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路凍到西街口,梁孺憑得全是一股念力。
冷風下抱着黑布纏着的木匾,餓着的肚子咕咕叫。梁孺樂呵呵地幹吹了半個時辰。
心中勾勒着宋貴貴的模樣。
今天她還會不會再偷看自己呢。
也不知道小姑娘今日會不會穿得豔麗些,整天灰布麻衣地倒是比他還暗沉。
自己每天這樣等他,她不會厭煩吧。
今日得上學堂了,她那麽好學,整日裏抽空就看醫經,自己索性也不能給她留個不學無術的印象。
思緒萬千紛紛飛,西口冷風涼涼吹。
一個時辰後,梁孺放下匾,動了動腿。
手酸了,腳也麻了,路上人漸漸多起來,眼睛被繞花了也沒有見到希冀的身影。
梁孺沒了神采,肚子又叫了聲。
街邊此刻都是賣包子饅頭的早點。可是他一個都不想吃,他只能吃的下小姑娘白藕小手擀出來的面餅。
路上沒少有人奇奇怪怪地看向梁孺。
清早地,穿着單衣,舉着黑牌,哆哆嗦嗦,滿臉苦相。
若不是看樣貌穿着不像,梁孺這一清早說不定還能賺些收入。
約摸着書院到了開課時辰,梁孺不甘心地單手提起木匾,朝着瓊倨書院大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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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琚書院制度完善,先生嚴厲。這個時辰,學子們早就自己完成了早課,哪裏還有人敢遲到這個時候才登上書院門檻。
栗先生先是看了看最後一排空着的座位,眉頭川字皺,搖頭嘆氣。
頭沒搖好,氣未嘆完。
課堂木門被一大手猛力推開,奔進來個大個子。
大個子也有禮數,奔到栗先生面前,先是鞠禮作歉,後又站了良久。
見先生不作反應,梁孺大步走向座位,心中郁郁寡歡不能言。
逃翹早課,加之遲到,哪個學子都會挨板子。
只有梁孺是個例外,先生從不會打他。
這點優待在別人看來羨慕不已,梁孺卻鄙視本該月朗風清的先生亦如市井俗人般趨炎附勢。因着家中年年對書院的捐贈,就對他特別對待。
男兒七尺一股氣,梁孺瞧不起這樣的先生。
跟着這樣的先生能學的到什麽。
既然給他打,他不打,梁孺索性理所當然接受這份“厚待”。
一堂而後,雲雲知乎,半句不懂。
然則若叫梁孺全文背誦方才先生教的課業,此時他早已胸有成竹。
梁孺的心思飄飄蕩蕩,蕩不開心中那個小姑娘。
晨課結束,中間有一刻三中休息時間。往日裏這個時辰,其他學子彼此間會互相讨教課業,偶爾興致來了還會比對詩句。每至此刻,梁孺唯有埋頭苦睡。
可今日,他打算快去快回,去看看宋貴貴來了沒有。
身子剛起,栗先生破天荒叫了句:“跟我過來。”
左右無他,梁孺硬着頭皮去找這煩人老兒。
規規矩矩站着好,周身氣質卻充滿桀骜,滿身的毛孔都在替梁孺說:“老兒快說,小爺急着有事。”
“有事要走?”
在心裏咬咬牙,梁孺道:“無事。”
……
沉默後的沉默,梁孺心裏頭急:“這老頭到底要幹嘛?”
“很急嗎?”
壓下冒到舌頭根的一句話,梁孺道:“不急,請先生指教。”
……
沉默後的沉默。
梁孺不忍了:“栗先生無事,弟子先退下了。”
“要去找那個賣胡餅的小丫頭嗎?”
梁孺周身如雷劈中,毛發直立,不可置信。
為何原先從未察覺栗先生消息如此敏捷。
“她今日不會來了。”
“先生,怎知?”
