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近幾天天氣遲遲沒有回暖,清晨的水汽覆在身上,冷得心顫,走到府門處的張珙看了看身後安靜得有幾分肅穆的院落,搖了搖頭,向門口等着的小孩走了過去。
李淳的鼻尖已經微微發紅,卻仍是那副面色巋然的樣子,見着張珙走來,甩了袖子率先跨出了府門。
張珙只得苦笑着追上去,可他如今這腳力即使追一個小孩也很吃力,索性他就放慢了步子遠遠綴在後面,張珙略帶喘息地說着,語間隐帶笑意:“淳兒,你知道要去哪嗎?。”
李淳根本沒有回頭的征兆,仍是照着自己的調子走着,但兩人之間的距離也漸漸縮減下來。
張珙在覺得差不多的時候一把撈住了小孩的手牽起來,只是剛剛入手他就沉了臉色,拽着李淳的力道加重,兩人停了下來:“這麽涼?冷為什麽不多穿些衣服。”
李淳順着自己被擡高的手看過去,一直到張珙的臉,他的語氣似乎和昨日有了區別:“你是代替父親來問我的嗎?”
張珙蹙了蹙眉,握着的那只手好像一下子變得沉重了許多,他抿着唇一語不發,然後拉着人就一個勁開始走,手上的力氣一直不卸。
到了路口有人出現的地方,張珙找了個小攤買了兩個包子扔進李淳手裏,淡淡地跟他說抱着然後辨別了下方向繼續走。
李淳感受着懷裏熱乎乎的溫度,前方傳來有力的力度牽引着自己,這還是第一次,走路的時候不再需要自己分辨四周各種詭異的目光,在連目的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跟着一個人穿過陌生的大街小巷。可畢竟這個人,和父親的聯系,永遠是自己比不過的。
張珙順着李誦昨夜描繪在身體深處的紋路尋找着路,每每遇到岔口回憶的時候都從心底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因着他難以集中精神,李誦還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那一次次灼燙的力度好像還停留在淺層,讓他不由自主地燥熱。
李淳跟着張珙走入了逐漸密集的人群,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早已回握了回去。
張珙也是到了之後才知道,李誦給他的地方幾乎算是這城裏最大的醫館了,而且因為張珙提了一句,店裏原來的人已經一個都不剩,張珙拿着鑰匙打開了門,看着這個在光線不太充足的時刻卻仍舊頗具規模的醫館隐隐憂心地瞥了眼李淳。
察覺到什麽的李淳仰着頭艱難地窺探張珙的神情,可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張珙精致的下巴,再上面的部分隐沒在向上變得耀眼的光裏。李淳低下了頭,晦暗不明的眼神裏有着少見的不安,自從小時候他知道那個所謂父親的男人不會出現之後,再沒有顯露過。
張珙拉着李淳來到這大堂最裏面的診臺,然後就松開了手,他刻意忽略手上傳來的那壓抑住的留戀,說:“淳兒,先吃包子吧,待會兒會有點忙。”
李淳想這大概就是不安的來源吧,不過是累而已,他平日習武什麽苦沒吃過,所以李淳并沒有多麽放在心上。他打開了手中的紙包,熱氣還沒散盡蒸得正對的他打了個顫。
就在他們說這麽幾句話的時候,天也徹底地亮了起來,兩個人的臉也在金色的光裏看起來漸漸溫暖。
李淳咬了一口手裏的包子,他吃東西很講究,這次卻也沒多說什麽,找了個小馬紮坐下斯文地嚼着只比他的臉小一點的包子,第一個病人是在李淳準備咬第二個的時候到的,張珙輕輕地喚了聲淳兒,李淳惋惜地看了看紙包,把剩下的藏在了櫃子後面,朝櫃臺後的張珙走過去。
望聞問切,張珙只是一出手,原本還對這家醫館突然換人心存疑惑的病人就啞了聲,李淳站在張珙一旁侍立着,平日這些時間他都是用來讀書習武的,可心裏的不滿因為父親派人随意傳的話也沒有表現出來,他勸說着自己接受面前的一切,盲目地反抗不是他該做的。
“大夫啊,看你這麽年輕,就撐得起一家醫館,”佝偻着背的中年大叔雖然面色不太好,卻仍是樂呵呵的,“很有出息啊,我家那小子要是也能學點正經本事就好了。”
“勞煩伸一下舌頭,”張珙診完脈看着大叔說,“某才疏學淺,只求略盡綿力。”
