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顏兒,你最近,是不是和他走得太近了些。”王叔文素色幹練的衣服橫在兩人之間,他不善地怒視着張珙,沒來由的憤火足以讓人誤會。
張珙提着藥看他一眼,也沒有和王伾講話,徑直朝一旁的路繞去,看不出表情的起伏。
“張公子,等一下。”王伾急得拽住了他的衣角,“你別介意,叔文他并不是那個意思。”
“我就是那個意思。”王叔文扳過他的手,“顏兒,你不要鬧了好不好,太子殿下已經很頭痛了。”
王伾甩開他的手:“我哪裏胡鬧了,本來就是殿下的錯,我不過借買藥的機會帶張公子出去透透氣,殿下都同意了叔文你又添什麽亂。”他見那個白衣書生已經走得很遠,不禁捶了下面前的氣,悶悶地說:“張公子,還是不開心嗎?”
張珙仰頭望着院裏落光葉子後光禿的樹幹,神色落寞,他沒有告訴那個其實很可愛的謀士,他真的很喜歡和他在一起,兩人就那麽靜靜地穿過各色的街道,就像歲月變遷中的兩塊頑石,固執地留在湍急的瀑布下方,巋然不動。
自從太子受傷已經過去有四個月,但因為他最初的那場折騰導致到現在還沒有大好,雖然可以正常行走,但動武着實成了問題,張珙在那裏留得久了,身體也很快涼了下來,他搓搓胳膊,沖手心呵了口氣,趕緊進了屋裏。
“回來了?”李誦被從文書裏驚醒,半倚着塌十足的悠閑。
“恩。”張珙湊近暖爐烤着身體,這些時日李誦沒有再碰他,估計也明白這麽玩下去先垮掉的肯定是自己,張珙除了如廁時壓抑的痛苦,很少再去想以前的種種,日子下來倒也是平平淡淡,他忽地看了眼太子,發現他也在看着自己,幹咳一聲掩飾窘境,“今日小珙兒出門,見到城中殿下實施的革新,倒是頗有效力,很多方面,都已有了好轉的跡象。”
“那還要多虧小珙兒的謀略不是嗎?”他将身子躺下一些,“不過不能立刻大範圍推廣起來,我的顧慮,想必小珙兒也是明白的吧。”
“小珙兒明白。”張珙見李誦的樣子,主動過去躺在他身邊,特質的軟枕十分巨大又舒适,人可以陷在裏面卻保持一個略陡的弧度,他縮在一邊,歇下勞累的身體。
“小珙兒幹嘛離我那麽遠。”李誦将被子拉開,示意他進來。
“太子殿下,小珙兒剛從外面回來,身上寒氣重,你現在身子很虛,還是待會的好。”張珙側過頭看他,他現在對他的身體,還是本能的畏懼。
“過來。”李誦保持着剛剛那個姿勢,“你還怕我大白天來一次?”
張珙心蕩了一下,之後乖乖挪過去,他動的時候,身後傳過來的粗糙感還是讓他不舒服地別起了嘴,他從衣衫裏取出了藥丸,吞下一粒後才好受很多。
李誦将文書丢到一邊把被角拽緊,他并不吃驚張珙在他允許的第二天便配出了可以緩解銀鈎上藥效的丸子,但根治的,只怕窮盡他畢生之力,也想不到是什麽。他擁住張珙的身體,很久沒這麽平靜過了,不管對他還是對自己都一樣:“小珙兒,你這段時間來,一直很安分,也沒有問到過崔家的案子,你想知道嗎?”
張珙的身體回暖中麻了一下,他期待地仰起頭:“有結果了嗎?”
