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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10)

身,見着對面急速奔來的尚弈。

謝貍右手依舊緊緊抱着沈周的骨灰,那幾名男子只當那是個普通的酒壇,伸手将謝貍雙手扳開束縛在背後。

酒壇落地,随後,不知被誰踢了一腳,滾落山坡。

一時間,世界安靜下來。

謝貍依舊被掣肘着,她偏頭,目光落在布滿荒草的山坡。

你有心愛的人或物嗎?要放在身邊,能看見可摸着才可安心。只是,她終究沒有護好他。

不知過去多久,謝貍回了神,有些茫然的四處查看。

天光大亮,二月初一的清晨依舊潮濕陰冷。四周趙啓和那三名男子早已沒了蹤跡,只餘眼前一身風塵的尚弈。

他一身玄衣,衣衫微濕,顯然是在夜間奔波一宿的結果。

他拖住綿軟的謝貍,聲音低沉嚴厲,“做什麽劃自己脖子,嫌日子過得太清閑不是?!”

他低了頭細細的處理謝貍脖頸處的傷口,末了,掀開外衫扯了幹淨的內衫包裹着她的傷口。

謝貍蹲着地上,她能察覺道身下荒草微微的濕意,和尚弈指尖的冰冷。

人生五感,視聽嗅味觸,死了的人是不會有的。

尚弈将撕成一條條的白布裹在她脖頸處,他指尖微微顫抖,恨不得勒死這個女人。

方才,若不是他及時出手,現在在他面前的只會是一具屍體。

他緊握雙手,脖頸處迸發出清晰的筋脈,他低聲诘問:“就這樣喜歡那個沈周,想陪他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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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貍沒有回話,他也不在乎,将她的傷口處理好後,他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兩人一直在林間被冷風吹,雙手早已冰涼。

尚弈握緊她生了薄繭的手向前走,人沒動,他回身時只見得她蒼白的臉。

謝貍嘴唇動了動,冷風一過,将她的話吹散幾分,不在清晰分明。

“尚弈,沈周他……”她的聲音終于變得哽咽,細聽能察覺其中的溫柔缱眷,“他是我最想要護着的人,可我沒有護好他。他死的時候,我不在他身邊。”

“他那時候知道他要死了,他想見我,可是我沒有出現在他身邊。”

謝貍轉身,目光落在遠方,“他死了,阿朱将他火化,骨灰裝在酒壇裏。我拿着唲屍心去找他的時候,他已經沒了。”

冬夜寒涼,月光淺淡落入林間。

戰果未知,兩人一狗漫步山間,步伐輕緩。

謝貍尋了一避風處歇下,身邊是沒心沒肺的左斐然和白狗。

夜涼,她起身撿了幹柴點燃堆在一處,火光濃烈。四周傳來跌宕的腳步聲,踩在枯葉荒草之上,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響。

白狗耳朵尖,立即朝着那處吼叫。左斐然也坐起身來朝那處望去。

“謝大夫,是我們。”聲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謝貍舉起火把朝前走了幾步,方才将來人看清。是一月前她救治的那名少年,此時,少年背上背着一名老者,旁邊是少年的母親。

“大娘。”謝貍驚訝的喚了一句,忙将他們三人喚道火堆前取暖。

婦人面容蒼老,一雙粗粝的雙手握着謝貍,急道:“謝大夫,快幫我看看我公公吧。”

此時,少年已經将背上的老者放了下來。謝貍快走幾步,和少年一起扶着老者。

她伸手替老者把脈,片刻後,她輕道:“不礙事,只是年紀大又着了涼罷。”

少年和婦人松了口氣,臉上卻沒什麽喜色。

謝貍複又添了木柴,火燃的愈旺,衆人身上也多了一層暖意。

少年将老者抱在懷中,一雙烏黑晶亮的眼睛盯着謝貍和左斐然還有旁邊打盹的白狗。

謝貍嘴唇動了動,輕問:“這林間還有村子裏的人嗎?”