大叔伸出舌頭讓張珙看完意猶未盡地繼續說:“這些年頭,誰都不好過啊,我家那小子雖然混賬了點,但都是為了我這把老骨頭,老了,不中用了,我有時候真想不治了,也不用再拖累孩子。”
“知足常樂。”張珙翻了翻大叔的眼皮,坐下來執了筆,“雖然需要的時間久了些,也是可以治的,胃的問題需要調養,且不能再抗重物了。”
大叔聽到這裏驚訝了片刻,然後笑着說:“大夫真是神了,以前的大夫只說能拖着,我回去就告訴孩子,他也可以安心了。”
張珙蘸了墨一手靈秀不失潇灑的掂花小楷出現在紙上,然後頭也不回地遞給李淳:“淳兒,抓藥。”
李淳看着紙上十幾種藥材有些發暈,好在剛剛他也大致掃了一遍藥櫃,雖然他不懂醫理,倒還記得住哪個是在哪邊抽屜裏的,就是小小的身體爬在梯子上還是有些艱難,李淳拿着小鐵秤取藥的時候大叔都擔心地問了張珙:“這孩子的年齡做藥童是不是太早了些。”
張珙只是看着不發一語開始摸索秤怎麽用的李淳悄悄地笑了起來:“他可以的,淳兒很聰明。”
大叔拿到藥較往常有些久,倒也沒有說什麽,只是看着張珙的眼神除了尊敬多了些別的東西:“大夫,你看缺個藥童什麽的,記得和我說啊,我就住後面巷子,你過去喊一聲王大叔我就聽得到。”
張珙對他點點頭:“謝過足下好意,某記住了。”
大叔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在他之後,連這樣診完一個人之後的空隙也不再有,甚至中午時分的膳間都有人候着,李淳不停地在梯子上爬來爬去,慢慢原先默默在腦海裏想着的什麽東西也全部記不住了。
這麽一天下來,将門鎖上的張珙看着倚在柱子上卻硬直着脊背的李淳,自然地牽了他的手下臺階:“我給你加了一副藥,回去記得喝。”
李淳想了想,打起精神盡量不讓自己聽起來那麽疲憊:“你們是想讓我看那些人嗎?本來處境就不同,又有什麽意義。”
張珙看了他一眼,突然說:“那個包子,不要吃了,明天我會再給你買。”
李淳明顯有惱羞成怒地趨勢:“如果是換了其他人,會被打板子的。”
“淳兒,你還很小,”張珙開玩笑一樣地轉過頭,“想太多會長不高的。”
李淳賭了氣不再搭理張珙,只是,雖然今天感覺比平日還累,卻再沒有那種肌肉骨骼都要炸開的痛感,而且莫名地,這樣顯得頹廢的日子,似乎也有些值得期待的樣子。
張珙帶着李淳出門就這麽一天天持續了下來,不過張珙倒沒有像第一天那樣愚蠢地去和李誦談有關李淳的話題,那樣的混亂他不想再來。
那晚,李誦沐浴完躺在看似熟睡的張珙身邊把玩着一把新得的木制折扇,上面精細的雕花一看就別出心裁,張珙睜了眼望着窗幔,半響,試探着說:“殿下,有沒有想過對淳兒好一點。”
李誦并不意外張珙的清醒,只是擱了東西趴在他上方暧昧地看着他:“好一點?像對惠兒那樣?君瑞覺得好嗎?”
張珙閉了眼掩蓋此刻的慌亂:“殿下知道我的意思。”
李誦沉默了,對張珙,他不想繼續的話題用行動表達永遠比語言更有用。
本來風平浪靜的日子總有被打亂的時候,就在李淳似乎明白了些什麽的第二天,他們在傍晚回府的路上遇了刺。
刺客一共有三個人,對上暗中保護的暗衛卻沒有落了下乘,拼着受傷送命也想把刀尖送進李淳身體裏,也是因為目标太明顯,戰鬥開始之前張珙就被隔在了混戰之外,張珙看了看被暗衛圍在中間鎮定的小孩,和有些勉強的暗衛,憂心地對身邊站着的李景儉說:“景儉,去幫他們吧,我不是他們的目标。”
就在暗衛出來保護他們的時候,李景儉也第一時間擋在了張珙面前,而不是去戰鬥。
李景儉剛毅的臉觀察着局勢,他比張珙看得更清楚,這些新訓練不久的暗衛顯然撐不了多久了:“叔叔,你跟着我。”
張珙有些意外李景儉的這個選擇,這樣穩妥的方案是他的行事,可卻不會這麽快決定。想了想,他點點頭,“不行不要勉強,懂嗎?”
“叔叔,小心。”李景儉拔尖的時候只是無意地朝張珙那邊掃了一眼,瞬間心驚地喊了出來,沒有潛藏的刺客會在這種時候出手,他根本沒想活着回去,可這樣被刺的人也最難救。
溫熱的血濺在臉上,李景儉一貫的從容崩裂,手起刀落,将來不及将刀從人體內拔出的刺客砍倒,然後進了最快的力去助暗衛的陣。
這種情況,想救人,拼得就是他的刀能有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