李誦郁悶地點他的頭:“還沒有,我把能調動的人都調出去了,但那案子一點進展都沒有。”他躺下望着天頂,“我都有些懷疑這 事真是崔相國幹的了,不然怎麽會這樣。”
“不會的。”張珙一驚便要起身,李誦如今不敢使力竟沒拉住,他索性把文書傳給他:“你先看看這個吧,那件案子,我會查下去的。”
張珙疑惑地結果再展開,一行行字讀下去,他的臉色越發凝重:“聖人,還真是糊塗。”這是他唯一能想到勉強能入耳的詞。
“糊塗?父皇根本就是懦夫。”李誦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地阖上了眼,“如今泾師之變的餘黨還沒有徹底清除幹淨,他竟然幹出了自己一向最不齒的事情。”
“窦文場,霍仙鳴,這兩個人以前便在背後有不小的動作,這次護駕的功勞,足以讓已經怕了的陛下重新啓用宦官。”張珙将文書放到一邊,內心已在思索如何力挽狂瀾。
“小珙兒,”李誦把發冷的張珙抱回懷裏,“這件事,以你一個人的力量,再怎麽,不可能的,這個大唐,早已千瘡百孔,與其修補挽救,倒不如鑿塌了再建一個來得省事。”
“難道,一定要流很多人的血才能明悟,這樣的社會根本不可能大同。”他笑得慘淡,“太子殿下,你真的認為,再建的王朝不會跟現在一樣?不會跟以前的無數政權一樣?整個國家的命運都系在一個人身上,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小珙兒。”他将他的手抱起來,心痛地按,“有時候,想得太透徹太頻繁,對自己也是太過殘忍。”
“太子殿下,”張珙猛地抽回手,但這次卻被他不計後果地拉住,張珙只好不再用力,手掌被他貼在微燙的小腹上時,張珙的心咯噔一下晃了。
“小珙兒,你摸摸這個疤。”李誦淺笑着帶着他的手去摸那個刀口狀的疤,當初傷得确實很深,現在碰的時候還能隐約想起那時的疼。
“已經好很多了,再有三個月,殿下便可以試着再次舞劍,慢慢會回到原來的軌跡。”張珙舒适地躺着 ,他格外貪戀這時的寧平。
“會留下疤痕嗎?”李誦問這個問題以前想必糾結了很久,說的時候格外不好意思。
“會有一點,不過沒大礙。”張珙笑開,他終于明白了為什麽身邊的人都告訴他太子殿下如何英明睿智,無論是與王伾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奇怪的問題,或者是小芈無時不刻的尊敬,甚至只待了幾天的韓晔,以及老百姓口耳相傳的贊頌,他确實,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在他幾乎能讓人溺死其中的片刻榮寵,甚至讓張珙忘記午夜夢回的輾轉反側,他想,就這麽一直陪着他,也很好。
“小珙兒,”李誦捉着張珙的兩只手放在自己胸口,“近年過年,有什麽想要的嗎?”
“多謝太子殿下,小珙兒什麽都不缺。”張珙把握着分寸,其實這人所求不多,無非自己規規矩矩忘卻前塵,和他一起守着那份虛無缥缈的夢。
“小珙兒不想回普救寺看看嗎?”李誦忽然握緊了掌,他能感覺到身體相貼的那個人畏懼的顫抖,“現在啓程的話,年時應該趕得到洛陽。”
“太子殿下。”張珙察覺到衣襟被他扯散,胸口纏繞的紗布被他一圈一圈解開,“殿下傷口未愈,不宜舟車勞頓。”
“小珙兒這是哪裏話。”李誦欣賞着那兩個鈴铛上的畫面,笑意一點點變深,“聽起來我似乎很是虧待了你的樣子。”
張珙想止住他興風作浪的手,反正最後苦果都是他一人承擔,但他也只是将瓶中的藥一下全灌了下去,躺着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
“小珙兒,你這是,在誘惑我嗎?”李誦不懷好意地笑,笑得張珙心裏越發沒底,他又收住了手将那人衣服掩好,“小珙兒,真想念你的身體啊。”
張珙覺得他這句話甚至比挑逗還有火辣,腦海不由回想起那些火熱纏綿悱恻的畫面,他吞了吞口水,推開他大口大口地喘氣。
李誦重新躺回去,開懷地大笑起來,沒一會兒似乎牽動了傷口,糾結的斂住眉頭,手按在腰腹。
張珙不知道這人是真是假,猶豫半天還是去查看他的傷口,這人真不小心。
“小珙兒,”李誦扳正他的肩膀,正對上那雙水波潋滟的眸,衣衫沒有穿好露出一部分的肩,他動情地想去吻張珙,又被堅決地壓了回去,李誦醒了,他舔舔唇,捂住自己的眼,聲色暗啞,“把衣服穿上吧。”
張珙羞得無地自容,他迅速扯起紗布,将鈴铛纏好防止他們亂動,然後整理得衣衫一絲不茍,他能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就像要跳出來一樣。
“綽影,去備馬車,我要去一趟普救寺,替崔夫人崔小姐把我的煙雲硯和渤海鼻煙壺帶上。”李誦這句話趕得很快,似乎急着趕人一樣,他說完不耐地朝窗外一瞥,“怎麽還不動?”
“是,主人。”沒有情緒的回複裏恍惚包含着異樣的感情,也可能只是聽的人想得太多,但無論如何,總歸已經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