婦人搖頭,臉上滿是懼色,“應當是有的吧,我們當時在田野幹活,看到打仗了連忙朝附近的山上跑。但村子中的人大多應該都是躲在屋中的吧,也不知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誰也沒料到一個荒野村落會迎來一場慘烈的戰火。

戰事緊急,軍隊走小道沿途劫掠糧食,這次的領軍之人也是鼠目寸光。

他們所在地是避風處,但冬夜寒涼,木柴并不能支撐到明日清晨。謝貍和婦人起身去尋了不少幹柴,等回去時,那裏又多了幾人。

與方才婦人和少年、老者的組合不同,這幾人都是村落中尚且健壯的中年男子,他們也是見着火光尋來的。

謝貍不敢問為什麽只有他們,戰火中,老人和婦孺并不容易逃生。他們應當是顧忌不上,獨自逃了。

這樣想着,謝貍瞅了眼對面的少年。他一路奔波,又背着一名老者,顯然累的夠嗆。

少年見謝貍看他,臉默默的紅了起來,在火光中透出一抹暖意。

謝貍收回目光,勾唇輕笑。

她和婦人忙着添火,一時間火光漸亮。婦人和那幾名男子十分熟悉,一直不緊不慢的和他們搭話。

其中一男子精神萎靡,他方才擔心家人,一路悄悄摸索着去了村落邊緣,卻見着四周野火翻飛,屋舍盡毀。

謝貍聽着,抱緊了手中的壇子。她想,幸好她将它帶在了身上。

夜深,談話依舊。

左斐然和白狗早已睡了過去,謝貍也迷迷糊糊的打着盹,不知怎的,幾人将談話的重心放在了謝貍身上。

謝貍一激靈,徹底醒了過來。

幾名男子面面相觑,片刻後,其中一人道:“大妹子,這天實在太冷,你這酒可不可以讓我們衆人喝了取取暖。”

謝貍搖頭,“這不是酒。”

幾名男子不信,心中暗道她這人小氣的緊。謝貍也不解釋,只是将手中的壇子抱的更緊了。

當初沈周身亡,阿朱随意找了個裝雄黃酒的酒壇裝了他的骨灰。而後,謝貍帶着這個酒壇一路從長安城到了這西南荒涼之地。

這幾個月來,她從未将酒壇開封。或許,她心中害怕又存了一絲期待。

她曾看了不少話本子,古往今來,才子佳人的故事或圓滿或悲劇。可無論怎樣,他們的故事都有始有終。

她和沈周,是一部殘缺的故事,一段戛然而止的姻緣。

她不願承認,這是他們的結束。

經過方才謝貍毫不猶豫的拒絕,衆人談話的聲音小了下來。大白狗睡夢中挪了挪位置,它圈成一團靠在謝貍懷中,許是察覺道謝貍身上的溫暖,它睡的比方才安穩不再亂動。

謝貍一手抱着白狗,一手抱着酒壇,右肩處靠着熟睡中的左斐然。

夜深

她緩緩睡去。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在耳邊,她一驚,又醒了過來。手中的壇子被人挪了位置,封口處的紅布上方是一只粗糙黝黑的男子之上。

那名男子約莫五十歲,臉上卻已溝壑縱橫。

他見謝貍盯着他看,讪讪的收了手。過了片刻,他又唾道:“不就是一壇酒嗎,老子又不是沒有,至于那麽小氣麽。”

“這不是酒。”

謝貍的聲音比寒風更冷

男子嘀咕了一句,“切!不是酒難不成是你相公,睡覺都抱着,還是那只狗是你相公啊。”

火光忽明忽暗

謝貍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男子仰頭看她,而後嗖的一下站起來,似想和她理論。

謝貍掄起手中木棍,一下子敲向他後勁處。

男子砰然倒地,濺起細微的塵屑。

婦人被驚醒,略顯驚恐的看着她。

謝貍丢了手中木棍,安撫道:“他沒死就是暈過去了,我現在出去走走順便撿些木柴,這火要滅了。”

婦人揉了揉眼睛,道:“謝大夫,我和你一起去,這山中一個人總是不大安全的。”

謝貍止住她的動作,聲音有些低沉,“你和我去了是我照顧你,我一個人能行。”

東方欲白

謝貍坐在一個山坡上,對面是原先的村落。

村落四周早已沒了軍隊的影子,只剩下殘破的房屋,有的房屋早已燒毀,有的則仍舊冒着濃煙。

謝貍下颌靠在酒壇上,神色迷茫。

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謝貍沒有察覺,直到一只手輕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姐。”

小姐?現在只有謝家人會這麽叫她了。

謝貍回身,看着對面的趙啓。“你做什麽?”

