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一所建在市郊的軍事基地,軍訓一直是甫陽市幾個高中引以為傲的項目,基地裏的設施豐富,訓練場、靶場、武器陳列館一應俱全,四周還圍繞着幾座山,平素裏可以把爬山當晨練。
有些大學的軍訓都沒這麽正式。
由于地理條件限制,這些設施并沒有建在一處,而是分散在了山脊下的不同角落,比如靶場選在了一處山體垂直,适合直接把靶子挂在山面的地方。
打靶涉及了真槍實彈,軍訓開營儀式上老教官反反複複強調了好幾遍。
初見嘛,人與人之間還是要多一些真誠,老教官拿着話筒聽到臺下的高中生們肆無忌憚的笑聲,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等到把每班的教官分配完畢,甫陽人開始笑不出了。
今年是個很有紀念意義的年份,九月一日趕上了星期一,軍訓第一天趕上了教師節。
“移交”手續辦完後,教官們先是表達了對教師這份職業的尊重與感恩,然後便把十幾個班的班主任統一請到了草場邊的涼棚裏,請他/她們坐着看戲。
烈日當空,易出汗的學生背上如同澆了一桶水,還得遵照指令一動不動。有些人眼睛裏蒙了汗,刺的睜都睜不開。
“受不了了?”教官蹲在地上說,“這才剛讓你們站站呢。”
七班的教官年紀二十出頭,皮膚黝黑,一說話兩顆小虎牙若隐若現,威嚴感……暫時沒體會出來。
教官之間也有相熟的,比如說邊上那個八班教官,在他倆的交談中兩個班的學生得知:這倆是對上下鋪。
上下鋪把七班跟八班排在一起,方便彼此“照顧”。
“我對你們就一個要求,”八班教官大言不慚地說,“往你們右前方看,那個帶隊練稍息立正的,那是我們班長,結營時別輸給他們班,別的我都不管。”
忽略底下此起彼伏的輕笑,教官接着問:“那個班是什麽班啊?厲不厲害?”
熊嘉晟伸長脖子看了看,回答說:“好像是一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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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班?”教官吓了一跳,“一班是不是很厲害?”
八班打頭的女生答:“分班是随機分的,跟數字沒關系。”
“哦,”教官點點頭,“那我還是那句話,別輸給他們班,別的沒要求。”
七班的小虎牙從草地上站起來,對着八班說:“還沒給你們介紹吧,這位姓史,叫史教官。”
“是是,牛教官說的是。”史教官反唇相譏。
“什麽态度,”小虎牙對着地上的史教官撣了撣褲子上的草,朝學生招手:“既然他們練稍息立正,我們也練稍息立正。”
一上午,整個草場到處是“稍息”、“立正”,有學生跟着跟着跟成了別班的指令,被拎到隊伍前瘋狂嘲諷了一番。
午飯在基地的小食堂裏吃,每桌配了一樣的菜色,味道不差,就是飯前圍着桌子列隊時只能看不能吃讓人抓狂。
姚嶼吃飯算是快的,他收拾好餐具從食堂走出來時,大部分人還在悶頭猛吃。
陽光把基地炙烤,大片空曠場地上糊着熱浪,連人影都烤幹了。
怕學生們受不了這樣惡劣的氣溫,下午的訓練時間定在了三點,給足了時間好好睡個午覺。
姚嶼進宿舍的時候想,八班真是什麽都墨跡。隔壁已經有人來回走動的聲音了,而他住的這間裏除了他以外,居然誰都沒回來。
他這麽想的時候,很自然的把指代詞選為了“八班”,而有一個既不是八班也沒有回來的人,被選擇性忽略了。
姚嶼從枕頭下抽出手機,準備下樓去買瓶水,早上訓練途中短暫的中場休息,徐天瑞不斷哀嚎着叫他中午去串門,他雖然納悶徐天瑞不知道打的什麽鬼主意,也覺得呆在自己班宿舍更自在一點。
剛一推門,姚嶼就跟正要進屋的徐天瑞打了個照面。
“姚哥!”徐天瑞鑰匙也不掏了,擺出鎖喉的姿勢沖他迎面而來,然而心虛作祟,最終只敢鎖上了姚嶼的胳膊,“你要去哪兒?”
“我去買水。”姚嶼掙開他的手,沒好氣的說。
“買水啊,”徐天瑞讪笑了聲,“我還以為你……哎算了,那你幫我也買一瓶……哦兩瓶吧,艹教官搬出來的大水缸太燙了,我上午喝了口舌頭差點被燙掉。”
訓練中是有水喝的,只不過十幾個班共用着幾個現燒現喝的熱水缸,那東西跟熱水間裏的設備有點像,燒出來的水九十度起,讓原本就火力旺盛的男生喝了原地融化,起不到絲毫解暑作用。
徐天瑞的叫喚引來接二連三的嚎聲。
“老徐我也要!”
