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幽藍的光澤像是細小的閃電弧光,一瞬間撕裂了那安靜地躺在冰床之上的年輕公子。
前一秒還栩栩如生仿佛只是沉睡一般的人,在下一秒就徹底消失在空氣中,灰飛煙滅。
以極陰之地的秘法保存屍身,本就是逆天而行。
而如今,塵歸塵、土歸土。
這具在百年之前就該消失的軀體終究還是化為飛揚的塵土,回歸了大地。
那細微得幾乎肉眼都看不見的塵土輕飄飄地掠過去,掠過那呆滞在原地的白發男子沒了血色的頰邊。
那一頭如雪般的長發落了睚眦一肩的蒼白,他眼中最後一點光也仿佛在這一刻熄滅,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濃密的漆黑睫毛的陰影深深地落入他的眼底,讓他的眼呈現出宛如黑洞一般的空茫。
萬念俱灰,不過如此。
睚眦在這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慢慢地屈膝跪在地上。
雪白的長發淩亂地散在他的眼前,擋住他的臉,沒有人能看到這一刻他的表情。
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是安靜地跪在地上,他四周的一切都靜得可怕,就像整個世界都已在他的周身凝固。
半晌死寂之後,他突然動了。
他仍舊低着頭,看不清表情,一手按在地上,一手擡起,越過肩,抓住背上長劍的劍柄。
手微微一使勁——
铿锵一聲,黑劍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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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亮的劍刃折射着石窟裏冰雪的冷意,寒光湛湛,映着對面的神荼冰霜般灼人的容顏。
睚眦雙手握着漆黑的劍柄,劍刃朝下,劍尖撐地。
他攥在劍柄上的手指用力到了極點,指尖隐隐都有了痙攣的痕跡。
他仿佛是在用這柄劍支撐着自己下一秒就會崩塌的身體。
低沉的呼吸從低着頭的男子那裏傳來,一下,一下,越來越深,越來越重。
神荼站在冰封的石地之上,挺拔身姿,灼灼面容。
他一手握着驚蟄,劍指大地。
抿緊的唇是刀鋒般的弧線,那雙冰藍色的瞳孔注視着跪在對面的睚眦,映着四面八方的冰雪,卻隐隐一點紅光從眼底浮現。
握着漆黑劍柄的雙手猛地用力,靈力一催,血紅色光華陡然從黑亮劍刃上爆開。
睚眦猛地擡頭的一瞬間,爆發的紅光籠罩了他的周身。
他原本跪伏在地的身體如離弦之箭襲來,揮起的長劍帶起一道雪亮的寒光。
神荼目光凜然,右手一擡。
铿锵一聲兵刃撞擊的脆響。
驚蟄和黑劍重重撞擊在一起,擦過的地方帶起一連串炸開的火花。
神荼身子微微一晃,而後又用力站穩。
而他那漆黑的長靴卻是為了卸開力量不得不後退一步,重重踩下,靴底在覆着冰霜的石地上踩塌下去一個深深的陷坑。
可想而知剛才一瞬間睚眦沖撞而來的力道有多大。
兩人的兵刃死死地抵在一起,一波又一波的靈力炸開,那散開的波動刮得兩人的頭發都向後飛揚而起。
尤其是神荼那本就被撕裂了襯衣的胸口,更是被那震蕩開的靈力吹得整個兒都露了出來,可以清楚地看見那紋理分明的肌肉收縮着,用力繃緊到了極點。