“将軍讓我來接你回家。”

趙啓身着布衣,神色恭敬,他身後是與他相同打扮的三名男子。

謝貍神色冷厲,語含譏诮,“回家?以什麽身份,他的幺妹還是他的女人。”

趙啓一時語噎,沒有回答。

謝貍:“趙啓,你在謝家待了近三十年,我若回到他身邊,他會對我做什麽你不會不知道。”

趙啓神色不變,只聲音低了幾度,“屬下,只是奉命做事。”

他身後三名男子漸漸靠近謝貍。

謝貍抽出一把匕首,匕首鋒利泛着冷厲的白光。

趙啓盯着謝貍的一舉一動,見此,微皺了眉頭,破不贊同道:“小姐,你打不過我們的。我們奉命做事,并不想為難你。”

“不為難我?”

謝貍輕嗤了一聲,将匕首放在脖頸處,“我不會跟你們走的,你們若再上前一步,我不過自刎而已。”

“小姐,莫要為難屬下。”

趙啓畢竟年紀較長,他只當謝貍在以此威脅他們,當下語氣厲了一層。

“我不為難你,那麽你們可有考慮我的感受,你們的主子,我曾經的大哥可我真的為我着想。”

謝貍一手抱着沈周的骨灰,一手握住匕首。她手輕輕一動,白皙的脖頸處便多了一道紅痕。

“我不會跟你們回去,若他想見我,叫他自己來。”

趙啓頓在原地,沒有說話。北境戰況不斷,謝靳年不可能離境。

那三名男子依舊蟄伏在謝貍四周,随時準備制服謝貍。

謝貍手動了動,她想她怎麽可能再次回到謝靳年的身邊,做他的禁/脔。

手上傳來一陣劇痛,謝貍松開手,匕首落入草地間。那三名男子見此,忙上前掣肘住謝貍。

趙啓立在原地未有動作,方才,他看的清楚,謝貍手中匕首被人擊落,可他與那三名男子并未出手。

他倏然回身,見着對面急速奔來的尚弈。

謝貍右手依舊緊緊抱着沈周的骨灰,那幾名男子只當那是個普通的酒壇,伸手将謝貍雙手扳開束縛在背後。

酒壇落地,随後,不知被誰踢了一腳,滾落山坡。

一時間,世界安靜下來。

謝貍依舊被掣肘着,她偏頭,目光落在布滿荒草的山坡。

你有心愛的人或物嗎?要放在身邊,能看見可摸着才可安心。只是,她終究沒有護好他。

不知過去多久,謝貍回了神,有些茫然的四處查看。

天光大亮,二月初一的清晨依舊潮濕陰冷。四周趙啓和那三名男子早已沒了蹤跡,只餘眼前一身風塵的尚弈。

他一身玄衣,衣衫微濕,顯然是在夜間奔波一宿的結果。

他拖住綿軟的謝貍,聲音低沉嚴厲,“做什麽劃自己脖子,嫌日子過得太清閑不是?!”

他低了頭細細的處理謝貍脖頸處的傷口,末了,掀開外衫扯了幹淨的內衫包裹着她的傷口。

謝貍蹲着地上,她能察覺道身下荒草微微的濕意,和尚弈指尖的冰冷。

人生五感,視聽嗅味觸,死了的人是不會有的。

尚弈将撕成一條條的白布裹在她脖頸處,他指尖微微顫抖,恨不得勒死這個女人。

方才,若不是他及時出手,現在在他面前的只會是一具屍體。

他緊握雙手,脖頸處迸發出清晰的筋脈,他低聲诘問:“就這樣喜歡那個沈周,想陪他一起死。”

謝貍沒有回話,他也不在乎,将她的傷口處理好後,他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兩人一直在林間被冷風吹,雙手早已冰涼。

尚弈握緊她生了薄繭的手向前走,人沒動,他回身時只見得她蒼白的臉。

謝貍嘴唇動了動,冷風一過,将她的話吹散幾分,不在清晰分明。

“尚弈,沈周他……”她的聲音終于變得哽咽,細聽能察覺其中的溫柔缱眷,“他是我最想要護着的人,可我沒有護好他。他死的時候,我不在他身邊。”

“他那時候知道他要死了,他想見我,可是我沒有出現在他身邊。”

謝貍轉身,目光落在遠方,“他死了,阿朱将他火化,骨灰裝在酒壇裏。我拿着唲屍心去找他的時候,他已經沒了。”