“帶我一個,來他個五瓶的。”
“老徐啊,直接扛一箱上來吧。”
徐天瑞隔着門罵:“你們耳朵倒尖,這都能聽到,使喚誰呢,我姚哥是跟我關系好才幫我帶的,你們是什麽東西。”
可惜他的怒罵這回失去了穿透門板的力量,裏面的人喊了聲“錢轉你微信了”就再沒了動靜。
門外徐天瑞尬成蒜頭王八。
“姚哥,要不我跟你……”
“算了,”姚嶼打出門撞見他就不覺得會有什麽好事,這會兒反倒淡定,“我扛一箱上來,你進去等着吧。”
蒜頭王八徐天瑞大喜過望,進化成為草頭王八。
小賣部在宿舍樓一樓,對外開着一扇窗,有種十幾年前小學門口零食店的裝修風格。想買什麽對着屋裏一指,老板就把東西提溜過來結賬。
姚嶼前面排着兩個人,都是來買水的。
看着人問價,付錢,提水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姚同學忽然眼皮一跳。
完了。
他擡頭四處尋找了一番,在小賣部窗口和“宿舍區”三個大字邊各找到了一個監控攝像頭,尤其是高懸在天上的後者,還是個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轉的機靈小鬼。
伍主任的諄諄教誨适時地響起:一旦被發現私自使用電子設備,就上交給國家!
姚同學捏在金屬板磚上的手指緊了緊,窒息地想:買水用手機付賬,能不能算公用?
身後跟來幾人接上了隊伍,姚嶼回頭一看,悶着臉退了出去。
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軍訓要帶現金。
現在怎麽辦?回樓上找人拿點現金?看徐天瑞那幫人的架勢也不像是能記起這茬的風格,否則下樓時就該提醒他一聲。
姚同學面無表情地給自己找着理由,眼看着其他人“滿載而歸”,內心在短短幾分鐘內升出了八二年的滄桑。
他剛想着要不就在這兒問人借一點,背上忽然被人點了一下,點人的人幾個字道破了他的窘境:“你傻站在這幹嘛呢。”
聲音他閉着眼睛都能記起是誰。
易羿一進宿舍大門就瞥見這只沒頭的蒼……小蜜蜂。
“我買水,”小蜜蜂伸手在被他點的地方抓了抓空氣,“看不出來啊。”
要說實話的話,真不怎麽看的出來,畢竟其他買水的人排在隊裏,而小蜜蜂在小賣部的窗口前另起一列,不像是買水的,更像是讨水的。
易羿循着姚嶼的目光晃了一圈,蹙起眉頭。
半晌,他說:“正好,我也想買。”
姚嶼被易羿極有“素質”的拖到隊尾重新排起了隊,臉上顏色風雲變幻,最終塵埃落定落拓成四個字:欲言又止。
眼看着老板賣水賣的順了手,拆了好幾箱擺在窗下讓隊伍以腰斬的速度飛快地前進着,姚同學憋不住主動問易羿:“你要買多少?”
易羿說:“兩瓶吧。”
姚嶼“哦”了一聲。
過了三秒,姚姓同學若無其事地說:“你別單獨買了,我扛一箱上去,你在裏面拿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感覺他牙裂了。
期待地反應沒有立刻傳來,姚嶼的心怦怦直跳,直到耳邊響起一聲“好啊”,靈魂才歸了位。
他正想把話題帶向下一步,易羿接着說:“這樣的話……”
有一瞬間姚嶼以為他要說“這樣的話我就先上去了”,于是在他話還沒說完前,手先攥了上去。
易羿脫口要出的話因這個動作戛然而止。
他不動聲色地把那只手從腰上拽開,輕聲問:“怎麽了?”
某人詭異到這個份上,看不出來就是傻的了。
結合某人在攝像頭和老板手上瞄來瞄去的眼神,易羿不禁覺得有絲好笑。
他把沒說完的話接了下去:“這樣的話你先上去,我一個人搬。”
“啊?”姚嶼被推到了一個夢寐以求,跟尬成霸王王八的雙重境地。
“不太好吧?”心中搓着小手手,臉上分毫不顯的某人說:“留你一個人……”
“兩個人不好搬,”易羿說,“要麽我走,要麽你走,你選一個。”
姚嶼:“……”
0.5秒後姚嶼:“辛苦你了。”
走回去沒幾步,姚嶼突然又竄回來說:“水不是我們那屋要的,你搬到徐天瑞宿舍來,就是我們對門那間。”
之後沒了影。
易羿買完水,順理成章進了對門宿舍沒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