歡吧。
梁孺又問:“喜歡街燈嗎?”
果不其然,看宋貴貴目中露出的神色就知道她喜歡。
“你挑一個,我送給你。”
“可別,喜歡是喜歡,可是買回去也沒什麽用處,浪費錢。”
宋貴貴不要,梁孺又犯愁了,那買什麽即是她喜歡又是回去以後用得着的呢?
宋貴貴根本不在乎買不買,能來淞禦街飽飽眼福已經非常知足了。梁孺卻非常在乎,第一次約了佳人,必須買個她時時記挂的物件,睹物思人,她才能時時記得起今日,記得起他梁孺。
淞禦街越走越擠,就到了最熱鬧的街心。這裏是燈會燈謎,主題是舞文弄墨,謎面都是些年代久遠,或是些不知名的行文斷句。謎面生僻,好幾個書生公子都對不上謎底。
宋貴貴和梁孺也站在人群中看了幾輪,還是沒有一個人能解開謎王,只有陸陸續續幾個小燈的謎面被解開。謎王三人答過就會更換題目,謎面寫在一個一人高的大紙燈上,非常奪目。
“如果是阿重來,不知道能不能解開謎王。”
宋貴貴面帶微笑,喃喃自語。
梁孺偏頭淺笑:“為什麽沒想到我?要是阿孺來試試,能不能解得開謎王?”
“啊!”宋貴貴驚喜而笑:“上幾個謎王你是不是都會?差點忘記你過目不忘的本領。”
“那你說讓阿孺來試試,我就去試試。”
“你耍賴啊。”
梁孺就是要耍賴:“我就讓你說,你說了我就去玩燈謎,給你破個謎王。”
宋貴貴玩心四起,叫就叫,正欲開口,卻聽站在他們身旁的一個中年男子笑嘻嘻地打趣道:“小丫頭快叫一聲呗,今天燈會不用忌諱,若是你的情郎真的猜中了謎王可有大獎呢。”
宋貴貴吃了一驚:“你……你怎麽知道我是?”
男子哈哈大笑:“叔叔我眼睛又不瞎,丫頭你唇紅齒白,因着個子嬌小,你在外頭看不見裏面熱鬧,這小子就這一路牽着你從外圍擠進來,還怕你被旁人蹭到身子,仔細得不得了,我還能看不出來?”
宋貴貴的臉頰燒了起來,中年男子還繼續說:“我呢就鑽了個巧,你們開疆擴土,我跟着你們後面才占到這樣的好位置,說來還需要感謝你們的。”
梁孺對這位大叔的眼力毒辣十分滿意,一句情郎給了他十二分的底氣,對大叔的印象甚佳。
未想解開謎王還有大禮,梁孺更來了興趣,問道:“解開謎王是什麽禮?”
“黃記藏書閣知道嗎?可以任選一套藏書,禮大不大?嘿嘿,不過對我這樣的粗人就沒什麽用,我看你問二位應該都是有身份的人,既然有實力,那不妨去試一試?”
黃記藏書閣的藏書,對宋貴貴來說太有吸引力了,但是這會兒她卻不想因為禮品才答應叫梁孺。但未及宋貴貴多想,梁孺已經站出了人群。
舉會之人立刻上前相迎:“不知這位兄弟是想試試哪一款燈謎?”