“他想見我……”

謝貍輕聲呢喃,一字一句。

“他想見我。”

☆、心疼

尚弈站在冷風中,他對面是滿臉慘白的女人,女人身後是荒涼的村落。

西南地界的小村和繁華的長安城,兩地相距千裏,這個女人卻從未走遠,她一直留在了長安城。

他想他此地或許該如往常般嫉妒,嫉妒那個男人在她心中的位置。

可他沒有,他只是心疼,不止是謝貍,還有謝貍口中的沈周,還有他…他自己。

他此時如同真正的過客,看着對面的女人傷心、忏悔。沈周,他從未見過這個男人。若沈周活着,他會遠離他們的生活。

可沈周死了,死了就是死了,化骨成灰,虛無缥缈。

他攬住謝貍腰腹,只覺得那處細細軟軟,輕輕一捏便會破碎。這樣想着,他卻将她抱的更緊了。

謝貍愣愣的擡頭看他,目光處,是他略為方正的下颌和輪廓極深的側臉。

“我帶你去見他最後一程。”尚弈聲音輕的出奇,落入風中飄向遠方。

謝貍身後那個斜坡略微陡峭,斜坡上滿是荒草石頭,只有極少處有枝幹細小的樹木。斜坡下,是有些破敗的村落。

尚弈抱着謝貍,一步步順着突出的石頭向下攀爬。因着帶着謝貍,他走的極為艱辛。

謝貍主動環住他腰腹,他看了她一眼,而後低頭看路。

一路未有言語

酒壇順着山坡落下時,撞上突出的石頭已經碎掉了。骨灰随之散落一地,白色的痕跡在枯黃的野草和冷硬的石頭間若隐若現。

一路向下

冷風一過,漫坡的荒草晃動,飒飒作響,如同情人之間細心的叮囑。白色的粉末,随風飄走,漸漸消失。

他想見我。

我帶你見他最後一程。

天光大亮,又是在世一日。

尚弈一直低頭瞧着謝貍,直到謝貍回身,兩人目光終究相對。

風依舊吹着,刮的人臉生疼,可是兩人并沒有其餘動作。

整個斜坡早已沒了白色的骨灰,只有生長在斜坡之上的野草晃動。野草枯黃潰敗,可是待到春日,于野草而言又是一世。

謝貍:“他走了。”

她伸出一只手,放在空氣中。風吹過,落入手掌心,恍若有一絲溫柔的觸覺。

“你哭了。”

“什麽?”

“你哭了。”尚弈伸手,輕輕觸碰她眼睑下的水珠,而後,他手掌一攤将水珠一一拭去。

謝貍的雙眸中依舊聚集着霧氣,這樣,只顯得她雙眸更黑更亮。

她低了頭,聲音有些悶,“我以後在也不想哭了。”

“那就不哭。”尚弈說完伸手将她抱的緊緊的,而後,他低頭囑咐道:“抱緊我,我帶你上去。”

尚弈從斜坡上去要比下來時容易幾分,他足尖輕點,順着之前觀察好的路線一路向上。

片刻後,兩人到了平地之上。

尚弈轉身依舊去拉謝貍的手,只這次,他沒強行去拉她,他攤開手,面朝上。

謝貍盯着那只手掌,整個手掌起了一層厚厚的繭子,摸上去粗糙厚實。若不是被冷風吹着,那個掌心會很溫暖。

尚弈見她久久沒了動作,終究是失了耐心。

他欲伸手去拉他,又在半空中頓住。他想,不管怎樣,她終究得是他的。

冷風一過,他問:“你跟着我好了。”

一句話落,他伸手拉住謝貍的手,轉身向前走去。

******

營地

一簡易帳篷內,左斐然和白狗面面相觑,天未亮,他們便被帶到了此處。

衛北掀了簾子進來,手裏端着新鮮的飯菜,剛出鍋,還冒着熱氣。

“你們定是餓了,先吃吧。”

衛北說完,将飯菜布好,坐下不緊不慢的吃了起來。

白狗嘴角滿是哈喇子,看去有些惡心。左斐然瞥了它一眼,挑了些肉菜混合在它的狗碗裏,然後放在桌下。

白狗吃的歡,他卻沒什麽動作。他問:“謝貍呢?”

