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那是一片黑暗,似有微光,勉強看得見周身兩三米的範圍,再向外看去,便是大片大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四周靜悄悄的,什麽都沒有,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
安岩慢慢睜開眼,看到的就是眼前這一片熟悉的黑暗。他并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所以也不着急。
他撓了撓頭,轉頭看了看四周。
然後,他試探着喊了一聲。
“喂,那誰……你在吧?”
一個虛影仿佛是從黑暗之中憑空出現,一個颀長的身影出現在安岩面前。
翩翩公子,溫潤如玉。
清俊文雅的面容上,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向安岩看來。
眼若秋水,波光漣漣,那萬般風情悉堆眉梢眼角,像是西湖那一片的湖光水色,讓人看一眼就融化其中。
然而,再怎麽萬般風情,對某個暴殄天物完全不懂得欣賞的人來說,也是毫無用處的。
安岩怒視那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明顯氣得不行,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
“柳哲辰你大爺!誰準你用我的身體對那家夥摟摟抱抱的!”
天知道,他在裏面看着自己的身體主動去握睚眦的手,主動靠在睚眦肩上,甚至還依偎在睚眦懷中,用那讓他頭皮發麻的目光看着睚眦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氣得跳腳了。
卧槽你能不這麽惡心麽!
說的什麽話啊給我閉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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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麽眼神啊,給我閉眼啊!
還有那是老子的身體啊你他媽給我住手啊不準摟摟抱抱啊!
我特麽都沒這麽和神荼黏糊過,誰要和睚眦這家夥——
呸呸呸!和神荼這麽黏糊也不幹!
啊啊啊啊啊——
只要一想起當時那個情景,安岩就抱着腦袋忍不住抓狂。
“誰準你用我的身體擺出那種勾引人的動作啊啊啊啊——”
他忍不住抓狂地抓住那人的肩死命地搖晃了起來。
啪的一聲。
一柄折扇輕輕地敲在抱頭抓狂的安岩的腦門上。
一手持折扇敲了安岩腦袋一記的年輕公子那桃花眼微微一揚,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岩。
“那不叫勾引人,那叫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他笑眯眯地說,
“當然,你要用含情脈脈來形容也可以。”
“卧槽卧槽閉嘴!含情脈脈你大爺!誰他媽要對那個家夥含情啊!”
他不說第二句話還好,一說第二句安岩抓狂得更厲害了。
一想到自己的身體對着一個大男人抛媚眼,就算此刻是魂體,安岩也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就起來了。
“鬧什麽鬧。”
那年輕公子清喝一聲,又在安岩腦門敲了一記。
“要不是你演技實在太差,用得着我出來幫忙?”他說,“好幾次都差點露陷,若不是我暫時借用你的身體,你以為就你那樣能瞞得住他?”
此人這麽一說,理屈的安岩不吭聲,只能一臉憋屈杵在那裏,瞪着那人用眼神表達自己的不滿。
是的,沒錯,從一開始,安岩就知道了睚眦的意圖。
但是為了救回神荼的那一魄,他不得不裝作被睚眦騙了的樣子。
一開始他是想着,故意裝作中了睚眦挑撥的計,和神荼鬧翻,然後自己一個人離開。誰知道神荼竟是強行将他關在屋子裏,他隐約也猜到神荼大概是為了保護自己,一時間心情複雜得不行。
又是氣神荼對自己做出那種事,又是氣神荼居然敢用這麽強硬的手段關着自己,他故意沖着神荼鬧,使勁折騰,就是想要激神荼,讓其在一怒之下對自己甩手不管。
