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子殿下,真的要去?”張珙詫異得很,他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人了。
“對。”李誦調笑地看他,“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他見張珙愣在那裏,想到什麽一樣手伸進他的發裏,暧昧地咬他的耳朵,“小珙兒,不去收拾東西嗎?我這副身子可是操勞不動的了。”
張珙壓着心頭的燥熱施了禮下榻去整理兩人的衣服藥品,銀錢不歸他管,除此之外,他就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麽東西了,系包袱的時候他再次發愣,只是這麽一個細微的瞬間他又被一直跟着他轉的李誦發現:“小珙兒,怎麽了?”
“沒,沒什麽。”張珙被驚到,東西散了一地,他跪下低下頭收拾,他已經很久沒機會做這個動作了,他初至長安時帶的包裹,裏面有父親留給他的玉佩,有他自己行走替換的白衫,那種布料沒有如今的華貴,但卻是他從小到大穿慣了的質感,裏面的零碎,那是屬于他一個人的東西,但在他被毫無尊嚴地帶回東宮以後,他就再沒有見過。
“小珙兒,不要想瞞着我,”李誦不敢蹲身,只得單膝跪在地上,“我覺得,後果你可以想象。”
張珙渾身一哆嗦,他遲疑了半天才終于吐出幾個字:“太子殿下,小珙兒只是在想,”他的頭埋得更深,“我的包袱,在哪裏?”
“這個嘛,”李誦端着下巴摩挲,“小珙兒不要擔心,裏面有尚書大人的東西我自然不會亂丢的 ,我把它交給了大管家保存,小珙兒,你要知道,幾乎是沒有人可以從小芈手中搶走任何東西的。”
“小珙兒不敢抱那份奢想,”張珙将包袱系好,站起來看着陰影裏他模糊的臉,“太子殿下,還有什麽吩咐嗎?”
“小珙兒明白什麽才是對自己最好,旁的,自有我安排。”李誦借張珙的力從地上站起,他曲起眼,“小珙兒,太陽都升得這麽高了,我們出發吧。”
“太子殿下,還是在馬車上多備幾床棉被吧,你現在這個樣子,萬一傷口再裂開,會留病根的。”張珙思索不出自己出于什麽心理才說出這種話,不過那種焦躁他很清楚。
“小珙兒果然想的周到,不過不必擔心的,我們的大管家昨夜考慮的定不比你少。”他攬過張珙的腰,在他耳畔輕慢地吹氣,“小珙兒見了便知道了。”
張珙認命地扶着他,因為承擔了他一部分體重,所以行走變得緩慢,好不容易出了府,張珙身上,已經滲出一股熱氣。
“小珙兒,我設計的馬車,可還漂亮?”談起技藝,李誦倒是對此十分熱衷。
張珙不免啞然,他放開李誦繞着馬車走了一圈,精心雕飾的車身上磅礴顯現錦繡河山的壯闊,一些細節也十分體貼,弧形的車頂,輕便的馬套,連馬兒的踏蹄都看起來閑适不少,馬兒色澤通身黑亮,沒有一絲雜毛,瞳孔迥然有神,連張珙這樣的外行都辨得出是良駒,張珙登上車,發現裏面全是軟榻,留了一小沿地方放置鞋靴,靴子可以用木框卡死不必擔心錯位,頂上則做出了許多精密的卡槽,放着大小恰當的茶具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張珙頗佩服李誦在此道的造詣,能充分利用馬車裏的空間使人不致于只能束手束腳地坐着。
“小珙兒,到裏面去,”李誦将厚重的簾子推起,也湊了進來,他搭好門闩,再紮上門上的長釘防止落開,躺在榻上舒了一口氣,“看來還真是老了,連上個馬車,都累成這個樣子。”李誦頗為哀怨地掃了坐在一邊的張珙一眼。
“那是因為太子殿下近日以來,都不怎麽動的原因,不過入了冬,人懶散些也是常事。”張珙将左邊的窗子打開,一股涼氣瞬間撲了進來,“太子殿下,有人找。”
“綽影,你自便就好,駕車有小芈,回府之前,不到萬不得已,不必現身。”李誦下完令便沒其餘反應地睡了下來,這時車身開始晃動,張珙忙關了窗子,他在剩下的一道縫裏頭一次審視這個剛毅神秘的男人,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張珙目瞪口呆地向那個點望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見才徹底将窗關上。
李誦将一個湯婆子丢給他兩個人一起縮在被窩裏,其實這輛車的密封做得十分完美,而且四周堆了一堆湯婆子,剛剛吹了一段的冷氣也回暖起來,:“小珙兒,我知道綽影很有魅力,但你不覺得,我更好一點嗎?”李誦帶着威脅的撒嬌并不會讓人有任何敢笑的沖動。
