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一條魚·人王
年輕鮮嫩的伴侶, 總是熱情的,鳳如青雖然混沌了幾百年,卻也是容顏未老心先老, 不如初嘗情愛的白禮這般熱烈,只是縱着他的索取,微微仰頭攀着他的脊背。
白禮忘情太過,回過神兩個人已經躺在地上。
他勉強壓抑住自己的沖動, 近距離地借着昏暗的夜色,用雙目寸寸描摹鳳如青的輪廓。
很多唠叨的話到嘴邊,舌尖上轉了幾圈,最後還是咽下去了。
他知道她不愛聽,白禮索性不說。
鳳如青手指輕輕捏揉着他的耳朵, 兩人之間無聲地親昵着。整片林中, 唯有不遠處馬吃草的聲音, 還有輕風帶動樹葉的嘩啦啦響聲。
好半晌,白禮欲望緩下來,這才起身, 拉着鳳如青也起來,給她打掃身後沾染上的塵土, 忍不住低聲道, “我說的你都記着嗎?”
鳳如青嘆口氣, “我還沒老到耳聾和健忘的地步啊小公子。”
白禮是過度緊張了, 他其實哪怕不說, 鳳如青也能感覺到他是害怕的。
若飛霞山莊的事情真的是太後命人所為,那她就真的是個不顧天道輪回因果報應的妖孽。去見這樣的人, 白禮就算善于隐藏情緒, 怕也是很難騙到太後。
但白禮堅持不讓她跟着, 鳳如青擔憂卻也沒有堅持。白禮身帶紫氣,縱使沒有她幫忙,也定然能夠逢兇化吉。
只是她無法洩漏天機去安他的心,只能抱着他低聲說道,“你要快些出來,我在花月湖邊等你。”
這比安慰還要好用,白禮抱着鳳如青“嗯”了一聲,“花月湖邊乃是煙花之地,你也不要大意,小心些。”
鳳如青啧了一聲,“怎的,怕我去找別的小公子不要你嗎?”
白禮氣急,抓着鳳如青肩頭用了點力,“你敢找了,我絕不與你善罷甘休!”
他被她輕易就帶偏了思維,頓時無奈地嘆氣,又說道,“我是說,你這般好看,莫要惹了登徒子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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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鳳如青說,“你一離開,我就把自己從頭到腳都包起來。保證除你之外,誰也見不到我的模樣,沒有登徒子的份,也沒有其他小公子的份,都給你留着。”
白禮被鳳如青說得像個護食的狗,憋了半晌也沒能說出什麽,好在夜色掩蓋住了他的臉色。
他不理鳳如青了,只是同她貼着肩膀,坐在林中等着。
鳳如青慢慢将頭枕在白禮的肩上,閉上眼睛,去刻意聽了一下周遭的聲音,很快睜開眼,對白禮說,“城門口那走商,怕是要遭難了。”
鳳如青說完,白禮疑惑地“嗯?”了一聲,下一刻,便聽到了遠處有人縱馬而來。
白禮正要起身,被鳳如青拉着坐下,“安心待着,不是譚林他們。”
“那是?”白禮看向城門口的方向,看不清什麽,但已經能夠聽到短兵相接的聲音,那一群走商,已經被山上縱馬下來的一行人給圍住了。
“是盜匪。”鳳如青語氣平靜,并沒有要去管的意思。
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有定數,有因果輪回的。這種不平事,拔刀相助固然是好的,可有時候也會因為貿然相助,将某些人的命格牽動到不可預知的方向。
例如這走商,或許只是破財,卻能夠免災,若是財保住了,說不定便會經歷其他的災禍。
當然這一切也不都是絕對,每個人做的事情,還和現世報,累計的德善有關,從品行,口德,是否殺生害命等等等等,很多很多的方面回饋在人的身上,天道自然有一套複雜卻公平的計算方式。
鳳如青也沒懂很多,她知道的大部分都是曾經穆良耳提面命地教她,有時你的善心,或許會變成壞事,但行善與否,是否選擇去幹預他人的命數,卻還是自己的選擇。
鳳如青沒想管,她能看到這群劫持的人,帶着的刀都很鈍,身上沒有煞氣和血腥,很顯然只圖財,不害命。
短兵相接哀叫連連的,看着很吓人,卻沒有傷亡。護城衛懶得管這種事情,在城牆上拿着弓箭吓唬人,并不敢真的射,怕傷了無辜性命。
這世界上,靠着什麽為生的人都有,外地的走商來到皇城地界,血本無歸也是常有的。
官匪相護這種事情,無論在哪裏,無論在什麽朝代,都是存在的。
今夜這走商不巧來得晚了一些,車馬勞頓,距離下一個城鎮又太遠,折返回去也是危險,抱着僥幸心理在皇城門外想要熬上一夜,沒成想還真的遇見了這種事,只能認栽了。
不過今夜這走商又不同,因為白禮一直在朝着那邊看,甚至抓着鳳如青的手都緊了一些。
鳳如青感覺到他變化的情緒,靠在白禮肩頭上懶洋洋地問,“想幫他們?”