“和将軍在一起。”

“那個将軍?”左斐然語氣不順。

衛北從飯碗裏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道:“我主子,尚弈。”

左斐然聽了沒什麽反應,他起身拍拍手,道:“我去找謝貍。”

“左公子。”

衛北抹了下嘴,站起身來擋在他面前,“這時候,你去了會打攪他們。”

“衛将軍。”簾子被掀開帶來一陣冰冷的空氣,謝貍進來,走到左斐然面前,問:“不餓嗎,先吃飯。”

說完,她又轉身看向衛北,“一起,你還沒吃完。”

衛北也不含糊,忙坐下低頭吃飯。

左斐然雙手叉腰,神色略微不滿,“你跑那去了,我們怎的出現在這。”

“謝靳年找着我了,我們這幾日就呆這好了。”謝貍摸了摸白狗雜亂的毛發,一下下溫柔的替它順毛。

左斐然下颌靠在桌子上,一言不發。

他沒吃飯,盯着對面悶頭吃飯的衛北看了半響,最終不耐道:“你吃多少了?什麽時候才吃完。”

衛北猛的咳嗽一下,吃的太急又猛然頓住飯粒将他嗆住了。

這一下左斐然眉頭皺的更深了,謝貍見了忙将一邊的茶杯倒滿水遞給衛北。

衛北仰頭将整整一杯水喝盡,胸腔的不适感才稍稍減弱。

“左公子想必和謝小姐有事想談,我先出去了。”說完,他轉身就走,步子邁的極大,只幾下便沒了蹤影。

謝貍一邊給白狗順毛,一邊斜眼看他,“怎麽了?”

左斐然下颌靠在謝貍肩上,聲音有些悶,“你要留在這?”

謝貍沒有立即回答,她反問:“你想去哪?”

“長安。”

“去那幹嘛?”左斐然沒有親人,朋友也極少,謝貍側頭問:“你去找誰?”

“我想去接青豆。”

“男的、女的?”

“男的,不過他長的比女的還好看。”左斐然昂着脖子,滿臉自豪。

謝貍額頭拉過一絲黑線,她有種感覺,她種的白菜要被豬給拱了!

“去接他幹嘛,為什麽之前離開長安的時候不将他接走,現在到處都是戰事,不好亂走。而且,他會跟你走嗎?”

謝貍問題多,問完了,她也不給左斐然說話的空隙,嘴一張又是一串問題。

左斐然斜眼看她,“你管這麽多幹嘛?”

謝貍手一緊,揪掉白狗一簇狗毛。白狗嗷嗷叫了一聲,叼起它的狗碗跑角落裏去了。

謝貍忍了足足一刻鐘,才道:“先吃飯,我都聽見你肚子響了。”

“不吃,我說真的,我要去長安。”左斐然梗着脖子,像是跟謝貍較勁。

簾子被人掀開,冷風呼啦啦的灌了進來,尚弈冷冷的瞅了左斐然一眼,大步走到謝身邊,“出來一趟。”

謝貍被尚弈叫走,左斐然肚子咕咕叫了幾下,臉色愈發難堪了。

冷風依舊胡亂的吹着,四周是大小不一的帳篷。

謝貍跟着尚弈身後進了營地中心的帳篷內,簾子放下,嚴嚴實實的遮住了肆虐的冷風。

這處帳篷比方才那個要大一點,裏面的東西卻沒幾樣,十分簡陋。地上鋪着一張紅褐色的地毯,正中心是一張床,旁邊是幾把座椅板凳。

謝貍看了幾眼,問:“什麽事?”

“你晚上就歇這,有什麽東西要添置的就說,以後打起仗了也不好去給你找。”

帳篷內就一張床,謝貍輕輕點了點頭,“沒什麽要添置的。”

“恩。”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尚弈動了動肩背,骨頭咔嚓咔嚓的聲音傳來。

謝貍一轉身,便對上他正伸到半空的手。

尚弈見她看他,動作不停,帶了繭子的指腹輕輕刮過她脖頸處的傷口,“你這該換藥了。”

謝貍點頭,“恩。”

屋內沒有銅鏡,傷在脖頸處,謝貍不好自己動手。她走了幾步坐在對面的床沿上,微仰了脖頸。

她皮膚雪白,那抹紅痕在一片白皙中愈發耀眼。

尚弈将藥膏細細的抹在上面,面無表情。

謝貍仰着脖頸,目光順勢落在上方帳篷的頂部上。青灰色的布料,堅實厚重,帳篷外狂風肆虐,帳篷內不動如山。

脖頸下是跳動的血液,溫度高,藥膏是涼的。一冷一熱,兩相碰撞。

傷口處忽然傳來一陣壓迫感,是帶了繭子的指腹惡意在傷口處按壓形成的。須臾,火辣的疼又一次傳片全身。

終究是忍不住,謝貍‘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她偏頭看向始作俑者,正對上他沾血的指腹。

傷口又裂開了。

尚弈面無表情的将手放下,問:“疼嗎?”

