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嘉綏所在的新京, 紙醉金迷的十裏洋場,裴家在那兒,裴醒日後半輩子, 也會在那兒。
她只要一想到這個,就控制不住自己去向林嘉綏打聽個沒完。
她好像有些察覺出來裴醒不高興的原因, 大抵基于些無關痛癢的占有欲, 他一向習慣依賴她, 她并不覺得他吃味是心胸狹隘,就斟酌了下, 解釋幾句:
“前些日子我聽你們百日誓師大會上面表彰你,說你的成績可以沖新京的a大了,嘉綏哥不是也在那兒,我才想着問問他。”
“……日後要是你真的考去那兒……”她頓住話頭兒,話說的半真半假的。裴醒沒察覺出她語氣裏些許不舍的異樣,只信她真的是因為他才去問的。
這時候陳長寧剛把裴醒指尖的創可貼貼好,裴醒乖乖地接過她手裏的幾片兒創可貼包裝紙扔到垃圾桶裏, 期間還是沒放開她手腕兒。
陳長寧輕輕地抽了抽, “咱們該出去啦,等會兒送走嘉和他們,趕緊洗洗睡了, 明天還要早起, 高三千萬不能耽誤……”
裴醒卻擡眼緊緊盯着她,讓她莫名想起流雲微風下,斑駁在樹下白牆上的光影, 細碎、但又明亮。
“還有一個月。”他輕聲的說。
——還有一個月,等等我,再等等我。等我熬過這段時日, 等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我一定讓那些心思重見天日。
陳長寧不知道他想了什麽,以為他說“一個月”,只單純是說高三還剩一個月,聞言還笑着點了點頭,附和道:“對,還有一個月,你就解放了。”
裴醒彎了彎嘴角,起身和她一起出去。
林嘉綏最終還是帶走了妹妹,林嘉和脾氣倔強,不過倒是蠻聽她哥哥的話,陳家又恢複了清淨。
裴醒洗完澡出來,照例去敲陳長寧的門,喊她洗澡。小姑娘正捧着一本小說,盤腿坐在凳子上看的津津有味。
“長寧,長寧?該洗澡了。”
從門口到她身邊,裴醒叫了好幾聲,她都是嘴上敷衍地應着,眼珠子都不舍得離開眼前的書哪怕一秒,而且身子也不帶動彈一下的。
裴醒心裏生出點兒逗弄她的心思,伸手抽走了陳長寧的書。小姑娘“哀哀——”叫着,眼睛随書移動,這才看到裴醒已經近身了。
她伸手問他要:“快還我,看完這一章我就去洗。”她說這話,裴醒是一個字都不信。說的挺好聽,那她天天晚上鑽被窩裏打着電筒,熬的黑眼圈兒生生像個陳小熊貓了。
裴醒偏不還她。
“長寧乖,先去洗澡,洗完了我就還你,早點兒洗完早點兒安生。昨晚你拖到十一點多才去洗,怎麽被陳叔罵得,你都忘幹淨了?”
沒忘是沒忘,可是那小說正看到精彩部分呢,不看完這章,她抓心撓肺的,怎麽有心情去做別的事情嘛?
“……裴醒……”她朝他撒嬌,嬌氣又軟和的樣子,裴醒後退了一步,想着她熬壞了身子、白日裏總是沒精神的模樣,不為所動。
陳長寧見他這樣,只能伸手去奪。裴醒順勢舉高起來,書被舉過頭頂,一看就是她無法企及的高度。
陳長寧也沒多想什麽,湊過去還想繼續搶。夠不到沒關系,踮着腳也要試探。離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裴醒反應過來不對勁的時候,小姑娘已經不擇手段地攀到他身上了。
“……給我……我真的就看完這一章……”她絲毫沒察覺身下少年耳根的潮紅和不正常的呼吸,還在锲而不舍地伸手。
他喉結動了一下。
裴醒能感覺到她身上的軟玉溫香,不濃烈的皂角粉和洗發膏的味道,和他身上的如出一轍,卻又好像有哪裏不同。
他遭不住。
陳長寧趁裴醒不注意,一蹦起來,拽下裴醒的胳膊,猛的揣走了她心心念念的書,那副得意的樣子哦。
“……不給我?最後不還是被我搞到手……”
她拿着書,眼看裴醒那副不太正常的失神模樣,擡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想什麽呢?……”
裴醒這才回過神來,這下看着陳長寧的眼神兒也開始不對勁兒起來,濃重如墨一般,好像有極厚重的情愫摻雜着。
陳長寧是個活了幾十年情樹沒開過花的姑娘,哪裏可能看得懂裴醒眼裏的東西?她只是覺得他最近很不尋常,經常用一些莫名的眼神盯她,而且老是無緣由地發怔。
裴醒抑住心口的狂跳,還有身上突如其來的燥熱,努力裝作正常的樣子:“……沒什麽……”
“……你……看完了就快點兒去洗澡,知道嗎……”
——這怎麽說個話還結巴上了?
