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一條魚·人王
白禮進了城看不鳳如青之後, 就捏緊了手裏的小果子。那果子是山裏那種很青澀的野果子,看樣子應該也不是甜的。
他沒有嘗嘗的想法,只把那果子珍而重之地塞進自己懷裏, 貼着心頭放着。
鳳如青跟走商進了皇城,不過很快她便在半路悄無聲息地下了車。
走商進了城終于不怕了。關城門之後,皇城外的事情護城衛不怎麽管,但是在皇城中若是有人為非作歹, 護城衛絕對不會姑息。
他們這一行人還押着先前在城外準備搶他們的盜匪,直奔城中城衛府,将這幾個被斷了手腕的盜匪交到城衛府處置。
鳳如青直接尋了個客棧落腳。時間不早了,但客棧之中,卻還是有些人在大堂吃酒聊天。
鳳如青進去之後, 夥計迎上來, 鳳如青開了間房間, 令人送了些吃的喝的進去,順便作八卦模樣,詢問了一番夥計皇城中事。
夥計一開始還扭扭捏捏的, 後來鳳如青塞了些碎銀子給他,他便知無不言。
就連宮中哪個妃子趁着皇帝病重這段時間偷腥, 被太後給處死都說了。
倒是沒有什麽格外隐秘的, 鳳如青本也沒有指望從這夥計嘴裏打聽出什麽機密。
但也不錯, 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包括當朝丞相沛從南的住處。
鳳如青吃了些東西, 這夜好好睡了覺,并沒有急着去丞相府。
白禮被帶到行宮之後, 當夜也并沒有見到太後, 而是被安置在行宮之中住下, 等着太後召見。
白禮夜裏睡不着。
洗漱過後,他面上的鞭痕更加的鮮紅火辣,但他甚至沒有覺得多麽疼,因為傷他的人已經死了。
有人為了他的疼痛出手,他的疼痛就不算什麽。
Advertisement
這麽多年,活下來是白禮唯一的目标。他并沒有什麽端正的人格,只是聽了鳳如青說她不會濫殺無辜,便信了。
但他誤會鳳如青為他殺了譚林,卻也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他躺在床上,手裏把玩那只青澀的果子,屋子裏悄無聲息地進來了婢女,将蠟燭熄滅到只剩下兩只,便又無聲地退出去。
白禮猜想太後明日便會召見他,他需得打起精神仔細應對,但是腦子裏面反反複複都是鳳如青。
最後只得輕輕嘆了口氣,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
第二天天色乍亮,鳳如青便來到了丞相府邸外。隐匿身形,跟着晨起來往的下人們進府,循着院子找到了丞相沛從南居住的正屋。
這個時間,沛從南竟然不在府中。正屋中酣睡着一位美婦,小腹微微隆起,腹中懷着個小崽,看上去有五個月左右。
鳳如青也不心急,索性隐匿着身形,尋了棵大樹下面的陰涼處,化為本體依附在樹上,在這丞相府待着。
白禮見過太後,便要見沛從南。
當朝丞相,自然不是随便想見便能見到,而且白禮私見沛從南一事事關重大,鳳如青必須尋了非常合适的時機才行。
國喪期間,沛從南昨夜夜未歸宿,想必與他的幕僚黨羽另有相聚之處。
不過鳳如青不急,白禮如今應該在見太後,一時半會還抽不出身來。
沛從南再是忙着家國大事,家中還有一位月份大了的美婦,總會回來。
那美婦是否是丞相夫人鳳如青不知,可她住在丞相主屋,必然是沛從南心尖上的人。
而且鳳如青看到沛從南的日用也在屋中,可見确實是他起居之處,他再忙,總要回來看人的。
果不其然,待到中午,那美婦已經吃過了兩輪飯食,甜點不計其數,卻還悶悶不樂之時,沛從南便急急忙忙地趕回來。
他一回來便鑽進主屋,直奔那美婦依身的貴妃榻,說道,“鈴蘭,為夫回來了!”
那美婦擡起眼皮撩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捂着肚子說,“兒啊,你爹難不成以為他昨夜在我睡着之後偷偷跑了,為娘不知道嗎?”