誰知道平常那麽驕傲的一個人,此刻卻是不管自己怎麽鬧、怎麽折騰、甚至于譏諷冷嘲愛理不理,都硬是忍住了。
搞得他束手無策。
而且,他一邊要和神荼鬧騰,可是一轉眼看着神荼靜靜地看他的眼神,安岩又心疼得不行,偏生又還得繼續折騰,翻來覆去地差點沒把他自己憋屈死。
實在看不得神荼的眼神,他幾乎都不敢和神荼對視,神荼靜靜看他的樣子,讓他看着就難受……莫名只覺得心裏又酸又澀又疼,到了後面竟是沒出息地流了幾滴眼淚。
但是就算他沒出息的眼淚都流了,神荼還是不肯松口。
他實在是沒招了,又擔心被睚眦扣住的神荼那一魄擔心得不行,于是一晚上一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熬得眼睛都黑了一圈,只是苦苦思索着怎麽逃出去找睚眦才好。
還好,在他糾結得不行的時候,睚眦自己來找他了。
可是他才松了口氣,神荼立刻就趕回來了,和睚眦打了起來。
他在旁邊又是着急又是擔心,偏生還得憋着不能露出端倪。
到了後面眼看神荼竟是要下狠手殺了睚眦,他這才急了,想也不想一拳打過去,這才阻止了神荼,保住了神荼那一魄。
為了避免讓神荼繼續和睚眦狠鬥下去,他不得不對神荼甩下一句狠話。
睚眦抓住神荼心神失守的一瞬間,下陣将神荼封鎖在陣中,他終于松了口氣,轉身就走。
走的時候,他頭也不敢回。
就怕回頭看了一眼,就再也忍不住,在睚眦面前露了餡。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那句話有多狠,但是若是不那樣做,奪不回身軀那一魄,神荼要麽是死要麽是從此失明。
不管哪個結果他都不能接受。
他必須将神荼那一魄救出來。
然而,睚眦卻也不是那麽容易上當的家夥。
強忍着記憶灌輸也就罷了,咬咬牙一心一意念着一定要救神荼也就能扛住了。
關鍵是,記憶灌輸的後遺症,就是偶爾會表現出另一個人的神态和動作。
好吧,裝瘋賣傻裝傻充愣安岩的确很拿手,也表演得很不錯。
但是——
你讓他表現出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的姿态……
呵呵。
你讓他一舉一動展現出皆是溫文儒雅風姿從容的高人風采……
呵呵!
你讓他看着睚眦還能夠眉眼斂着萬般風情,目光中似含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呵!呵!
……
………………
所以,每次睚眦快要起疑的時候,安岩就很果斷地讓原主上他的身救場了。
睚眦覺得安岩神态動作行為越來越像柳哲辰,幾乎都會讓他差點認錯了人……
那不是像。
因為那個時候正在使用安岩身體的那個人,就是,柳哲辰。
兩百年以來,一直寄宿在魁星筆之中的,柳哲辰的魂魄。
兩百年來,一直就在睚眦身邊的柳哲辰。
在安岩重新得回魁星筆的那個晚上,柳哲辰就出現在安岩的夢境之中,将睚眦的意圖盡數告知了安岩。
同時,也是他将睚眦奪走了神荼一魄、以及想要騙取安岩生靈獲得郁壘之力的事情告訴了安岩。
當他告訴安岩,救回那一魄只有以生靈進入睚眦命魂這一種辦法之後,安岩就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決定。
從那之後,柳哲辰的魂魄就一直悄無聲息地寄宿在了安岩的身上。
在記憶灌輸中安岩實在熬得難受的時候,他就會去幫一把手。
每晚睡着之後,他就會進入安岩夢境之中,教導安岩使用魁星筆的方法。
正是因為他将魁星筆的秘密盡數傳授,安岩這才能借用魁星筆的力量,以一己之力對抗住睚眦,并撕裂睚眦的意境救走了神荼的那一魄。
柳哲辰的屍身所在處,也是柳哲辰自己告知安岩的。
同時,一旦睚眦起疑,安岩有暴露的危險的時候,柳哲辰就會暫時上安岩的身。
正是因為那無比熟悉的神态和目光,這才讓睚眦對安岩中了自己的計這一點深信不疑。
若不然,命魂可是一個人最重要的意識魂魄之地,要不是睚眦深信安岩已被自己洗腦,怎會輕易讓安岩進入自己的命魂之中。
…………
“若不是我,你早就露了破綻。”
那面色溫潤的年輕狀元郎如此說着,收回敲打了安岩額頭好幾下的扇子。
安岩一臉郁悶,卻又不能反駁,只能一臉憋屈地擡手,揉了揉自己被敲打了好幾下的額頭。
“不過……”
柳哲辰看着安岩,那一雙桃花眼仍舊是似笑非笑的模樣。
“我也頗為好奇,你為何對我如此信賴?居然那麽輕易就讓我使用你的身體。”他問,“你就不怕,我占了你的身體再也不還?”
