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無數京衛精兵眨眼便折損于唐離手中, 這一次的祁文帝真掀了面前禦案上的奏折,氣得臉色難看至極。
整個宮殿中的人,皆緊低着頭,不敢發聲。
唐靖月立在禦案前, 無話可說。
祁文帝擡眸看到作為唐離義父的唐靖月, 差點忍不住擡起奏折朝其扔過去, 讓其看看自己養大的好義子。
他怒問:“國師還有何話可說?”
唐靖月嘆了口氣:“臣只希望, 皇上在做決定之前, 三思而後行。”
他是真管不住唐離, 否則不至于如此。
其他也只能聽天由命。
“三思而後行?”
祁文帝氣笑了, 他倏地再次掀了禦案上的東西, 咬牙切齒地說道:“朕何止是三思?可這結果呢?唐離從未将朕放在眼裏, 怕是朕親自出面, 他說不定也會要了朕一條命吧?”
唐靖月拱起手:“他不敢。”
“敢不敢,你心知肚明。”祁文帝斥聲道, “事已至此,朕做的已經夠了, 他所犯之罪, 已無法饒恕。”
唐靖月擡眸看向祁文帝:“皇上……”
祁文帝厲聲吩咐旁邊的禦前侍衛統領:“全國通緝唐離夫婦,盡量抓活的,必要時候,殺無赦!”
武昭王夫婦匆忙趕來,恰聽到祁文帝的下令。
武昭王妃變了臉色。
她立即上前道:“皇上,織織斷不可能是妖,望皇上明查,莫将兩個本無辜的孩子逼上絕路。”
武昭王妃的到來,令祁文帝收斂了些怒火。
他冷聲道:“是他們逼朕!”
他從未想過要對柳織織做什麽, 不過要一個證明,偏偏唐離目中無人,藐視他這一國之君,犯下不可饒恕之罪。
還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武昭王妃頭次看到祁文帝發這麽大的火,可她做不到視織織的安危于不顧,她又道:“這所有事的起因,不過就是民間那個傳言,但織織是由妾身看大,妾身可以證明她不是妖。唐離為了織織冒犯皇上,也不過是因他對織織過于情深,實屬被逼之舉。”
唐靖月也道:“望皇上恕罪,好生斟酌。”
他的話裏是有深意的。
但這次的祁文帝已聽不得半點勸說,他只固執堅定地沉聲繼續下令:“你們不必多言,朕意已決。”
武昭王妃急道:“皇上……”
當下已經離都城頗遠的地方,唐離帶着柳織織仍在施用輕功飛躍前移,躲避着後頭窮追不舍,快馬奔馳的騎兵。
柳織織能發覺唐離的輕功速度大打折扣,不太對勁。
若是以往,他想甩開任何追趕,都是輕而易舉。
這次似乎比較吃力。
直到見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到了有些觸目驚心的地步,她才出聲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她本以為是因他後背的傷。
可想想,這點傷不至于會讓他如此。
唐離未答,他眼眸微眯,似在強撐下終于甩開後頭的人,他們由一處林中落地時,他捂着胸吐了口血。
柳織織扶住腳步踉跄的他:“你……”
他的唇已經開始發紫。
哪怕看起來狀況尤其不好,唐離的神色仍舊不變,他忽地一運功,後背的飛镖自動抽出,他随之又吐了口血。
險些倒下的他,借着身旁柳織織站着。
他緩緩步到樹邊坐下。
他閉上眼,聲音沙啞:“我中毒了。”
柳織織看向地上的飛镖,可見上頭的血是黑色的。
她問:“那怎麽辦?”