謝貍沒出聲。

尚弈:“若是任性,以後會更疼。”

一時間,空氣冷凝,只聽得細微的呼吸聲。

忍了好久,謝貍終究低吼道:“你管這麽多幹嘛?”

和左斐然一模一樣的話語,卻是不同的神态。

尚弈罕見的露了笑容,嘴角輕勾,捧起謝貍雪白的小臉,對着那凝了水光的紅唇輕輕一嘬。

蜻蜓點水,淺嘗辄止。

謝貍抿了抿唇,坐着不動。

簾帳外是衛北恭敬的聲音,微微急切,“謝小姐,左公子走了。”

謝貍眉頭一皺,掀了簾子出去,“他走多久了。”

“約莫一刻鐘。”

“狗呢?”

衛北朝身後一瞥,一只胖狗撒着歡的四處亂竄,左瞧瞧又嗅嗅。每過一個帳篷就翹起狗腿,落下一泡狗尿。

方才這狗餓着,沒精神,現在吃飽了,身子似乎又胖了一圈。

謝貍看不下去了,輕喚,“美人,過來。”

白狗沒反應,依舊認真的給自己的領地做記錄。

尚弈這時候來到謝貍身邊,他伸手将謝貍耳邊散亂的鬓發向後捋了捋,低沉道:“就叫白狗得了。”

他手指一動,似無意間觸摸到謝貍耳垂那截細膩敏感的肌膚。

謝貍怔了一下,只覺得耳垂處有些癢。她抿抿唇,再次開口,聲音比方才大了點,“蠢狗,過來。”

身後是男子悶悶的笑,一下下,沙啞低沉。

衛北後腿幾步,恭敬道:“要派人去尋左公子嗎?”

“不用。”

長安城沒幾個人認識左斐然,他一人去要比謝貍帶他去安全許多。

白狗蹲着謝貍身前,尾巴歡快的搖動。它見謝貍沒什麽反應,烏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轉着,最後躬着身上,低着狗頭,蹑手蹑腳的跑遠了。

謝貍嘴角一抽,它能再傻點嗎?這麽胖的身子,挪動起來還真以為別人看不見。

她張口想将狗喚住卻被尚弈攔了下來,“在軍營裏,沒誰敢動我的狗,讓它自個玩去。”

它是我的狗,謝貍心中腹議卻到底沒有說出口。

她向前望去,正好見着白狗蹦的老高的身子,一身白毛被風吹的像散開的花。白狗向來愛熱鬧,在軍營中要比在那個荒涼的村落開心。

左斐然也是個愛熱鬧的人,就是不知他為什麽非要走。

冷風吹過,她緊了緊身子,尚弈瞥了她一眼,拉過她細細的手腕朝帳篷內走,“你現在不餓嗎,先吃飯。”

“好。”

☆、安定/選擇

夜間

風更大了,又冷又濕,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鹹味。

謝貍點了蠟燭,視線變得清晰,讓她好受了點。外面冷,白狗沒亂跑乖巧的卧在她腳邊。她彎了身子,給狗順毛。

有人進來

是顧懷安!

謝貍:“你怎麽在這?”

“來找你。”顧懷安嗓音沙啞,鼻頭微紅,想是着了涼的緣故。

一月前,她們見過,在謝貍租住的那個屋子。謝貍替周似處理傷口,她在一旁幫忙,兩人沒有多餘的交流。

此時,謝貍看着顧懷安消瘦的臉頰,問:“南康在哪?”