梁孺看了眼人群中的宋貴貴,胸有成竹道:“我要猜謎王。”
一語而出,人群中哄聲四起,立刻圍上了更多看熱鬧的人,想看看這個氣質卓爾不凡的少年公子能不能摘得今夜頭冠。
燈會主辦是原雁蕩赫赫有名文舊書院院首黎明堂,是個惜才愛才之人。尋常人即使想去破謎王的謎面,也都先嘗試一二小燈謎試試手,摸摸套路,但梁孺自信傲然,直挑謎王,氣勢蓋人,讓黎明堂刮目相看。
黎明堂上前道:“小兄弟不需要先試試幾個小謎面嗎?這謎王可不是輕而易舉能拿下的。”
“多謝,不必。”
梁孺拒絕地客氣而果斷,黎明堂生平最是欣賞這種不拖泥帶水的豪氣,當即叫了聲:“好,不過直接挑戰謎王若是輸了需要接受失敗的懲罰,以正規矩,你需要……”
梁孺突然哈哈笑了笑,搖頭道:“先生,我不會失敗,所以也無需去了解失敗了要做些什麽吧。”
好家夥,人群中又是炸翻了天,紛紛在議論這個語出豪言的貴公子出自何處,也不乏有好些人幸災樂禍地等着看他出醜鬧笑話。
黎明堂不再多言,揚手叫下人開始剝換謎王謎面。
巨燈旋轉,燈幕驟變,兩行大字緩緩垂下:鴛鴦,子規。
梁孺但見謎面,突然尴尬萬分。方才在人群中看熱鬧,旁的人都在談論謎面,他聽着便覺得能對得上謎底,可如今站在臺上前面兩個字似曾相識,後面兩個字只認識一個子什麽。
怎麽辦,心念一轉,計上心頭。
只見梁孺看罷謎面哈哈一笑,袍角向後勁力一甩,舉止潇灑恣意:“我已知謎底,但覺此番謎面不及爾爾。”
又是傲視四方的語氣,人群中騷動連連,多出不少不服氣的聲音。
“什麽玩意,盡會說瞎話,老子飽讀詩書,也沒懂這兩個詞連一起什麽意思。鴛鴦?子規?”
“是麽,文不對題。鴛鴦戲水?墨守成規?看不懂,真的看不懂。”
梁孺耳力過人,縱然站在臺上,遠離人群五步之遠,這些人的竊竊私語仍是沒有逃過他的耳尖。
略思一二,梁孺低沉渾厚的聲音緩緩響起:鴛鴦,暗指李唐,吳融的之句翠翹紅頸覆金衣,灘上雙雙去又歸。子規,仍為李唐詩詞,出自來鹄的一句雨恨花愁同此冤,啼時聞處正春繁。
梁孺語罷,周遭一片肅然,方才在群下議論紛紛之徒此刻均瞠目結舌。黎明堂樂得人才,忍不住撫掌稱贊:“果然是江上代有才人出,自古英雄出少年,不知這位小兄弟貴姓,師承何處啊?”
黎明堂談吐不凡,德高望重,梁孺不敢怠慢,躬身行禮道:“晚輩梁孺,就在眉山鎮瓊琚書院就讀,先生是書院栗無涯。”
黎明堂點首暗許,心裏卻道:不知道何時栗師弟得此佳徒竟然不與我知,這盡是要跟我窩才了。不行,定要想辦法把這良才争了過來才行。
黎明堂想給梁孺留個好印象:“梁公子為今夜第一個首試謎王便順利解開謎面之人,所以我這便做主,許你可到眉山鎮黃記藏書閣選兩套金表藏書,如何?”
梁孺雀躍,向臺下宋貴貴招手,又對黎明堂道:“我摘得此禮便是想送人做禮,可否讓我的朋友選擇?”
黎明堂摸着胡須,饒有趣味地考量二人:“當然可以,請讓你的朋友來臺前選擇。”
梁孺得到應許,立刻奔到群中将宋貴貴拉了上來:“貴貴,你快說,你想要什麽藏書?”
宋貴貴款步上前,對黎明堂緩身做禮,這才字句清晰道:“不知可否允我取閱書閣收藏的四大醫書《黃帝內經》、扁鵲《難經》、《傷寒雜病論》、《神農本草經》四本?”
黎明堂颔首:“可以,這方會開有單據,明日你到書閣自取書籍即可。”
宋貴貴萬想不到夢寐以求的醫經寶典如今變得唾手可得,激動地連連對黎明堂躬身拜禮。
黎明堂也很喜歡這個可愛又懂禮首節的小丫頭,笑道:“姑娘無需多禮,還是多謝謝你身旁這位……”黎明堂琢磨了下說辭,接着道:“這位友人,是他得了今日燈首。”
宋貴貴面着梁孺,輕聲細語,真摯實意喚道:“謝謝你,阿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