雪白長發飛揚,兩人目光對視,只見睚眦瞳孔之中血色翻騰,宛如地獄之火在其中灼燒。
下一瞬,他全身都燃起了血紅色的火焰。
火焰灼燒着他的全身,那是以他燃燒自己的靈魂為代價爆發出的無比可怕的力量。
那以燃燒靈魂為代價得到的力量陡然暴漲,竟是一下子将剛才還勢均力敵的神荼給整個兒撞飛了出去——
砰地一聲。
神荼整個人重重地撞到石壁上,他的後腦重重磕在覆蓋着冰霜的岩石上,後背遭受的劇烈撞擊讓他不由得雙膝一軟,俯身跪在了地上。
他咳了一聲,唇角滲出一點血痕。
他跪在地上,慢慢地支起一只腿,變成單膝跪地的姿勢。
他沉重地喘着氣,擡起頭來,鮮血從他額頭上流下來,流進他的左眼裏,又淌下去,染紅了他半邊的頰。
啪嗒,啪嗒。
那從他下巴滴下來的血珠一下一下滴落在地上,在薄冰上滑開。
他單膝跪在地上,用半邊被鮮血染紅的冰藍色的眼看着睚眦。
他看到的是站在對面的睚眦周身那宛如火焰一般翻騰不息的血紅——那仿佛是盛開在黃泉中的曼珠沙華綻放着生命中最後的璀璨而下一秒即将凋零的一瞬。
……若是睚眦燃盡了自己的靈魂,最後油盡燈枯,那麽還在他命魂之中的安岩的生靈就會成為接替其的養料……
神荼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他依然保持着單膝跪在地上的姿勢,擡手,幾根雪亮的金針出現在他的手指間。
金針刺穴,兇險萬分。
但是這卻是唯一能在短時間內解決眼前這個人的辦法。
抿緊唇,神荼手一揚,幾根金針深深地沒入他的眉心、胸口中央、以及丹田之中。
劇烈的痛楚在一瞬間傳遍了全身,也讓他眼底那原本極為微弱的紅光陡然爆開——
……
極陰之地。
被冰雪覆蓋的石窟中在劇烈的晃動,一次又一次震動着,碎裂的石塊、冰渣簌簌地從震動的石壁上滾動下來。
一紅一藍的閃電在石窟之中快速地掠過,一次又一次狠狠撞擊在一起。
那兩道閃電般的光之中隐約可見兩個不同的人的殘影,他們速度快得只能讓肉眼看見他們力量爆發留下的痕跡、還有輕微的殘影。
再一次重重地撞擊之後,一藍一紅兩道光分開,落在石窟兩側。
顯露出身影的兩人相對而立,都是重重地喘息着。
在無數次兇狠的厮殺之後,兩人的身上都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傷痕。
撕裂的衣角,飛濺的鮮血,唇角的血痕,被割裂的長發……
遍體鱗傷的兩人相對而站,目光在空氣中炸開無形的火花。
從額頭流下來的鮮血幾乎染紅了神荼整個左半邊的頰,襯着他另外半邊白皙的臉,越發顯得觸目驚心。
可是他仍舊筆直地站在那裏,如紮根挺立在雪山之巅的銀松,穩穩的,決然的。
冰藍色的瞳,是雪山之巅清透而冷傲的天空,染着落日的一剎那滾滾火燒雲的豔紅。
他張嘴,微微地吸一口氣,手中的驚蟄再度燃起幽藍色的火焰。
後腳一蹬,他如一頭矯健的雪豹張開利爪,向着它的獵物兇猛撲去——
白發男子站在原地沒有動,那柄黑亮的長劍擋在他的胸口。
他看着那個向自己撲來的身影。
【你若膽敢依仗馗道之術在人間為非作歹,馗道傳人必将除掉你替天行道。】
當他叛出師門、一意逆天而行之時,就已料到會有今日的下場。
【……你不後悔?】
命魂之中,他這樣問着那個青年。
但是,他想要詢問的那個人,或許是他自己。
辜負恩師……被逐出馗道一脈,被神荼之力所棄……逆天而行,以秘法續命……
人不人鬼不鬼,遭受着烈火焚身百鬼噬心之苦……
汲汲營營、熬過百年,最終卻是一場空……
悔是不悔?