“若是我占了你的身體,現任神荼必是舍不得對這個身體下手,我輕易就能解決了他。這樣一來,我活了過來,也無需睚眦冒着風險救我,我自能和他相聚。”
“你不會。”
安岩瞅着他,卻還是搖了搖頭,繼續補充了一句。
“我覺得你不會。”
“為何?”
柳哲辰笑眼盈盈地看着他問,那折扇的一頭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自己左手的手心。
安岩眨巴了下眼,看起來有點呆,有點懵。
“我覺得……你用我的身體看睚眦的眼神我挺讨厭的,嗯,甚至感到惡心。”
他撓了撓頭,說,“所以,我覺得,你那麽在意他,要是用我的身體和他在一起了……你們一起的時候,他看着的是我的臉、我的身體……我覺得你肯定不能忍受這個。”
那敲打着自己左手手心的折扇忽然頓了一頓,本是笑盈盈地等着看安岩笑話的柳哲辰目光一黯,臉上笑容也斂了一瞬。
那一瞬之後,他才搖頭一嘆。
“看你常日那不着調的樣子,偏生有時候又實在是一針見血……我還真是看不透你,到底是真蠢,還是大智若愚。”
裝作聽不懂柳哲辰那說不清到底是嘲諷還是表揚的話,安岩果斷換了個話題。
“嗯……我能問個問題嗎?”
“你問。”
“睚眦不是你的……呃,你的好友嗎?”
安岩憋了半天,死活沒憋出愛人兩個字來,只能幹巴巴地用好友來代替。
“為什麽你要來幫我和神荼?而不去幫他?”
柳哲辰沒有即刻回答,他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像是越過那折扇看着什麽。
好半晌之後,他的目光才恢複了清明,發出嗤的一聲冷笑。
“幫他?幫他做什麽?幫他繼續逆天而行?幫他繼續為非作歹?”
明明是一雙盈盈桃花眼,此刻一冷起來,竟是透出幾分淩厲之意。
“那個莽夫!蠢貨!”
他罵道。
“一步錯,步步錯,偏生不知悔改,一根筋地往死路上跑死活不回頭。”
他神态冷然地罵完,臉上又露出一分頹然之色。
“就算他複活了我又能怎樣?逆生死,逆天意,奪取神荼郁壘之力,他當真以為天道可欺?”
他說,嘆息聲中帶着幾分無可奈何,苦笑一聲。
“若是他真的成功,我複活之時,就是天道震怒,九雷轟頂,讓他魂飛魄散之時。”
他說着,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折扇,一時間又有些失神。
“那個蠢貨……我死後,魂魄寄存于魁星筆之中,十年之後才得以蘇醒。”
“偏生我蘇醒的前一日,他濫用禁術續命,逆了天道,神荼之力棄他而去……沒了神荼之力,就算我在他身邊,他也毫無所覺……”
“哈,若我能早一點蘇醒……只要一日……”他苦笑,“不過是一日……我和他終究擦肩而過……”
“他在塵世中苦苦熬過這兩百年,我跟在他身邊兩百年……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守着那具沒有任何作用的屍體,輸給執念,堕入心魔,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柳哲辰握緊手中折扇,擡起頭,眼中露出決然之色。
“與其繼續讓他苦苦熬着,倒不如一死,總好過讓他繼續錯下去惹得天道震怒,最後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他如此說完,像是想要掙脫那種苦澀的情緒,仰頭對着安岩曬然一笑。
“你們作為馗道一脈,收拾先輩留下的爛攤子也是應該的,是不是。”
“作為馗道前輩要後輩擦屁股,你們居然還好意思說……”
看着柳哲辰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安岩忍不住這麽吐槽。
眼看柳哲辰扇子一揮,似又要來敲他的頭,他趕緊閉嘴往旁邊一躲。
“好好好~~有我們這種沒用的前輩,真是辛苦你們了。”
看安岩那樣子,柳哲辰忍不住搖頭一笑。
他面容看起來和安岩差不多,可是其實算起來也有兩百多歲了,跟這個不着調的後輩相處了一段日子,卻是已經将這年輕孩子當成了弟弟去寵。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忍不住動不動就想用扇子敲這家夥的頭。
一開始作為古人的他還不明白‘二貨’這個詞是什麽意思,到了後來,沒人解釋,只是看着這家夥那些令人又好氣又好笑的所作所為,他自己就悟了。
“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他笑着說,目光溫和地看着安岩。
“一切都已結束,我也該離開了,畢竟你性屬極陽,我一介陰魂寄宿在你的身體裏終歸對你不好。”
“哦……”
安岩哦了一聲,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他不說話,心思慎密的柳哲辰卻是一眼就看了出來,笑了笑,主動詢問了起來。
安岩猶豫了好一會兒,小心翼翼地瞅着他開了口。
“你和那家夥……就是那家夥……還能再見面嗎?”