“太子殿下,綽影…公子,跟你很久了嗎”張珙試探着問他,他看見那人頸子上的一顆痣,太過熟悉,而且那麽挺拔的身姿,仿佛相識多年的故人。
“對,從我還是宣城郡王的時候,他就跟在我身邊,忠心不二,小珙兒很崇拜這種類型的人吧,我倒是想過辦法讓他執掌宮禁,可惜綽影只肯做暗衛,不過也是因為這種奇怪的性格,他只能一個人去完成任務,吃了很多苦哦,受傷十天半個月動不了也是常事。”李誦任人唯賢,而且對很多事都放得很寬,所以跟着他的人才前赴後繼。
“哦。”張珙将雜念甩出腦後,他自嘲地一笑,自己最近的精神來看,八成是看花眼了吧,長得相似的人也不是沒有,現在再去比對那兩張臉,根本是無法重合的。
“小珙兒,到了驿站我們先歇下,未來很長時間都要在車裏過了。”李誦提醒着張珙,他了然應下。
馬車駕得很穩,即使是連着很多天坐在車裏張珙也沒有覺得有多累,如見他們已經走上了偏遠的地方,很難見到人煙。
“太子殿下,外面風這麽大,瞧着是要下雪了,小芈一個姑娘家,就這麽在外面凍着。”張珙看上去很為難,一時也想不出辦法。
“你叫她,她也不會進來的。”說到這個,李誦也嘆了口氣,他懶洋洋躺在暖烘烘的車裏,一下也沒有動。
張珙索性抱了湯婆子,一開車門,淩冽的風便刺得他簌簌發抖,張珙回去套了件衣服才重新跳下。
“小芈,怎麽樣,累了吧。”張珙将湯婆子塞給她,“換上吧,你的在外面,早就涼了。”
“小芈謝過公子。”小芈在樹下歇息,她在這樣的天氣裏依舊穿得不是很厚重,本就發白的臉色如今更是清冷,他将湯婆子抱進懷裏,照看面前的那堆火,一起火上架着的即将沸騰的水。
“小芈,太子殿下同意的,你以後休息的時候,還是多進車裏的好。”他躊躇着揣度,“馬車,你教我趕,我也能學會的。”5
小芈看了他半響,笑得溫婉:“公子,你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張珙突然生了怒:“哪裏不一樣了,”他一賭氣坐在稻草上面,頓時一陣寒氣往上竄,他硬着頭皮沒動,“大家都有爹娘疼的,誰也不是,天生就是受罪的。”
小芈撥了撥火,語氣依舊輕輕柔柔的:“公子,小芈連姓氏都沒有,也不知道爹娘是誰,”她将手掌攤開在張珙面前,“公子不知道習武之人都比較能抗嗎?這種的事早都習慣了。”
張珙有些詫異地望着那雙布滿厚繭的掌,不同于李誦的會在摸他時讓他舒服地□□的軟繭她的繭白白的一層,無法想象這雙手,是怎樣才能将算盤打得那麽幹脆。
“小芈,”張珙語氣壓了下來,“再怎麽樣,我也是個男人,男兒有一個使命,便是匡扶社稷,助持婦孺。”
小芈沒去回答他,她用布帕護着将鍋子從火上取下來,傾倒入拔開塞子的兩個水壺。
張珙在旁邊也幫不上什麽忙,有些懊惱無助,突然他聽到小芈的聲音,颠颠地小跑過去,幫她打開綁在車後橫板上的木箱,細長的箱子裏有一應俱全的生存工具和一些小芈的衣物。
小芈把鍋放進去鎖好綁起,她明白張珙那驚喜的神情代表着什麽,只是太子殿下是她唯一的主人。
“小芈,那包袱,你一直帶着?”張珙跟上小芈的步伐,那繩索綁得那麽結實複雜,他沒有信心打開。
“恩。”小芈沉默得古怪,自從離開府邸她一直都是這樣,“我只是聽命行事。”
“小芈,你放心,我不會起心思的,只要知道它在我就安心了,離開家的時候沒舍得落下。現在更不希望它丢掉。”張珙這時臉上的神情幹淨又單純。
“小芈會替公子守好的。”小芈扭過頭又轉了回來,“裏面有只竹哨,看上去已經十分破舊了,不知是公子哪位青梅相贈,公子能留到今天。”
“那個啊,”張珙撓了撓頭有些腼腆,“倒不是什麽青梅相贈的。”
“公子,請上馬車吧。”小芈将馬重新套回去,拍了拍他們的突鼻,溫柔地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之後她走到火堆邊,張珙甚至沒看清她是怎麽抽出的腰間的劍,火堆已濺開四散的火星,原地,枯焦發黑的樹枝和棕黃色的樹葉碎片攪在一起,連一絲火星也不剩,張珙背着的一只手握緊,見火光最絢爛的剎那冷然轉過來的女子,下意識退了一步,他聽見她不帶驕傲的話:“做得到嗎?”
張珙猶豫片刻,鼓起勇氣走進幾步,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瓷瓶,瓶身上刻着“鬼手的字樣”,他将藥放在地上:“這是活血補氣的藥,對太虛的人來說即是毒,你一日三次,已和攪過蜂蜜,可以直接含服。”
小芈在張珙起身時又露出了往常那種和善的笑,微微福下身子,只是手中的劍并不是很友好:“多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