白禮搖頭,“沒有。”
他知道自己的斤兩,從不去多管閑事,也不想仗着鳳如青的能耐招惹麻煩。
只是他聽到那邊哀叫連連,似乎還有小孩子,不由得想起自己經年被欺辱的時候,也是這般的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任人為所欲為,一時間心中凄惶。
這世上,總是有很多人同他一樣,白禮不覺得有人同他一樣凄慘而平衡,只會因為這樣覺得悲涼。
鳳如青站起身,不想感受他這傷春悲秋的情緒,走到不遠處随手折了根足有她手腕粗的樹枝下來,三折兩擰地弄出個棍子,沾染了滿手的汁液,對着白禮說,“我去去就回。”
話音一落,人霎時間在原地消失,暗夜中畫出一道風般殘影,朝着那走商的方向沖過去。
鳳如青一消失,白禮頓時也顧不上馬了,直接跟着鳳如青的方向跑過去。
他心跳得很快,不是因為跑的,是因為他知道,鳳如青是為了他才出手的,她……真的太好了。
鳳如青手中提着棍子到了走商所在的城門下的時候,在場衆人,沒有一個反應過來。
她提着棍子,開始上下翻飛地專門撿着搶東西的人的手腕砸的時候,一連砸斷了好幾個人的手腕,周圍人這才發現了鳳如青的存在。
她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美目,那其中也沒有存着任何的煞氣,如兩灣寧靜的湖水,映着夜色的微寒,身形詭異無法捕捉。
這場壓倒性的對戰局勢,瞬息之間開始因她一人扭轉,身形所到之處哀叫連連,只是這一回,哀叫的是那些因為手骨折斷的盜匪。
鳳如青将這些人解決,幹脆利落地洩掉了戰鬥力,那走商這邊的雖然武藝不如人,卻也走南闖北個個精明,一見有能人幫忙,頓時跟在鳳如青的身後。
見盜匪被傷,立即合力将人制住,捆起來,吼道,“天子腳下行強盜之事,明日城門開了,便将你們扭送官府!”
“謝謝這位俠士,不知俠士高姓大名,待明日交了貨,在下可否請俠士去城中酒樓用飯,聊表感謝之意。”
出來說話的是個看上去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山羊胡,面相和善,但眼尾吊稍,眼中透着精明。
他這便是沒好意思直接給錢感謝,畢竟鳳如青打扮的像是江湖俠士。
江湖俠士大多性格孤僻高傲,直接給錢簡直侮辱,尤其是這老板見鳳如青武藝深不可測,不敢輕易打發,這才如此客氣的要請她去酒樓,再行商議感謝的酬勞。
鳳如青卻連看都未曾看他一眼,随手擺了下道,“不必。”
她轉身看向白禮,白禮正朝着這邊奔跑,但鳳如青沒有動身上前迎接,因為她聽到了遠處的馬蹄聲和人聲,很快便至,這次是白禮要等的譚林他們。
果然不過幾息,白禮還沒有跑到鳳如青的身邊,便也聽到了不遠處跑來的馬蹄聲。
白禮朝着鳳如青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便站定,轉身迎着馬匹飛馳的方向跑去。
譚林焦頭爛額,被白禮咬的腿傷,還有他在與截殺的人厮殺時留下的傷,致使他高熱不退,這兩日又都在山中尋找白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不敢耽擱了太後大計,實在找不到白禮,就只好硬着頭皮來皇城複命,幸好白禮不見,好歹還有個八皇子作為替補!
