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時間往後倒數兩個月。
某個路口。
一群穿着粗麻布的大漢聚在一張大桌上,大聲嚷嚷,喝酒吃肉。
有幾個大漢時不時瞅了好幾眼角落裏的那紮眼的灰衣少年。
那少年看着細皮嫩肉,十幾歲出頭的年紀。卻面如冠玉,目若郎星。 與這茶館的衆多大漢格格不入。
他似毫不在意別人的探視,目光坦蕩,視線恰好碰到,不傲慢也不膽怯,卻生生湧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勢。
大漢中有幾個人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引人注目的少年。低頭交談了幾聲。
那少年正是離家出走的淩夌。過去,他師父和爹從未在他外貌上有過只言片語。他爹長得倒是面如傅粉,後來出去都換成一張平凡的臉,他只當他長得尋常。
卻沒想到出去,引得旁人注目。
第一次入世,面對的事物都是陌生。他很迷茫,但跟他師父待久了,一派淡然高高處之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旁人看他長得英俊,氣勢不凡,只當他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小公子,只遠觀而不打擾。
他憑着這張臉,倒是得了好多好處和方便。
他看着生人勿近,卻不知他豎起耳朵,聽着那些大漢交談,得到信息。
他大概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把幾個銅板放在桌上,就走了。
而有幾個大漢随後放下錢尾随出去。
淩夌在前面走,那幾個大漢在後面也不緊不慢的跟着,有說有笑,仿佛只是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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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夌表情淡然,思緒轉了一圈。那些人和那些尋常大漢不一樣,穿着粗麻布,聽那腳步聲,沉穩有序,內力深厚,不簡單。
他第一次,出去,不認人,別人也不認他,為何他們卻跟蹤他?
淩夌心想,讓他們這樣一路跟着,太被動了。
他輕躍,幾個跳躍,化成影子閃動消失在路上,那幾個大漢愣住了,幾人眼裏浮現贊賞。
幾人視線對接,施展輕功跟上。
淩夌廢了好大的勁兒才甩掉了那群尾巴。擦掉額頭的汗,繼續往前走。
經過了一個酒肆,掀開簾子進去,和在前面那桌坐着的尾巴們,四目相接。
淩夌站住,腦裏正在想着應對方案時,有一大漢,面帶笑意,坦蕩出聲:“小公子!真巧,又見面了。”
淩夌:……第一次對自己的輕功産生了懷疑。看那幾個大漢目光坦蕩,不像歹人,淩夌心放松了一點。
他直接說:“不巧。幾位不是一路跟着。”
有一大漢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小公子,小小年紀,輕功就不簡單,我們這幾個哪跟的上。不過同路人罷了。”
淩夌:“幾位去向何方?”
有一個漢子說:“我們幾位正想去拜訪友人。小公子一人離家遠行,想必現在急着回家過年吧。不如我們一同前行,路上也有個照應。”
淩夌皺了下眉:“你們怎麽知道我去去哪?”
一個心直口快的大漢嚷嚷道:“小公子,你不就趕往邑州嗎?說實話,我們都是你爹曾經的下屬,看你一人獨行不放心,我們也正想去拜訪一下你爹,一起送你回去,對你爹也好招待。”
淩夌心想,我爹的下屬?我怎麽不知道我爹有什麽下屬?不過目的地是一致的,盤纏也所剩無幾了,他想着,我倒去看看我哪個爹。
于是,淩夌就和那群大漢一起前往邑州。
回到現在。寒玉攔住了正往外面走的淩玥。
“玥兒,你要去哪?”
“阿玉,師父一世被我所累,東躲西藏了大半輩子,我要和龍牙派做個了斷!”
寒玉拉住了淩玥,急道:“你一個人去能做的了什麽?你那個武功有多危險你比我清楚!”
淩玥臉色沒有任何猶豫,一副視死如歸的坦然。
寒玉拉住了他:“玥兒,別沖動。你猛的紮進去,你自己都保不住,你師父更難活下去!你兒子還心心念念過來找你,你讓他們怎麽辦?”寒玉看着淩玥臉色有絲松動,他趕緊繼續說出他的打算。
“龍牙派在邑州,邑州是司徒兄的封地。我們何不求救于司徒兄?”
淩玥擡頭看着他,眼裏藏不住的黯然:“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我又不是愣子,我知道他對你有意,他定會盡心幫你!”