“去找尚弈了。”顧懷安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輕嘲道:“尚弈命他将我送回老家,我卻到了這。他拗不過我,只好親自去向尚弈請罪。”

她和南康一路的經歷,謝貍并不知情,也沒有興趣知道。

謝貍起身多點了支蠟燭,屋內更亮了。

顧懷安看着她,問:“你和尚弈在一起了。”

謝貍沒出聲。

顧懷安又道:“我們出來談談吧。”

“就在這談,外面冷,坐吧。”謝貍指向一旁的凳子。

顧懷安沒坐下,她筆直站着,眉目清淡,眸中卻是一派精明。她問,“你要和尚弈在一起嗎,你愛他嗎?”

沒有回答,依舊沒有任何聲音出現。

半響,謝貍嘴角動了動,臉上沒有絲毫笑意,“好突然,問我這個。”

“你出去吧,我給不了你答案。”

燭火‘噼啪’一聲響,燭芯爆開,成了一朵花。

風從簾子的縫隙處灌了進來,室內溫度一下降低。謝貍輕輕吸了一口冷氣,只覺得肺腹處都是冬日的冰冷。

這時,她聽見顧懷安用篤定的語氣道:“你不愛他,你也不會和他在一起。謝貍,你比誰都狠,你在利用他,你利用他來躲開謝靳年的禁锢。”

顧懷安笑了,笑的篤定。“我不會走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了。”

她掀起簾子出去,風吹的她衣袂翻飛。

“都什麽破事。”謝貍嘀咕一句,掀了簾子出去。

她走的不遠卻也不近,白狗跟着她身旁,一人一狗,有些凄涼的意味。

她蹲在陰影處,背後是一顆粗粝的大樹。

她想了很多事,很多人。最終卻是一團亂,理不清。直到白狗蹭蹭她裙擺,她才想起,她在外面站了許久,再不回去會着涼。

帳篷內沒有屋子舒服,睡在床上,能清晰的聽見外面的風聲。

謝貍不知道現在戰事如何,她也沒問。待到第二天早晨,她才開始認真的打量她所處的營地。

這裏是戰事的後方,很安全。

她自己簡單洗漱一番後,便有人替她送了飯菜,是個士兵,面相普通不茍言笑。

帳篷內就她和白狗,尚弈并沒出現。

吃完飯,一人一狗玩了會游戲。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響起繁雜的聲響。白狗一溜煙蹿了出去,謝貍不緊不慢的跟着。

聲音的源頭離她的帳篷有些遠,謝貍慢跑了一刻鐘才到。

一處巨大的帳篷前,擺放了許多傷者。帳篷內,是忙着醫治傷者的軍醫。場面混亂,沒有人理會謝貍。

謝貍有些懵,她不知道戰争是什麽時候發生的。

白狗是個傻瓜,它傻愣愣的亂竄,有時候還會踩着被放置在地面上的士兵傷口。

衆士兵敢怒不敢言,有人輕聲吆喝它,想将它喚走。它卻以為別人在和它玩,嘴角一咧,歡快的在那人身邊拱來拱去,碰撞到那人傷口。

謝貍嘴唇緊抿,走到白狗身邊嚴厲道:“美人,坐!。”

白狗伸出爪子想碰觸謝貍,謝貍後腿幾步,毫不留情的訓斥,“坐在這不許動!”

謝貍神情太過嚴肅,語氣更是比以往低了一度。白狗有些委屈,兩只耳朵聳拉着,果真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謝貍沒時間理會它,匆忙進了帳篷內。

說是帳篷,其實只是搭起的一個極為簡陋的地方,裏面是正被軍醫醫治的士兵。

戰場士兵所受的傷都是刀、劍、□□造成的傷口,傷口造成的流血是主要的原因。此時,最先做的是止血,處理傷口,其後才是漫長的吃中藥調理。

謝貍進去時,幾名軍醫正在處理傷口,沒有人注意她。

帳篷內人進進出出,一股血腥味和傷者的疼哼聲。

有士兵傷的太重,擡來的太晚,傷口已經腐爛。一名上了年紀的老軍醫,正在将那些腐爛的肉挖出。

麻沸散不夠,那士兵疼的在桌子上亂擺。

謝貍趕忙上前按住那士兵,女人和男人到底不一樣,老軍醫擡頭,看了謝貍一眼。

謝貍:“我是附近的草根大夫,被征集來幫你的忙。”

謝貍随便撒了個謊,反正她才來一天,尚弈也沒什麽說法。再者說,她本來就是大夫。

這些軍醫都是經驗豐富的大夫,從西遞一路随軍自此,醫術比謝貍高上許多。

等軍醫将那個士兵傷口處理好後,謝貍又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這下,躺在外面的傷兵終于将目光落在謝貍身上。