聽着她平靜的聲音,唐離無力地睜開一條眼縫,将她那似乎對他并無半點關心的模樣收入眼底。
無形中的刺激,令毒素侵入得越深。
他臉上的血色越發不見,額際滲出絲絲冷汗。
他似乎極疼,喉結微滾。
他閉着眼,因着身上沒有解藥,便只能運功逼毒,但運功的同時定會刺激毒素的作用,越是疼痛難忍。
可他沒得選,便緩緩坐直,擡手運功。
柳織織知道他想做什麽,本想再問是什麽毒的她,止住了話。
她只看着他運功的樣子,目睹他額際的冷汗越來越多。
他臉如白紙,唇色深紫。
他的身子明顯在顫抖,忍受着越來越深的疼,嘴角時不時有血溢出,讓人難以想象能把他痛苦成這樣的疼,到底是何種疼。
思起他是為自己受的,柳織織拿出帕子給他拭去嘴角的血,與額際的汗。
因着又困,她捂嘴打了哈欠。
她清楚得感覺到,自己的承.受力似乎越來越強。
當下的她,令她自己都看不透。
但不重要。
知道唐離一時半會逼不完身體裏的毒,柳織織決定先睡着,反正她就算看着他,也幫不了忙。
她倚着同一棵樹,閉上眼。
随着時間的靜靜流淌,唐離的臉色越來越令人驚心。
冷汗下,他的俊臉近乎透明。
就算被無數兇獸同時啃骨食肉,當場撕裂也無法比拟的痛苦,密密麻麻地遍布他全身,伴着尖銳的寒冷。
他每多運一分功,劇痛便多十分。
然而無論他多疼,也影響不了他身側柳織織的睡眠。
不知過去多久,遠處似有狼嚎傳來,昭示着天色已不早時,唐離忽地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睜開近紅的眼。
他顫了顫唇,朝後靠着,明顯虛脫。
他緩緩轉頭,看向身側早已和周公相會的柳織織。
他勾起一抹蒼白的苦澀。
還真是沒有心。
身體的疼痛,對他來說,并沒有心上的疼要難忍。
他的眸中是落寞。
脫力的他把柳織織攬入懷中,緊緊地抱着她,将臉埋.入她的脖頸,聞着她的氣息忍受剩下的餘痛。
她如他的藥,只是抱着她,便得沉靜。
他将她抱得越來越緊,緊到她皺起眉頭,直到他漸漸失去動靜,不知是睡了過去,還是暈了過去。
日頭隐沒,皎月上梢。
又是一夜幾乎過去的淩晨時,睡足的柳織織在唐離的懷裏睜開清澈無波的眼,稍有迷茫的愣意。
她推了推他,沒有動靜。
若不是能感覺到他的體溫是熱的,她還以為他死了。
她輕輕拿開他的手,終于脫離他。
借着月光,她瞧了瞧他那沒有半點血色的俊臉,發現好像比她睡着之前要觸目得多,但挺安靜。
他的唇色昭示着,他的毒已被逼出。
當下大概是元氣大損,才難得幾乎沒有意識。
柳織織伸出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仔細感受一番,再與自己的脈搏比了比,發現他确實已經沒事。
她百無聊賴地抱腿坐了一番,起身步離。
她輕松地穿過林子。
因着唐離帶她逃到這裏時,她注意到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條河,便直接去到那條河旁下了水。
河不深不淺,水流清澈,她玩了起來。
天色近亮時,她發現水裏有不少看起來很好吃的魚,便試着抓起魚。
一時間,她倒玩得悠哉。
林子裏的唐離睜開眼,首先便是發現懷中的人沒了,他立即坐直身子,眼底透着他自己沒察覺的慌意。
他站起身,不由捂着胸咳嗽。
他本欲下意識躍起,聽力極好的他卻忽然聽到水的動靜,便馬上拖着仍虛弱的步伐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去。
當他見到水裏的柳織織,松了口氣。
他立即躍起跳入水中,一把将她拉入懷裏。
柳織織稍怔。
唐離蹭.着她的耳根,啞聲道:“我還以為你又跑了。”
柳織織縮了縮脖子,能察覺到當下的他似乎比以往要脆弱,大概是因身子太不舒服,便要感性些。
她明白,人一般都是如此。
估計自小過得順風順水的他,還沒吃過這種苦。
她縮着脖子推開他,朝岸邊走去,随意地說道:“跑什麽跑?跑了再被抓回來?我才懶得折騰。”
她這一推,險些令唐離栽倒。
他穩住身子,聽到她的話,卻是不覺得舒服。
所以她不是不想跑,只是覺得跑不掉。
他抿了下唇,轉身跟上她。
柳織織去到自己挖的小土坑邊蹲下,瞧着裏頭蹦跶的幾條魚,那都是她廢了好一番功夫才抓到的。
她從未想到,只是習了點劍法的她,手速能這般驚人。
她對唐離道:“吃魚嗎?”
唐離沒說話,只懷着病态,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看起來,他連站着都辛苦。
柳織織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早已習慣他這種時不時變得深沉陰郁的模樣,只起身拾撿起幹柴。
後來在唐離的幫助下,生起火。
唐離坐在火堆旁倚着樹,閉目養神。
柳織織則拿過他的折扇,在河邊殺魚洗魚,從未幹過這種事的她,順着感覺行事,倒也有模有樣。
所有的魚處理好,她回到火堆旁烤起。
她看了看本該意氣風發,卻為了她踏上逃亡之路,眨眼間就幾乎去了半條命的唐離,問道:“那是什麽毒?”
瞧起來,極為厲害。
唐離未睜眼:“噬枯草,能讓人活活疼死的毒。”
所以是有人想靠這種方法殺柳織織。
他的身上透出冷冽。
柳織織聞言,露出詫異之色:“活活疼死?”