寒玉看着他難以啓齒,繼續說:“玥兒,你和司徒兄早已認識了吧。而且……關系不簡單。我曾經聽過關于司徒兄的斷袖的流言,就好奇打聽過。聽說是和一位看門的護衛的流言。你兒子長的就像司徒兄少年版,見過司徒兄的人都不會認錯。我就猜,那個護衛是你。”
淩玥臉色難堪又蒼白無力,他說:“他要知道我是誰……絕不會幫我。”
寒玉剛想出聲,淩玥阻止了,他堅定的說:“我和他的孽緣就起源于他救了我一命。我不想再欠他。阿玉,這是我的事,我不想再牽連誰,包括你。”
寒玉着急,又深知淩玥不會聽勸。
他着急的來回走了一圈,他看的清清楚楚他們之間怪異的氣氛,他還就不信,司徒兄會不管他。
于是,讓屬下牽來一匹快馬,他跨上馬,奔去邑州。
邑州這邊。
司徒南聽到昔日心腹過來探望,讓管家引進來。看他們一副笑意說:“看着小公子,恍然想起司徒王過去的樣子,真和那時長得一模一樣。真懷念過去跟着您在疆外的日子。”
司徒南:“???”
沒等那群漢子說出來,淩夌從那幾個人後面走出來,兩人視線對接,都愣住了。
太像了,除了身高體型,這個臉就是少年版的司徒南。
淩夌吓到了,退了好幾步。整張臉都寫滿了震驚和疑惑。他是知道他不像他爹,只以為是遺傳到母親,但現在看戲般的看別人帶他去找爹,卻沒想到世界會有一個和他這麽像的大人。也是,如若不是長得太像,怎會讓別人誤會成他的兒子呢。這意味着什麽,他突然不願多想。
司徒南俯視淩夌,掃了幾眼,臉色無常,心裏卻像大海翻浪般震動,心裏轉過好多想法。多年的波瀾不驚的處事态度還是讓他顯得毫無所動。
他直接對淩夌說:“你先下去。管家,帶他下去休息。”
而在旁的下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們看着小公子一人獨行,就猜是離家出走。看司徒南臉色不對,就以為自己判斷正确。
淩夌抿了抿唇,他雖現在心很混亂,但是看着和他那麽像的大人,他還是下意識想知道怎麽回事,只是他這毫無所動的表情還用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對他說話。他雖不爽,但他也知道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只能抿着嘴,瞪了他一眼。
管家上來,看了他一眼先是驚訝了張大了嘴,後想起什麽,恭敬的請他去了客房。管家念他舟車勞累,讓仆人燒了熱水,讓他清理一番。清理完畢,再呈上豐富的晚飯。
司徒南招待完昔日下屬,也沒有急着去和那個可能是遺落民間的長子對質。
過去他派心腹打聽過,李嘉的家遭受過滅門,在很多人看來這孩子,也沒法活下去。這消息也間接讓他娘沒法善終。
他看那相貌,和十幾歲的他太像了,世界上不可能有那麽多巧合,再看他年齡,他就知道十有八九是他那不要的長子。
沒想到最後還是他的親兒,他心情很複雜,從來沒有過的後悔情緒湧進心裏,如果他行事沒有這麽絕情,他娘或許就不會死不瞑目。
他深呼吸了幾次,他有自己的傲氣,就算重來多次,那時的他也會做出那樣的選擇,他眼裏容不進一粒沙子,他有他的行事作風,狼狽,懊悔不是他的作風,他硬是把那些情緒壓到心底去了。
他昔日的下屬走後,看着這個與他很像的孩子,穿着雖很樸素,看着像底層的百姓穿着,身上卻沒有下層人的畏縮,他身上的戾氣,常人看了都害怕忍不住卑躬屈膝,而他眼神卻不卑不亢,不驕不躁,且腳步輕盈,輕功是不錯,只是心裏的不爽都明白的擺在臉上,還是個孩子。
他腦海閃現着一個人,那個眼神純良,深情款款看着他的人,即使後來被他傷了,走了,他還願意用心去撫養一個他都不确定是否是親兒的孩子,看着養着也有模有樣。他突然有種沖動,他突然出聲道:“他在哪?”
“誰?”淩夌不爽的問。
“養你的人。”
“我憑什麽告訴你!”淩夌瞪着他。
司徒南輕皺眉頭,好久沒人嗆他,他不願跟小孩子計較,說了一句跟着,就帶頭走出去。
他把淩夌帶到祠堂,淩夌踏進祠堂,看着排排白燭上的牌位,皺了下眉。
“什麽意思?”他問。
“他讓你來這裏,不就是讓你認祖歸宗。”司徒南沒有回頭,跪着給爹娘說了交代。
淩夌被他理所當然的态度氣着了,不過他看了看前面的牌位,他們每年都會祭奠祖母,小師叔還有一幹他也不認識的人,知道,死者為大,不應喧嘩吵鬧,打擾死者。他不說話,也不跪下認這莫名其妙的祖宗。要是真跪下了,認了這祖宗,他怎麽對的起他爹。
司徒南也沒強迫他。他大半生周轉與戰場,見慣了生死。生死關頭,很多事情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況且,生命的脆弱,血脈相傳總會有斷的時候。他反而不在意常人所在意的傳宗接代。
這個孩子的存在只是對地下的父母的交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