女子,在軍營中極為少見。

衛北、南康不在,只有早晨替謝貍送飯的那個士兵一直跟在謝貍身後。謝貍附在那人耳邊耳語幾句,轉身又尋了幾名有處理傷口的經驗的士兵。

謝貍的想法很簡單,軍醫不夠,藥材不多,那麽便要用到要緊處。

她讓給她送飯的士兵安排人将傷者按照受傷嚴重程度分為三個等分,最嚴重的會優先送入帳篷內交給軍醫醫治。

傷口較輕的她和那幾名有經驗的士兵親自處理,上藥包紮,然後騰出更多的空地給随之而來的傷患。

白狗在一旁盯着謝貍看,謝貍去哪它目光就跟到哪。它尾巴搖啊搖,顯然很想走動,可整整一天,它愣是沒挪動分毫。

到了夜幕時分,送來的傷者少了許多。

謝貍喚了人将白狗帶去吃飯,轉身進了帳篷。

帳篷內,軍醫沒有休息,仍在處理士兵的傷口。随軍的軍醫對于傷口的處理經驗豐富,手法利落,謝貍環視一圈,最終站在一老軍醫身旁。

那人似上了年紀,鬓發微白,神情嚴肅。他旁邊站了小童做他的幫手。謝貍在一旁看着,有需要的時候就動動手遞一下東西,沒她事的時候,她就專注的看着。

削肉剔骨,聯絡筋脈,這種情景對于只處理過小傷小病的謝貍來說是極為難得的。

等将那名士兵傷口處理好,老軍醫才擡頭看謝貍,“看到這情景不怕?”

“不怕。”

老軍醫勾了勾唇,臉上褶子又多了一道,“以後還來幫我,我可以教你一些東西。”

正合謝貍所想,謝貍笑的甜蜜,“好。”

身邊多了一人,高大的身影打在謝貍身上有些壓抑。

謝貍還沒反應過來,擔架上的士兵便輕輕的叫了一聲,“少主。”

少主、赫連紹

謝貍回身,赫連紹也正瞧着她。

上一次見面是在皇宮,皇帝尚真身亡,此時卻是戰火紛飛的南部,赫連一族管轄的地盤。

才幾個月不見,他似變了人,氣息渾濁,整個人顯得十分沉重。臉上滿是血污,比擔架上的士兵好不了多少。

赫連紹靜靜的看了謝貍好一會,目光如水溫柔靜谧。

終于,他勾唇一笑,又成了以往鮮衣怒馬的少年模樣,“謝貍,好久不見了。”

“恩。”謝貍點頭。

一句後,赫連紹便低了頭,輕聲安撫擔架上的士兵。方才那士兵喚他少主,想必這人原本屬于赫連一族。

局勢複雜,一族分崩離析,赫連紹代表一派人站在三皇子尚醒這一方。

謝貍沒待多久,轉身走了。

她走後,帳篷內又進來幾人,是顧懷安和衛北、南康。

三人是最早跟在尚弈身邊的人,感情深厚不是謝貍可比的。此時,三人間卻有了争吵。

南康臉色難看至極,語氣比以往低沉不少,“這戰場是男人的事,你一個女人就別摻和了。”

顧懷安抿嘴不言,她肩背處受了傷,正疼的厲害。

衛北見着僵持的兩人,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懷安,你上戰場我們都不放心。戰場無情,我們不好分心去照顧你。”

“不用,我自己一人即可。”

南康嘴角緊抿,黝黑的臉上略微扭曲,“早知如此,我便不會讓你回來了。”

老軍醫滿臉疲憊之意,見他們三人争吵不斷,終究不耐道:“別吵了,處理傷口要緊。”

南康聽此才安靜下來,顧懷安是女子,傷在肩背處,而軍醫卻是男的。男女有別,但處理傷口要緊,南康雖面色不郁,卻仍舊拉住固執的顧懷安上前。

“将傷口處理好,以後就好生待在後方。”

顧懷安瞥了眼老軍醫,後腿幾步。“別碰我。”

老軍醫無法,也有些生氣道:“老朽忙了一天,也要休息了。這軍醫多,你們愛找誰找誰。”

氣氛有些凝固,顧懷安歪着頭,“我不找你們,我找謝貍。”

南康握緊雙手,想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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