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李景儉脫出身來能看那邊一眼的空檔裏,替了張珙擋下那一刀的李誦躺在張珙膝上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他的身上插着幾根晃眼的銀針,白色的錦袍被血浸透染了大片,再沿着地面蔓開,張珙用力地壓着他的傷口将撕成布條的衣服纏上去打結,可因為那一刀直接從左胸貫穿到了右腹,血仍是不斷在流。
“叔叔,怎麽樣了?”李景儉收刀回鞘,焦急地趕了過來,卻只是停在一邊沒有插手,“現在要怎麽辦?”
“景儉,你帶着李誦,回醫館。”張珙将人安頓在李景儉懷裏,想了想,又抽出一根針紮了上去,他轉頭看了一眼從剛剛起就沉默着站在一邊的李淳,他的神色好像是淡漠的,但和他相處了這麽久張珙也能察覺他的不安,不過如今的張珙已經抽不出空閑再去安慰他,“讓他們帶淳兒先回去,我們走。”說完,張珙就率先小跑向醫館的位置,李誦不會允許有人碰他,這種情況,他只要能快一點都是幸運的。
被黑衣暗衛包圍起來的李淳從衣擺的縫隙間看着張珙頭也不回的身影和李景儉焦心地抱着人跟在他身邊的樣子,唇微微地張了開,眼前似乎變得模糊,明明是好像要哭泣的樣子卻遲遲沒有淚落下,半響,他的喉嚨裏嗆出一聲輕輕的冷笑,在暗衛沒來及勸說之前便轉過了身,掀起的尾角露出深色的內裏,小小的背影逐漸被人群掩蓋。
張珙開始還在想那孩子或許又要一個人亂想了,好不容易才讓他有點明白的,下次不一定會這麽容易了吧,但是能怎麽辦呢,他偏過頭掃了一眼李誦的情況,緩過來些許的李誦臉色更加蒼白,額上滲出了細汗,卻有了些精神,他眯着的眼角瞥向張珙,無意間有一種鮮少流露的癡迷。
張珙發現自己現在所有的情緒竟然只有尴尬,他偏過了一點臉,但才片刻又不得不轉回來,他皺着眉看着李誦經過的路上一路滴落的血跡,問他:“為什麽不用劍擋。”
“因為,”李誦笑得有些邪氣,拖着調子漫不經心地朝向張珙說,“這樣君瑞才會心疼我啊,而且,君瑞不會讓我有事的。”
“景儉,敲暈他吧,這樣活下來的可能大些。”張珙面不改色地加緊了步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放在身前的手心裏滿滿的都是冷汗,那個時候,即使是李誦拔劍也很勉強,應該是不想誤傷了自己吧,他第一次感覺能發現到李誦的心思,但這回他寧可感覺不到。
李誦難以置信地看着聽了張珙這麽荒唐的話之後确實準備執行,将手掌側劈下來的李景儉,最後能做的就是抓緊了自己的袖口,然後克制着情緒将臉部平靜下來,緩緩地笑了起來。這個人,總是這麽死要面子。
幸好他們離開得不算太遠,張珙硬撐着趕到醫館後還留了幾分力氣,他推開鎖着的門直奔向放藥材的櫃子,回頭向門口喊了一句:“景儉,把李誦放到裏面的床上去。”
張珙站在圍了三面牆壁的藥櫃前四下環顧,然後攀上了最右邊的梯子,被硬生生勾斷過的腳踩在窄窄的梯子上似乎讓當初的那種痛苦再次叫嚣起來,那一瞬間,張珙猶豫了,恨他嗎?怎麽可能不恨,就是因為這個人,他的人生,差不多毀了個幹淨,只要他慢一點,那個人根本不可能再次醒過來,真卑鄙啊,可為什麽這麽卑鄙的想法卻那麽有誘惑力?李誦安靜下來之後,又會怎麽樣呢?自己會開心嗎?大概吧,畢竟這種事曾經已經臆想過不知道多少次了,說是美夢成真也不為過,那難受的那部分,又是為什麽呢?
就在張珙掙紮着的時候,他的手已無意識地稱好了一份藥材,和白天李淳的動作相比,不知熟稔了多少。張珙摸索着杆子上經年累月拂拭過的觸感嘆了口氣,慢慢将視線移了開,腳一階一階挪下來,可即使他爬下來的時候已經很是小心,腳腱突如其來的抽痛直接竄上來還是讓他控制不住地打了激靈。
張珙愣愣地看着手中金色的戥子,上面只剩微末的藥材有一些散在了邊緣,順着看過去還在不斷地抖落至地上,他才驚愕地注意到自己的手,帶動着整個臂膀都在顫抖着,這樣的他甚至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握得起刀。
張珙試着用另一只攀着梯子的手去抓抖動的手腕,然後是顫到僵化後無力地脫手,金屬磕在梯子上再落下的聲音,從梯子上幾乎是摔下來的張珙扶着能挨到的支撐踉跄地爬起來,淩亂地踩過腳邊散亂的藥材,他的步伐虛浮,整個人都像用水浸過一樣,臉色白得可怕。
這種心情是什麽呢,好像在母親去世的時候出現過,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明明剛剛都沒什麽事的,他是想了些什麽才會變成這副不中用的樣子呢?李誦會笑他的吧,會失望嗎?