心裏猜了無數個可能,偏生沒想到安岩想問的居然是這一句,柳哲辰頓時一愣。
稍許之後,他抿唇一笑,一揚手。
安岩以為他又要敲自己的腦袋,都養成了條件反射,往旁邊一躲。
誰知道柳哲辰這次卻是沒拿扇子敲他頭,而是用手摸了摸沒躲開的安岩的頭。
“好孩子。”
他笑眯眯地說。
好孩子你個頭!
都已經大學畢業的青年沒好氣地想着。
“我可都兩百多歲了,怎麽,叫你一聲孩子不行?”
一眼就看出安岩心底在嘀咕什麽,柳哲辰繼續揉了一把他的頭。
行行行,您是老人家您年紀大您說了算。
這麽長時間以來,安岩已經被柳哲辰磋磨得沒脾氣了。
別看柳哲辰面容溫潤秀氣,但是這個看起來親切好說話的人意味不明地對你笑一笑的時候,你後背的汗毛絕對會齊刷刷地豎起來。
“您老還沒回答我啊……”
被柳哲辰揉頭揉得沒了脾氣的安岩有氣無力地說。
說實話,雖然他問的話實在是多管閑事,但是若不知道結果他就是抓心撓肺的不舒服。
先不說睚眦那家夥,眼前這位前代郁壘前輩的遭遇實在讓他難受。
正當盛年卻死于奸臣污蔑也就罷了,偏生死了還不得安息。
當年不過是一日之差……
“一日之差,陰差陽錯。”
睚眦苦苦尋了他數百年,卻不知,那數百年中,他一直都在他身邊。
一直都在。
“或許天道的懲罰從他施行秘術逆天續命的那一日就已開始……”
陰陽相隔,日日相對而懵然不知。
那最遙遠的,莫過于你守着我,卻不知,我也守着你。
柳哲辰幽幽地說,目光有些恍惚。
他終究還是沒有回答安岩的問題,只是收回那恍惚地看着遠方無邊無際的黑暗的目光,對安岩曬然一笑。
“別想着我了,先管好你自己吧。”
他說,“現任神荼一心一意戀慕于你,你就真的毫無所感?”
本對柳哲辰的敷衍有些不滿,一聽這話,青年的臉轟的一下就像是被水蒸氣煮過一樣變得通紅。
“戀……戀……什麽什麽……”
他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我我我、我才……才……不……”
“你就嘴硬吧。”
又是一記折扇重重敲在安岩漲紅的腦門上。
柳哲辰輕輕哼了一聲。
“為他生為他死,他一個眼神都能把你心疼得夜不能寐,我就不信你真舍得拒絕他讓他難過。”
他說,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你們小孩子的事情,我摻和什麽,你們自己鬧騰去吧。”
“只是,安岩,你可要想好,不要等到失去之後,才悔之莫及。”
黑暗中,那翩翩公子手持折扇,含笑而立。
他溫聲說着,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裏,再也沒了痕跡。
只剩下他最後的一聲嘆息。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
您老人家走就走,別走之前還非得拽個文掉個書袋行麽。
知道您是三元及第知道您是大狀元行了吧?
誰特麽是花啊?
神荼麽?
就他那樣戰鬥力能真.爆表的霸道總裁哪裏像朵花了?
…………
………………
沉默半晌之後,安岩默默捂臉。
還真別說,要是單只看神荼那極具欺騙性的臉,的确是人比花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