沛從南看上去四十上下,倒是沒有蓄須,也并不多顯老。
他眼尾溝壑不深,模樣周正,乍一看十分的有氣場。威嚴厚重的老臣模樣十足,一雙眼中盛滿通透。
若是有同僚看到他急急忙忙腳底拌蒜,就為了進屋同夫人請罪的模樣,怕是會驚掉下巴。
沛從南性情剛直,老皇帝在位之時,他是拗起來,連皇帝的面子都要下的,因此也在朝中積威已久。
朝中許多緊要職位上的人皆是他一手提拔,因此他雖沒有太後母家氏族龐大,卻也如同一棵紮根數十丈的大樹,根深蒂固,是當今天下唯一敢跟太後争上一争的人。
不過此人也不是什麽純粹的良善之輩,鳳如青真的見了他,便看到了他的罪孽,不至于很多,卻也不是沒有。
坐到這個位置上,手上難免不幹淨,純粹的黑白不可能在朝中生存下來,鳳如青倒也不意外。
鳳如青見他對那鈴蘭十分在意,還矮身聽了她的肚子,低聲道抱歉,倒是給人感覺他是個十分好的夫君父親。
兩個人絮絮叨叨地說着話,鳳如青聽了一會,沒有什麽緊要的,便不再聽了,本體無形地貼着牆壁,滑向了外面去。
沛從南沒有多久便又走了。他真的很忙,一出那主屋,眉心便擰了起來,闊步地朝着門口的馬車走去。
鳳如青想了想,也跟上去,總要熟悉他慣常路經何處,與他的幕僚和擁護者在什麽地方聚首。
鳳如青這邊跟着丞相,從皇城的主街道,拐入了一處十分隐蔽的莊子。白禮那邊,也被車子送去了皇宮的偏門,進宮去見太後了。
再度回到這高牆當中,白禮心境完全不同。
他掀開轎簾,看向冷宮方向,心中難免情緒不穩。他再也不是掙紮在那四角高牆中,在宦官腳下求生的狗皇子了。
此行無論是成還是敗,他便是死,也不再是那等卑賤,被人抛棄厭棄之人。
他有人喜歡,有人維護,他已經敢去癡心妄想,更敢去印證這癡心妄想,他不是一個人。
白禮不斷地鼓勵自己,伸手摸了摸懷中鼓鼓的一處,是昨夜那個始終沒有舍得吃的小果子。
他被擡到了一處看上去已經荒廢的宮殿前面,便有人要他在殿外候着。
白禮自覺地跪在地上,低着頭,将他眼中的野心都收斂幹淨,換上唯唯諾諾和惶恐。他知道,太後一定在看他,或者叫人看着他。
他這一跪,就跪了一個多時辰。膝蓋似乎已經碎了,一開始尖銳的疼痛感順着他的膝蓋處直直地紮進腦子似的。
但是白禮對這種事情是十分有經驗的,等到跪到後面,膝蓋麻木就好了。
白禮跪了足足兩個時辰,正午的大太陽下曬得汗流浃背滿面通紅,最後是被人架着進到殿內。
進殿之後,他被人扶着坐上椅子。
白禮從昨天進入行宮的那一刻開始,便完全表現出畏畏縮縮的爛泥模樣。
他先前從皇宮中被太後命人送到飛霞山中的時候,還盡可能地表現自己淡然冷靜,是個有用的人,生怕太後因為他太過窩囊軟弱而殺他。
當時他是殘子,是備用頂罪的玩意,三皇子才是傀儡最佳人選。
可太後同三皇子談崩,将其毫不留情地弄死之後,白禮仔細地琢磨了她的想法,太後應當是想要看他爛泥扶不起的樣子。
一個自小生活在冷宮給口吃的就感恩戴德,踹一腳也不會咬人的狗,和一個逐漸長大,變數無法估計的皇子,自然是前者更适合做傀儡。
白禮慶幸之前護衛他的那些人,包括譚林都死了,沒有人知道他前後表現不一,除譚林之外,也沒有人會同太後那般事無巨細地報告。
白禮坐在椅子上也不敢擡頭,脖頸如同斷了一般,只敢看自己腳邊這一處,在椅子上也坐立不安,讓誰瞧上一眼,便覺得他還是跪着更适合。
殿內除了他,就只有兩側無聲立在旁邊的侍女,隔了好一會,才有人從外面進來,緩步走到了白禮的身邊。
“你就是隐娘的兒子?”說話的聲音十分的雍容,自白禮低垂的頭頂傳來,不緊不慢,如她的腳步一般。
白禮猛地哆嗦了一下,不是吓的,是因為他是第一次,從旁人的嘴裏,聽到他母親的名字,隐娘。
一個卑賤的,意外得到了皇帝寵幸的婢女,這世上誰會記得?
“隐娘曾在我身邊伺候過,蔻丹做得十分好,是個妙人兒。”
這聲音應當就是太後,白禮還想再聽她說些自己母親的事情,她卻只是輕輕地抛了個引子,便越過白禮,朝着殿內的主位上去了。
她身邊只帶了一個人,身量極其的高大,脊背筆直,并不卑躬屈膝,身着的是一身月白的袍子,顯然根本不是宮中太監,而是個實打實的男人!
在這後宮之中,太後這老妖婆竟然光明正大地帶着男人進出,可見其猖狂到了何種程度。
白禮暗自心驚,卻并不因為太後帶着男人,而是因為他聽譚林用警告的語氣說過,要他不要動什麽歪心思,太後身邊的能人,一眼便能夠洞悉你的心思。
白禮呼吸都緊了些,心髒狂跳,手下意識地去按胸口的小果子,心道這能人果然不同凡響,他一進門,空氣似乎都帶着股沉沉的窒悶感。
白禮又萬分慶幸,幸虧沒有答應讓鳳如青跟着,若不然被這能人發現了可怎麽好!
白禮正在胡思亂想,太後突然開口說:“擡起頭來,我瞧瞧你與隐娘有幾分像。”
白禮面色發白慢慢擡頭,他半邊臉上戴着面具,半邊臉是被譚林那一鞭子抽出的猙獰紅痕,看上去十分有礙觀瞻。
白禮只期望太後不要去好奇他另一半臉,要他當場摘下面具。
不過等白禮擡起頭,同不遠處的太後對上視線的時候,錯愕都來不及去壓制。
太後聲音聽起來是個中年女人,可白禮萬萬想不到,她竟生着一張同鳳如青看起來年歲差不多的臉,且十分的貌美。
這一瞬間白禮總算是明白,為何有人私下叫太後老妖婆。
按年歲太後的聲音都太過年輕,如今皇帝已死,她已是太皇太後,且她入宮已有四十多年!
如今生得如此樣貌,怎不是妖孽?
而她身邊的那位能人,譚林說的高境修士,也是生得珠玉般溫潤華美的好模樣,兩人一坐一站,哪有半點為非作歹之人的兇惡相。
若是白禮不知他們身份,甚至會贊上一句好一對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