“叔叔,你怎麽了?”李景儉的聲音清晰地從耳邊傳來,伴着劇烈的晃動,面前的重影也終于慢慢疊到了一起,逐漸彙聚成那張剛毅的臉,只是這張臉如今挂着擔憂。
張珙像做了場噩夢一樣驚恐未定地看着他,說出的話感覺壓着胸腔都疼,卻還是連得起來的:“景儉,去街角那家藥店,買金瘡藥和曼陀羅回來。”
李景儉的疑惑出現得太過迅速以至于他根本無法隐藏自己的情緒,不過他并沒有猶豫,只是深深地探視了一眼側面的屋子便直接借了刀背的力轉了身,幾下跳出了大堂。那風刮過,張珙這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他松開揪着死緊的袖口跑進了簾子後的小屋,随後,裏面亮起了火光。
“君瑞。”躺在床上的人仍在無意識地喃呢,因為救治得有些耽擱,張珙也不好确定李誦什麽時候會醒來,但确認了燒退下去之後,就坐在他身邊這麽一遍遍地,聽着這個人喚着自己的名字,內心的慌亂和空虛好像也能被一點點填回來。
“李誦,何苦呢?”這樣的對話太過熟悉,張珙可以完整回想起李誦每次聽到他這麽問之後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慢慢地把李誦的胳膊從被子裏翻出來,隔着衣料推着他緊繃的肌肉,藥效的遺留問題還在,他睡着也好,至少可以少受些罪。
“君瑞,冷。”神游的張珙聽到這麽微弱的聲音恍惚以為是錯覺,但還是輕輕地回了個嗯,手上的動作也一直沒停,直到手腕被握住拉向那邊他才擡了頭,張珙的眼神是冷淡的,這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也變得難以接近,随後張珙主動地靠近了一些輕易地就将自己的手抽了出來,開了口,只是扯動的聲音就像長久幹涸後的嘶啞:“李誦,你說,我那時候打翻了救你的藥,是故意的嗎?”
李誦看着張珙的目光變得柔和,他的笑充滿了病态的虛弱,卻比平日更加真實,他咳着順了順氣,說:“君瑞,我還活着。”然後試着探了探張珙遠離的手,見他不再抵觸,慢慢地拖進溫暖的被角,“你的手,好冷。”
“李誦,你這樣,我們永遠結束不了。”張珙陳述一樣低下眉眼,手緩慢卻不容抗拒地退開,“現在這樣,你會開心嗎?”
“君瑞覺得結束不了嗎?”李誦的脖頸徹底放棄了支撐,疲累地陷進了枕頭,“那就是說,我做的這些是有效的。”
“李誦,我累了。”張珙明顯就是不想再理他的樣子,轉身倒了杯水回來,遞到李誦面前,“喝了接着睡吧。”
出乎意料地,李誦很順從地點過頭,強撐着爬起來将水吞了下去,然後自己蒙着被子轉過了身。
張珙拿着餘溫漸漸散盡的杯子沉沉地看了李誦的方向一眼,他發間露出來的耳泛着淺淺的緋色,是又燒起來了嗎?逞強的李誦确實不容易讓別人發現他自己糊塗的時候啊。這麽想着,張珙就像以往無數次做過的一樣彎了腰把手貼在了他的額上,片刻後莫名地打量着他,張珙思索了許久,問:“會覺得冷嗎?”
李誦搖了搖頭,背對着張珙傳出的聲音也有些模糊,聽不清楚的張珙重複了一次問題後他幹脆便掀了被子撲了上去,半途失力後也勉強抓着人一起摔在床上,李誦一寸寸欣賞着張珙的表情,修長的指劃過他的臉側:“君瑞,如果我說,只是看到你的脖頸後就想要你了,你會信嗎?”
這麽荒唐的話,早該惱羞成怒了吧,可看到李誦因為燒過後有些發白的嘴唇,眼底盈滿潋滟的水光,那種安心的溫度,張珙一時間忘了反抗,也可能是覺得沒有威脅的李誦不需要防備吧,張珙在那幹燥的掌心撫過眼時,阖上了眼。
“君瑞,你累了,就睡吧。”李誦笑得滿是得意,俯身在張珙額頭落下一吻,抱着人壓進了胸膛,“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