所以之前的唐離……
她不會知道運功逼毒時,更會引起毒發,除唐離之外的人想靠運功逼出這種毒,只會死得越快。
但唐離非尋常人,毒發追不上他的功力。
只是該遭的罪,仍得遭。
柳織織瞧着唐離:“為了我,落到這種田地,值得麽?”
唐離睜開幽暗的眼,盯着她:“感動了?”
柳織織看向烤魚:“沒感覺。”
她确實是沒感覺,也不認為自己需要有感覺。
她雖不會恨人,思想認知還在,便清楚地知道他為她做的這些,根本比不過他施加給她的種種強迫。
她只是認了命,就圖安穩。
但這些,她沒必要與他說。
唐離聞言,卻是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涼,也令人有點毛骨悚然,他忽然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摁下覆住。
柳織織下意識道:“我的魚。”
魚?
唐離盯着她的眼,所以魚都比他重要?
他若死了,她會眨下眼嗎?
明明是剛撿回一條命,蒼白虛弱,病态觸目的他,手下的力道卻大得驚人,令她毫無掙.紮的餘地。
他低頭啃上她的嘴。
柳織織知道他想幹什麽,被他兇.狠汲.取一波後,她側頭企圖躲開覆入她脖.頸的他,問道:“你不要命了?”
她不信他現在還有力氣,分明是強撐。
他不聽她的話,肆.虐的氣勢與力道,幾乎不比平時弱,哪怕後面他好不容易恢複的血色如數褪盡。
甚至嘴角有血溢出,他仍瘋狂。
柳織織側頭看向落在地上的那條烤了一半的魚,慶幸當下天色還早,而且這是幾乎無人路過的荒野。
這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且說外頭的風聲,因着唐離與柳織織的所作所為,以及祁文帝親自所下的通緝,對外人來說,根本就是坐實了柳織織為妖的事。此事便馬上傳遍整個大昊,甚至興起抓妖熱潮。
全國各地,各種似真似假的道士與江湖人出動。
為的是怕妖怪為害人間。
對尋常百姓來說,這更免不得是件人心惶惶的事,都生怕不知竄到哪裏的妖怪逃到自己那裏。
多日後。
都城的武昭王府中,薛雁南正從吳意的禀報中得知,唐離和柳織織根本就沒有躲過,他們好似在游山玩水,大喇喇地來去,溜得那些抓他們的人到處跑,卻就是抓不到他們的人。
所以有他們蹤跡的地方,還挺多。
他們好似泥鳅,據說挺逍遙。
薛雁南思起唐離的本事,确實可以做到該如何玩便如何玩。
那個飛镖讓其受傷,純屬意外。
他吩咐下去:“若有需要,盡量幫襯他們。”
“是!”
吳意離開後,薛雁南仍負手立在窗口,靜靜地看着遠方,許久不曾動過,他眉眼無波,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到吳意又進入。
吳意禀報:“世子,皇上诏見。”
薛雁南聞言,稍抿起嘴。
他再立了會,才轉身離開書房。
進入宮中,見到祁文帝,如他所料,祁文帝是要命他去抓唐離和柳織織,而且是領着他的瞿禹軍去抓。
見他遲疑,祁文帝不悅:“怎麽?你也要抗旨?”
薛雁南道:“臣不敢。”
他與唐離不同,終究是臣子,不得不領命。
踏出殿中,他頗有些心不在焉。
回到武昭王府,他剛進門,得到風聲的武昭王妃便由正廳大步出來,其身後跟着沒事就陪着她的武昭王。
武昭王妃問兒子:“皇上要你做什麽?”
才幾日,她的臉色明顯憔悴許多。
薛雁南沉默了會,便實話實說:“皇上命我即刻帶領所有瞿禹軍,去捉拿唐離和柳織織。”
武昭王妃變色:“你領命了?”
薛雁南又沉默。
沉默就是承認,武昭王妃立即發怒:“你怎麽可以領命?是真要将織織抓回來?你明知她……”
織織殺不死的事,她已知道。
只會有來無去。
薛雁南道:“我不會害她,自有分寸。”
武昭王妃難以冷靜:“你有什麽分寸?”
武昭王給妻子順着氣,勸道:“你清醒些,總不可能讓你自己兒子也抗旨,這樣只會害了他,且毫無用處。”
武昭王妃急了:“可是……”
若不抗旨,難道真要将織織抓回來?
手心手背都是肉。
武昭王道:“這個任務落在我們自己人手裏,終究是可控制的事,相信南兒,他定有解決辦法。”
他并不認為這是壞事。
武昭王妃稍思,便明白丈夫的意思。
她問兒子:“你怎麽想的?”
薛雁南道:“我不會害柳織織。”
他話中的堅定難以忽視,卻隐隐透着些其他令人難以發覺的意味,武昭王夫婦并沒有聽出來。
他越過他們往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