陳長寧搞不明白,悠閑地翻開自己剛才看的那一頁,又好似不經意地開口:
“裴醒,你身上好香哦,媽新買了香皂嗎?怎麽和我身上的不太一樣,好好聞啊……”是那種較清冽一點兒的味道,幹淨的少年味兒。
她就是随口一說,裴醒卻只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好像有煙花炸開似的,炸的他整個人都不清醒、迷亂了起來。
青春期的少年最容易起意,心上人随口三兩句話,就足夠燃起燎原烈火了。
他從來沒有這麽強烈的、想親吻她的欲/望。
陳長寧低着頭,專注地看自己的書,這時候她只要一擡頭,就能看見裴醒的眼裏的狂熱和恍惚。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說,長寧,你擡頭看我一眼吧,只要你發現了,我就孤注一擲,把什麽都說出來。
可惜陳長寧一直沒有再擡眼,怪就怪那本書的吸引力太大。
裴醒有些形容狼狽地出了陳長寧的房間,開門又關門的動作,都帶了兩分踉跄。
于是這天晚上他失眠了。
他已經許久沒有這種心悸的感覺,夜晚總是輾轉反側、翻來覆去的毛病,也在少時被陳長寧一一撫/慰。而今這場不合時宜、不知深淺的單相思,再度讓他體驗了一把夜晚的難捱。
睜開眼,他滿腦子都是那會兒她伏在他身上蹭來蹭去;閉上眼,又是這麽些年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久遠的東西最容易在寂靜無聲的夜裏被翻出來,他更加難眠。
裴醒最終還是掀了被子坐起來,本想着喝口水緩緩,結果開了燈,想見長寧的念頭越發強烈起來。
像中了邪似的,他摸索着走到了陳長寧的房間門口。
門沒鎖,一擰門把,就推開了。
他沒開燈,像個賊一樣,輕手輕腳地走到她床邊。月光下只能看見一個大概的輪廓,不過她始終沒醒。
大概今天終于乖了一次,沒有半夜打着電筒窩在被窩裏偷偷看書。
可惜月亮沒有從前亮了,否則他一定可以看清她的臉。
裴醒半蹲下/身子,心裏的躁動其實已經壓下去大半,他沒有做什麽逾距的,只是捉了她搭在身側的手,握了又握。
近距離來,他又嗅到當時那種熟悉的香味兒,這味道讓他覺得安心。
長寧沒多久半夢半醒地,嘤咛了兩聲,可能也感覺到旁邊的異樣,将将想睜眼,裴醒伸手過去,蓋住她的眼皮,極柔地哄:“……睡吧……睡吧……”
于是小姑娘大約就以為只是一場夢,迷迷糊糊地沉了呼吸,終歸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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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試前,一中舉辦了一場夏季運動會,由高一學生自由參與。
這天正是熾熱,上午第二節 大課間休息,廣播裏傳出這則消息的時候,高一兩棟樓幾乎全都沸騰了。
運動會意味着玩樂和激增的體育課,是一年裏僅有兩次的盛會,而且老師非但不能阻止,偶爾還要騰出正課的時間給參賽的學生練習。
一班都在叽叽喳喳的讨論,還有男生高聲歡呼着,起哄某個同學去報名參加,每個人都高興得不得了。
陳長寧從夢裏被歡呼聲驚醒的時候,段嶼剛從教室辦公室回來。懷裏抱了厚厚一摞的新書,從前門處經過陳長寧身側。
她帶着惺忪困意,聽同桌陶姜熱切地講即将到來的運動會,擡頭之際,正好撞上段嶼的眼神。
不能說正好撞上吧,他好像真的盯上她了。
這讓她無端想起家裏電視上經常播放的,科普頻道裏的動物世界,盯緊獵物的毒蛇。
她刻意轉過眼,不再看他。可不過須臾,陳長寧感覺到身旁落下陰影,再擡眼,段嶼就站在她旁邊。
“學委,剛才周老師說,讓我借你的課本,劃一下重點,我的都是新書,上面也沒有記筆記。”他沒有看陳長寧,徑直對着陶姜說的。
陳長寧那個一向乖順的小同桌一下子就紅了臉,應下的聲音都有點兒哆嗦,略帶些羞怯,一本一本從抽屜裏掏出了自己的課本,放在一起遞給段嶼。
陳長寧全程看着前方,懶得施舍給他一個眼神兒。但段嶼在接過陶姜的書時,胳膊在她面前揚過。分明一樣的校服,一樣年歲的男孩兒,陳長寧卻在段嶼身上聞到了和裴醒截然不同的味道。
是淡淡的薄荷煙味兒,涼苦,微澀。
她終于還是擡眸看了他一眼。
他感覺到,立刻就移過視線,看向她。大概像是捉到了鳥兒的貓,肚裏不饑,只想逗弄:
“陳長寧同學,你總是瞪我做什麽?”
陳長寧心口抖了一下,不知道他想搞什麽幺蛾子。陶姜已經低低地驚了一句,湊過來問:“段嶼同學,你剛轉來,就認識小寧了?”
段嶼把剛接過的書和自己的摞在一起,聞言又看向陳長寧,嘴裏卻在回答陶姜:
“對啊,小時候就認識了,印象特別深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