譚林萬萬沒有想到,竟然在這裏碰見了白禮。他帶着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連日尋人,加上日夜奔波,個個狼狽不堪。
而白禮,不知為何憑空出現在這裏,看上去安然無恙不說,張着雙臂攔他們的馬,整個人神采奕奕!
譚林第一反應便是怒火中燒,他折損了多好莊中好漢,這兩日又是如何的心力交瘁,結果這厮竟沒死無全屍,好好地出現在這裏。
他連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常理都忘了,勒馬站定之後,第一反應便是抽出腰間皮鞭,掄圓了手臂,照着白禮便是劈頭蓋臉的一鞭子。
白禮身上沒有武藝,頓時被這十足力道的一鞭子,抽得當場滾出去,面具被抽掉,他才養出一點點肉的嫩白臉上,頓時便是一道猙獰的鮮紅印子。
白禮抱着頭滾在地上,譚林第二鞭抽在他的腰上,他不躲不閃,連一聲都未出,只是趴着向前,從地上撿起面具戴上。
面上因為鳳如青才有的神采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沉郁着一張臉,戴好面具之後,陰恻恻地轉頭看向譚林。
譚林騎在馬上兩鞭子下去,手都在抖,是氣的,也是因為連日趕路加上心中焦灼,還有頻發的高熱,身體已經瀕臨極限。
他如今騎在馬上,分明是居高臨下地對上白禮的視線,可滿腔的怒火,仿若滾過了堅冰。
白禮不吝對他展露出自己尖利的爪牙,即便還不算太尖銳,譚林卻覺得若是有朝一日他得勢,必然會找自己的麻煩。
而鳳如青站在不遠處,面色也冷下來,一雙美目中滿是陰鸷。
她料到譚林會動手,白禮也說這般堵截譚林會吃苦頭,可她沒有料到譚林竟會朝着白禮的臉上抽鞭子。
這人連盛怒之下,也難抛卑劣本性,明知白禮對自己模樣在意非常,專門撿着人的痛楚血上加霜,鳳如青焉能容他還有什麽未來?
鳳如青站在原地未動,那走商不知還在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麽。
鳳如青并不像修煉的時候,能夠利用靈力,也不如入魔的時候,能夠利用魔氣。
但她能夠切割利用自己的本體,将自己随意變換成任何的模樣。
于是她擡手,碾碎自己的一小縷頭發,凝成一縷暗紅色,肉眼根本不可視,如一枚針劃過夜色,極速朝着譚林的方向甩過去。
那枚針并不傷人,只是在到達譚林身邊之後,沒入他腦後代表罪孽的濃黑之中,攪動起來。
很多時候,累積的罪孽,天道總是會清算,不過鳳如青不想讓譚林多活,折辱她的小公子,也不必等清算的那日了。
于是下一刻,就在白禮站起來,沉着臉朝着譚林走過去,欲回答他問話的時候,譚林突然眼睛瞪大,直勾勾地從馬上摔下來了。
譚林四肢扭曲地在地上抓撓了幾下,口吐血沫,很快便睜着眼咽氣了。
鳳如青見他死得這般快,可見其罪孽深重,想必他與飛霞山上的大陣脫不了幹系,真是死得太便宜了。
白禮看着譚林愣了片刻,突然回頭看向鳳如青的方向,鳳如青卻已經不在原地。
白禮心跳如雷,她……為他殺了人嗎?
