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宋貴貴姐弟頭也不回風似地跑掉了,留下梁孺和牛。知梁孺者莫過于宋重也。梁孺下了車,牛味沖得他不禁捂住口鼻。大黑牛看了梁孺一眼後就兀自偏頭轉向另一邊。梁家三公子,被一只牛嫌棄了。
對着大牛梁孺絲毫不知該如何下手,在駕車位上幹坐了回,梁孺又跳下車,牽着牛繩向前拉一拉。
并未有梁孺幻想的牽馬般容易,大牛腳下分毫不動不說,還執拗地向後仰起頭,顯然對梁孺擅自把它當馬牽的不尊重行為很生氣。
梁孺想棄車而去,又怕次日被宋貴貴發現了,對他印象不好。
“我堂堂梁家三少爺,能被一頭笨牛難住不成。”
梁孺跟自己較上了勁,非得把這車趕好不可。梁孺重新騎上牛車,拽住缰繩。大牛冷不丁被缰繩一勒,又要甩頭掙脫,梁孺立刻氣沉丹田吆喝一嗓子。大牛被這突如其來的巨聲怔了怔,短暫地老老實實,呆頭呆腦。梁孺乘機迅速抓起鞭子,倏爾在車上站直了身子,朝着牛頭的左右前方甩了兩鞭子,但都沒傷到大牛分毫的皮肉。
鞭梢清脆的聲響立即鎮住了愣牛,梁孺再一拉缰繩,車轱辘慢悠悠地開始轉悠起來。左右不穩,梁孺身形晃蕩一下,随即立刻踩住車轅穩住。靜靜地夜裏,車輪碾壓過泥土地發出咯吱的響聲,回蕩在農家空曠的田地上。
梁孺趕着牛車回到鎮上,立刻找了賣主将車變賣,收了紋銀。但他還不想這麽早歸家,回去太孤單了。梁孺在鎮上的梁府呆得要發黴,除去上學以及必要的回府休息,其他時間,他多半會找些別的事情打發,也不願在空落落的宅院裏待太久。
宋貴貴家在村裏頭,村裏頭的人早早地便黑燈熄火歇炕頭。梁孺一路上趕車回來原以為時辰已經很晚了,到了鎮上才知還不過戌時。今日是月節,正是街市熱鬧的時候。梁孺賣了牛車一身輕松,也想去街市湊湊熱鬧,卻覺得自己一身牛味,與街市格格不入。又不想回府洗冷水澡,梁孺打算找家浴堂沐浴。
這個時辰,來浴堂中的公子哥異常多。今日月市,醉花樓、五柳巷的姑娘們早早就施脂塗粉打扮好了,年輕公子也自要梳洗一番才能襯得上美人良辰美意。
公子們沐浴很有講究,貴間淨室就分三五九等,還分熏香,玉蘭香,君子香一一區分。梁孺去了幾家店都被這種分法整得頭暈,想了想幹脆踏進一家混堂子。
混堂子混堂子,顧名思義,就是在大堂裏面蒸一個浴池,男人們混在一起同洗同沐的地方。混堂子收費低,不講究,是尋常百姓也能享受的地方,富裕公子卻是看不上的。梁孺沒有那麽多講究,就是淨個身,大老爺們也不怕誰看。買牌付款,梁孺很幹脆地脫衣入池。
方才一番勉強趕牛車,姿勢不對,此刻梁孺感到些許腰酸,被熱蒸汽一熏,上了些困意。梁孺擺了個舒服的姿勢抱臂而栖,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拍他後肩。梁孺睜眼轉頭,是個中年漢子,皮膚黝黑發亮,身上肌肉比梁孺還壯。
“何事?”
黝黑漢子一笑漏出黃牙,同時遞過來一條看不出顏色的浴巾:“咱們互相搓背吧。”
在這混堂子沐浴,互相找人搓背是常事,梁孺第一次來不知道,心裏頭念了句瘋了吧,嘴上淡淡地道:“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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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黑漢子見梁孺把眼睛又閉上了,理都不理他,心裏有些火氣,又去拍梁孺後背。
漢子這次語氣沒那麽客氣了:“小子,替大爺搓搓背。”
梁孺心裏頭氣笑了,敢情沐浴一番還選錯地方了。他不想惹事,只是閉着眼睛不動。但是這樣的舉動在漢子眼裏成了侮辱。
漢子性子也燥,一個大拳頭就向梁孺砸下去,正落在他眉骨上。
梁孺吃痛,暗罵了句娘,心道今日真遇到個傻子。被瘋狗咬了,梁孺自己卻不想當瘋狗,他沒想着把這拳還回來。甭管這叫不叫認孬,梁孺從水中起身準備穿衣服走人。可躲事的躲不過惹事的,梁孺剛站起來,胳膊就被那漢子抓在手裏。
漢子威脅:“你搓不搓。”
梁孺還是低着聲音,只說兩個字:“放手。”
“你搓不搓。”
“放手。”
“你他/娘的……”漢子沒罵完,突然轉成一聲痛叫。
梁孺的胳膊本被漢子死死地捏在手裏,不知怎麽着被他靈巧翻弄,漢子的臂膀就滑到梁孺手上。梁孺輕輕後折,漢子的手腕反向彎曲。漢子吃了痛,方才發出剛才一聲痛呼。
漢子痛的龇牙咧嘴,未想到梁孺看着中等身材卻這麽大力氣。梁孺沒心思看他歪嘴痛叫的慘相,擡腿出了浴池,裹了浴巾擦幹身子。
未料鬧劇還未結束,那個黝黑漢子也從水裏滾出來,站在更衣房大吼一聲:“此人斷/袖,方才對我無理,大夥不能放縱這種下賤貨色。”
本來漢子跟梁孺之間發生摩擦的時候,就有人向他們這邊看,這會兒聽漢子這樣一喊,都漏出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梁孺雖然生得并不文秀,膚色也是偏向麥色,在瓊琚書院裏面是最高最壯的,可是在混堂子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倒顯得是個文秀公子。貧人往往容易仇富,此刻梁孺已經擦幹身子,披上件外袍。衣袍做工考究,料子順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富貴人家沒事在混堂子沐浴做什麽,斷/袖一言在每個人心中坐了實錘。
七八個人好事之徒立刻圍了上來,站在梁孺前前後後,目露兇光。
梁孺最不怕的就是這種眼神,本就無故窩了一肚子的火,此刻看到這些人瞪着他,梁孺笑了:“怎麽,要打架?一起上,我還有事,別浪費時間。”
一時三刻之後,混堂子成了名副其實的混堂子。莫不是堂老板追人賠錢,那夥人一哄而散,梁孺還沒有打過瘾。
堂老板其他人誰也沒逮住,逮住了梁孺一個。
梁孺身上也不好看,全身衣衫濕透,橫豎也挂了彩,只不過那些人身上更難看。
梁孺彈了彈衣衫,心情糟透了,沒好氣地對堂老板道:“甭找我賠錢,我可是受害者。”
堂老板滿臉堆笑:“這位小哥身手敏捷,一個人就能放倒十來個,不知有沒有意向來我堂當差?”