睚眦睜着眼,他的眼底倒映着那道在幽藍色光華之中向他襲來的身影。
【你若為非作歹,将來必有馗道傳人替天行道——】
兩百年前甩袖而去的恩師那铿锵有力的話語音猶在耳。
如雪般蒼白的長發在空中飛揚,睚眦沉下手,那漆黑的古劍向他的身側斜開,敞露出他再無遮擋的胸口。
他血紅色的眼底倒映着那宛如疾電般奔馳而來的漆黑劍刃。
這一瞬,他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和安詳。
執念百年。
心魔百年。
而今一切成空。
那是血肉被剖開的聲音,在漆黑的驚蟄穿透睚眦胸口的一剎那。
不悔。
他不悔。
…………
……………………
神荼目光中略帶一分詫異,看了睚眦右手上那斜斜地垂向地面的黑色古劍一眼。
剛才那一瞬間,是睚眦自己斜開了擋在胸口的古劍,暴露空門。
他站在原地,毫無抵抗,任由神荼用驚蟄貫穿了他的心髒。
詫異不過是一秒,神荼又恢複了冰冷的表情,他猛地一把抽回驚蟄。
從睚眦胸口噴出的鮮血濺了他敞露着的白皙胸口一片的血色,也濺在他的臉頰上,将剛剛才幹涸了一點的血跡再度染成血紅色。
他後退一步,一雙丹鳳眼冷冷地看着睚眦,銳利灼人。
那張眉目如畫的俊美的臉染着血痕,豔到極點,冷到極點,也狠到極點。
在神荼拔出驚蟄的一瞬,睚眦身體劇烈一顫,猛地吐出一口血。
眼看他的身體晃了一晃,要倒下,可是他偏生用右手的黑色古劍抵在地上,死死地撐住了身體。
他擡眼看着神荼,眼中的血紅色一點點褪色,漸漸變回淺褐的色調。
睚眦看着神荼,目光中帶着幾分茫然,幾分複雜,還有幾分苦楚。
可他仍然站着,固執的,驕傲地站在那裏。
突如其來的,他那滲着血的唇角一揚。
“你比我強。”
他笑着說,聲音沙啞而微不可聞。
這個人比他強。
能知道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妄。
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并執着地追尋自己所要的。
而他……
他卻是将那一度曾已經屬于他的最重要的東西,親手推了出去。
他看不到一直在他身邊的那個人,卻固執地追尋着虛無缥缈的東西。
直到失去之後,才終于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愚不可及。
“神荼。”
白發男子笑着,從唇角咳出血來。
這是他第一次用神荼這個名字稱呼眼前這個年輕人。
“你贏了。”
神荼看睚眦一眼,目光冰冷,泛着紅光的眼毫無感情。
他沒有做聲,突然猛地一揮手中驚蟄。
血色四濺——
只見那一顆頭顱飛天而起,在空中打了個旋兒,重重地跌落到冰地上,骨碌碌滾出去,染了一條長長的血線。
而那失去了頭顱的頸上泉湧而出的鮮血沖天而起,沒了頭的身軀頹然倒地,染了雪白的冰地一地的血色。
那倒在地上的身軀湧出的鮮血,染紅了神荼踩在血泊之中的長靴漆黑色的靴底。
神荼低頭俯視着倒在自己腳下的無頭屍身,冰藍色的瞳孔裏像是燃紅的火焰,将他的眼都染成了鮮血般的血色。
他看着死去的睚眦,用血紅色的眼,用冷靜得可怕的目光。
他俯下身,一刀剖開睚眦的胸口,露出停止跳動的鮮紅的心髒,他的神色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用驚蟄一次又一次刺穿慘叫不休的龍傲天的身軀時的冰冷和殘酷。
神荼之力一旦失控,就會讓人更為冷靜而理智。
近乎于無情的冷靜,近乎于殘酷的理智。
驚蟄消失在神荼手中,他伸出手,指尖按在那尚還帶着一點溫熱的心髒上。
一點微光從他手中湧出,籠罩着那顆心髒。
随着他一點點輸入心髒的微光,一個小小的光圈慢慢地從那心髒上浮現出來。
那是一個只有兩個拇指大小的細小光圈,它的周圍像是簇擁着無數細小的火焰。
這個光圈看起來虛弱得厲害,幾乎整個兒都是透明的,那圍繞着它的細小火焰就如同風中之燭一般,閃動着,像是随時都會熄滅。
那光圈飄到神荼眼前,像是怕冷一般微微顫抖了起來。
神荼看着它,眼底冷得可怕的血紅色一點點褪去,就像那小小的光圈驅走了他眼中的血色。
那光圈的微光映在他的眼底,讓他的瞳孔仿佛泛着光,他看着它的目光像是冬雪初融的那一刻,冰山融化在那一片泛着光的冰藍色湖水之中。
小小的光圈怕冷似的可憐兮兮地輕顫着,這一副看起來委屈極了的模樣讓那看着它的眼越發柔軟了幾分,神荼雙手輕輕地攏住它。