他口幹舌燥地想,她救他那麽多次,為他一念出手救人,又因他挨鞭子出手殺人,他怕是挫骨揚灰,也還不起她的情了。
譚林一死,剩下的屬下短暫慌亂過後,便很快有一個人出頭,安排白禮上馬,又将譚林的屍體帶上。
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必須要趕快進城去向太後複命。
除了譚林之外,其餘人倒是沒有對白禮有明顯惡意,也沒有人刨根問底,畢竟時機不對。
況且白禮若是不出現,他們此行必死無疑,白禮好歹出現,他們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
一行人驅馬朝着城門口的方向走,到了城門口,帶頭的那個從譚林還帶着餘溫的身體上摸出了玉牌,直接朝着城門上的護城衛扔去。
皇城入夜之後,本是絕對不開城門的,但護城衛看到了玉牌,便即刻痛快地下令開城門。
而那走商也機靈得很,見此機會,頓時上前低聲打點,訴苦塞錢,左右城門也開了,守城門的護城衛拿了錢,便也順便許了這群走商進門。
鳳如青早已混入了走商之中,她方才救了走商的貨,走商自然願意帶着她。
她坐在車上,看着不遠處死去之後,從地上站起來,正在愣怔地看着自己身體,又看向已經朝着城門內走的自己那隊人的譚林,微微眯眼。
她摘下了遮面的面巾,順手接了身邊一個小孩子遞給她的果子,咬了一口,又脆又甜。
鳳如青看着譚林魂體看到自己倒挂在馬上,死相異樣難看的屍體之時,表現出的驚愕和絕望,覺着自己手裏的果子格外的美味……
這時候兩個隊伍錯身而過,白禮騎在馬上,看着鳳如青坐在走商的車上吃果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鳳如青側頭朝着他抛了個媚眼,裝着不認識地開腔,“喲,這誰家的小公子,生得如此俊俏,可曾婚配?”
她将手裏的小果子朝着白禮扔去,隊伍前面的人下意識地提劍擋掉,卻不料鳳如青第一個果子只是幌子,第二個緊接着第一個,穩穩落在白禮的衣袍處。
白禮連忙伸手接住。
鳳如青笑得露出犬齒,又豔又帶着點兇,白禮魂都被勾走了,馬在前進,他的脖子生生要擰到後面了。
但是很快,他便進了城門,再怎麽擰脖子也看不到了。
鳳如青收回視線,她坐着的馬車已經也動起來,朝着城中走,她看向譚林的方向,卻發現譚林已經被拘魂索給束縛住了。
破開虛空之處,站着一身黑袍之人。
鬼鈴叮當,震在人心魂之上,那人朝着鳳如青的方向看了一眼,即便是被濃重的黑霧遮蓋住了面部,鳳如青也能感覺到他心情極差——竟是鬼王。
本來死個人,萬萬是輪不到鬼王親自出馬,奈何譚林身上人命無數,若不及時拘着,會化為難纏惡鬼。
恰逢鬼君不在,鬼官搞不定,他便只好親自出馬。
這人罪孽深重,卻還未到壽盡清算之時,這般因罪孽死了倒也不算有違天道,可弓尤正在睡覺。
衆所周知,睡不好,心情便會很差。
“真會給我找麻煩。”弓尤遮面鬼氣褪去些許,露出一雙銳利的眉目,開口人在遠處,聲音卻響在鳳如青耳邊。
鳳如青沒有應聲,弓尤冷哼,“再惹麻煩,便将你一起抓入黃泉!”
鳳如青作鹌鹑狀,果子也不吃了,用布巾把臉蒙上,轉身不看鬼王,裝着聽不見。
她不怕鬼王,卻不想下黃泉去,好在弓尤并沒有追究,很快便拘着譚林,消失在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