梁孺不可置信地看着堂老板:“什麽差?”
“安保堂堂主如何?”
……
梁孺本想在混堂子回洗一個澡再回來的。堂老板的安保堂招募一出口,梁孺速度地拿起衣衫,穿齊鞋靴,發誓一輩子不會再來混堂子。
出了堂子涼風襲面,梁孺臉頰微痛。肯定醜死了,摸了摸眉骨和左臉,梁孺愁眉苦臉,明日如何見宋貴貴。
“宋貴貴……宋貴貴……”
梁孺隐約聽見身側有人壓着嗓子在叫貴貴的名字,不禁探去。
旁側柱後面果然躲個人,叫梁孺朝他望,立刻堆着笑臉迎了出來:“我可真沒認錯人,看來公子是認識我們貴貴呢。”
梁孺不喜歡他躲在柱後故弄玄虛的作風,更不喜歡他那句‘我們貴貴’。貴貴怎麽能是‘你們的’,貴貴是他的。
看那來人身上水氣未幹,顯然也是方才在混堂子裏面的。梁孺戒備心頓起,揚起臂膀:“怎麽,還想打?”
來人吓得立刻後躲:“不不不,誤會誤會,公子的身手我都見識了,哪裏敢跟公子過招。”
“那你要做什麽?”
來人嘿笑兩聲,陪着笑臉道:“小人叫馮二狗,在這鎮上做木匠生意,跟貴貴同村,比鄰而居。實不相瞞,鄙人與貴貴自幼青梅竹馬。”
梁孺甩頭就走,馮二狗趕緊三步并兩步跑他前頭攔着:“公……公子別走啊。”
“我又不認識你。”
“可你認識貴貴不是,我在她攤子前看到過你倆說話很熟的樣子,不是?”
梁孺對馮二狗沒有好印象:“你誤會了。沒有很熟,就是普通買賣關系。”
梁孺又走,馮二狗又攔。
“這位大哥,究竟找我何事?”
馮二狗搓着手:“實不相瞞,前日裏頭在賭坊欠了筆錢,坊老板應我明日晌午還錢。不知道公子能否江湖救急?”
梁孺很幹脆的拒絕:“不能。”
馮二狗臉色黑了黑:“公子,我若出了事,貴貴肯定很着急的。我與貴貴自幼定下了娃娃親,你也不希望貴貴未過門,夫婿就有個三長兩短可是?”
梁孺的心裏一塊石頭沉了下來。怎麽宋貴貴定過娃娃親,對象還是這種人。
馮二狗繼續游說:“我去賭坊輸錢,也純粹是受人勾騙。公子可不知,賭坊老板使詐,欺負咱們老百姓的辛苦錢。”
梁孺想到宋貴貴的爹也是因為欠了賭坊的錢才中了別人圈套,惹了官司,想這賭坊是不是真有問題:“賭坊在哪?”
“不遠不遠,二裏路就到。”
“你帶我去。若是賭坊真有問題,我會幫你,若是你憑空捏造,莫怪我袖手旁觀。”
“好好好,公子随我來。”
馮二狗心裏頭樂起來。方才他在混堂子可看清楚了,梁孺身手好,卻不願意傷人,若不是有心護着那些人不傷要害,他自己根本丁點兒傷都不會受。
這樣的人,心軟。一會兒到了賭坊,莫說那賭坊的的确确是有貓膩,梁孺會幫他。就是那賭坊清清白白,梁孺知道了他跟宋貴貴的關系,也絕不會眼睜睜看着他被人砍手剁腳了。
“還不知公子貴姓?”
“梁孺。”
“公子名字果然清雅。”
梁孺嗯了句。
馮二狗想起方才在混堂子看到的,又問:“方才在浴間,模糊看見公子腰間似乎有錦花,可是刺青?”
“胎記,自幼就有。”
“胎記都這樣霸氣,公子肯定不是凡人。”
再一路上,梁孺連嗯都懶得回應,馮二狗讨了幾次沒趣,幹脆也當起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