“老老實實回答我幾個問題,老夫就告訴你。”
梁孺戒備心四起。
老兒定是未安好心。
究竟是何處出了纰漏,讓老兒知道自己結識宋貴貴。
定是要只會家父,做一個棒打鴛鴦。
無奈敵明我暗,梁孺決定退攻防守,老老實實做謙卑狀:“先生問弟子,豈有不實回答之理。”
栗先生歪了歪嘴:“這句就不實。裏裏外外,學堂上下,哪個沒有受過你捉弄。包括……老夫……”
梁孺佩服栗先生能夠氣定如山地說明他受過捉弄。梁孺對栗先生生出平生第一絲敬佩,先生不愧為先生,這份定力旁人就比不得。
“老夫自覺混到今日,受各路英豪敬重敬仰,但在你這好像絆了跟頭。”
梁孺點點頭。
栗先生咬咬牙:“好,有勇氣。”
“老夫自省為人剛正不阿,表裏合一,你因何事不尊重于我。”
“你不打我啊。”
“什麽?”栗先生摸了摸耳朵,自诩老當益壯,不至于耳聾眼花。
“先生與旁人一同,因着家父年年的那些捐贈,對我特別照顧,有失公平。”
這……從何談起。
從不責罰與他,一則是早就看出梁孺的一股子倔強勁,再看那一身腱子肉,區區幾下戒尺能有什麽用。
二則此人行事作風随性自如,不受任何禮數束縛,加之貌若潘安,倒有自己年輕時候的風骨。
不打你是心疼你好不好。
栗先生終日苦思,何處不得此少年心意,不想原因高深若此。
啼笑皆非,年輕人的世界真不懂。
“課業上從不上心,何故月測摘得第一?”
又是這個問題,梁孺心中嘲弄。
換誰得了第一都免不得一番鼓勵嘉獎,到他這裏卻是:為什麽是你得了第一?
你,憑什麽能得第一?
栗先生察言觀色:這小子為何又是眉頭緊鎖,一副氣呼呼的樣子。老夫只是奇怪他日常課業混沌,月測時候何故對答如流。
難道是大隐隐于市?
梁孺心裏給出的答案:為什麽我得第一,還不是因你那群弟子蠢鈍如豬,月測試題平時裏均有依樣提及,他們還不會,能怪我嗎?
因想着不能惹事,無端被棒打了鴛鴦可不值得,梁孺轉了口風,決定犧牲自己一貫作風,坦白從寬:“因先生試題日有提及,所以我記得答案。”
栗先生震驚不已:“莫非你有過目不忘之本領?”
梁孺輕描淡寫嗯了一句,心急老夫子不知還有多少疑問。
得到答複,栗先生胡子翹起,興奮不已,摩拳擦掌:“老夫幼時以神童子聞名,三歲誦文,七歲作詩,沒想到古稀之年竟得一弟子亦有此本領,不如你我現場比試一二?”
“不不不,弟子不敢。敢問先生,可能告知夕姑娘為何今日未出生意?”
“這……”栗先生被拉回了現實,川字眉頭複又爬上眉心。
“老夫家中眷屬,今晨登門而至,本是遠親,然顧禮數,故而多言一二,未想……”
梁孺簡直蒙了。
“先生,先生,可否直言告知?正常說話,文辭用句,我聽不懂。”
栗先生也蒙了。
他哪裏有文辭用句了?分明就是正常說話,瓊琚書院的學子水平低到聽不懂先生說話。
栗先生臉色黑沉如鐵:“就是有個遠方親戚,今天早晨到我家借錢,多寒暄了兩句,不料聊到那常賣胡餅的小丫頭家裏頭出了事。大概是她爹虧欠賭坊錢財,被鎮上衙門收押了,約摸今日未出攤是因為這個。能聽懂了吧!”
栗先生恨鐵不成鋼,這麽好的璞玉竟是被浪費到此等程度。這寒父是心有多大?
這麽大的事情,老先生憋到現在才說,梁孺氣得真不知道說什麽好。怪不得那麽重視生意的諾諾缺了一天的攤,原來是家裏出事了。
想到諾諾那日簌簌而下的眼淚,那嬌滴滴的模樣如今肯定是吓壞了。
“先生,弟子必須向您再告個假。我得去看看她家出了什麽事情,現在如何了?”
栗先生:“孤男寡女,非親非故。”
梁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栗先生:“莫欺老夫未少年。”
梁孺:“我喜歡她。”
“兩情相悅?”
“正是。”
“莫欺老夫未風流。”
“我猜大概是的。”
“你不知道她家在哪裏,你不告訴我實話,我就不告訴你家在哪裏。”
梁孺認輸:“我猜大概是剃頭挑子一頭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