此處是極陰之地,靈魂□□太久就會被陰氣侵襲,更別說如此虛弱的靈魂。
他張嘴,将那光圈含入嘴中。
神荼轉頭看了看四周,沉吟稍許,然後閉眼,開了慧眼。
一片漆黑中,唯獨一條若隐若現的紅線,從他的身體裏伸出來,向着虛空中的一個方向延伸而去,末端隐沒在遙遠的黑暗之中。
藍光一閃,閉着眼的黑發年輕人消失在空氣中。
在這個被冰雪覆蓋的冰窟之中,只有那具身首異處的屍體,還有那撒了一地的刺眼的血紅……
……
【你不後悔?】
【……我不悔。】
…………
…………………………
清澈的地下湖泊上一點水紋緩緩蔓延開,地面那用神秘符文描繪而成的陣圖還微微地發着光。
陣圖中間的那個石臺之上,氣息微不可聞的青年安靜地躺着。他的臉色是沒有生命力的慘白,他隐約還有一點呼吸,可是身上卻沒有一點生氣。
幽藍色的閃電撕裂了那閃動着紅色微光的地上陣圖,突兀地出現在陣圖中的黑發年輕人像是撕裂空間而來。
他那染着血的漆黑色長靴一腳重重踩下,整個陣法瞬間崩塌破碎。
神荼向那躺在石臺上的人走去。
常日裏總是沒心沒肺笑嘻嘻的青年躺在那裏,安靜得讓人心悸。
他伸出手,指尖碰觸到的,是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的肌膚。
他站在石臺邊,指尖滑過那柔軟卻冰涼的唇,緩緩地俯身。
像是絲綢一般柔軟細膩的黑色發絲散落在安岩冰冷而蒼白的肌膚上,那是漆黑和蒼白極致的對比。
神荼那漆黑色的細長睫毛仿佛觸及了對方的眼睑。
他俯着身,櫻粉色的唇,輕輕含住那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的唇。
小小的光圈緩緩地從神荼嘴中渡入安岩唇中。
光圈沒入安岩體內。
就在一瞬間,像是被火焰點燃了一般,那紅潤的血色飛快地蔓延了原本蒼白的肌膚,勃勃的生機從剛才還如死人一般的青年的軀體中散發出來。
神荼擡頭,凝視着那張臉頰紅潤了不少的面容,還有呼吸平穩的青年安詳的睡顏。
他再度低頭,輕輕地吻了吻那逐漸變得溫暖起來的唇角。然後,他直起身來,伸出雙手将躺在石臺上的青年橫抱了起來。
身體恢複了溫度的安岩溫順地倒在他身上,頭軟軟地倚在他的頸窩。神荼抱着他走了幾步,懷中的人跟着動了一動,于是那柔軟的發梢掠過他頸上的肌膚,癢癢的。
神荼忍不住低頭去看,這一看,卻是發現安岩睫毛動了動,在他的注視下緩緩地睜開了眼。
青年睜着一雙漆黑的瞳,像是湖水的清澈,蒙着一層霧氣,迷茫地看着神荼。
“神荼?”
他問,聲音小小的,帶着幾分虛弱。
“嗯。”
安岩睜着一雙朦胧的眼,迷茫地眨了眨。
他盯着神荼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咧嘴呵呵一樂。
“來得挺快啊。”
他樂呵呵地笑着說,笑眼彎彎,然後伸手往神荼那因為衣服被撕裂而敞露着的胸口拍了一把。
“啊哈~~你也學會打BOSS的時候用爆衣來服務觀衆了啊~~”
“…………”
一點也不着調地沖着神荼呵呵傻笑了好一會兒,安岩臉上露出極度疲倦的神色。
他打了個呵欠,目光恍惚地又看了神荼一眼。
“讓我再睡一會兒呗?”
他小聲問。
“………睡吧。”
得到了批準,安岩用鼻子低低地哼了一聲,再也撐不住,頭一歪,靠在神荼肩上沉沉睡去。
…………
…………………………
“……你不後悔?”
“我為什麽要後悔。”
盤膝坐在地上的青年仰着頭,咧着嘴對低頭看着他的白發男子笑。
仍舊是常日那般呵呵的笑臉,笑得沒心沒肺。
“我死不了。”
他說,比什麽都還要篤定的。
“我信他。”
我信他。
能聽懂我說的暗示。
我信他。
能贏過你。
我信他。
不會讓我死。
……
千帆過盡,千言萬語,不過是揚眉坦然一笑的青年這一句——
我信他。
一句足矣。
…………
…………………………
神荼微微低頭,額頭輕輕抵住那個在他懷中沉睡的青年的頭。
他垂着頭,微涼的額抵着安岩溫暖的眉心。染着血痕的漆黑發絲散落下來,擋住他的眼,看不到他的臉。
可是能看到他的唇,在這一刻有着比什麽都還要柔軟的弧度。
“二貨。”
他輕聲說。
……
【我信他。】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作者有話要說:
嗯
我就是想寫捧在手心,含在嘴裏的狗糧哼(ˉ(∞)ˉ)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