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篇(二)
伏月決計今後再不去那小院子。
可是,今日,秋兒的紙鳶落在了那小院子裏。秋兒是伏月的幺妹,方六歲,膽子小得很,也是個從小聽着那小院子的鬼故事長大的,自己不敢去,只有哭兮兮地求了一貫好說話的月姐姐去幫她拾紙鳶。
小丫頭哭得梨花帶雨,伏月一心軟,終是應下秋兒,二話不說自往那小院子去了。
白日裏小院子雖荒蕪,卻不陰森,只是彌漫着一種蕭瑟凄涼的意味,像是已步入了秋,只有頹唐的詩人才會為之飲酒嘯歌。
通過院門看去,小院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人,也不見冥,映入眼簾的僅僅是單調的灰黑與草色。伏月暗舒了口氣,自己并不必怕,冥那樣鬼似的女子,遇到這豔陽高照的白天,該是出不來的了。伏月不再顧忌,兀自走進小院子尋起紙鳶。
卻不知秋兒那丫頭的紙鳶究竟落在了何處,伏月轉遍了院子也找不到。好容易搬開疊在一起的磚石,伏月才發現那折翼的紙鳶夾在殘牆的縫隙中,牽着一段半臂長的細線。伏月伸手去夠細線,卻終究差了兩指的距離,伏月無法,只有小半個身子擠進牆縫較寬的一側去抓那繩子。好容易将細線握在手裏,伏月忽然聽得頭上有些聲響,她忙往外退,到底晚了片刻。
腐朽的橫梁就要砸下來,伏月只聽得耳邊一聲“危險”,被一只冰涼的手拽入一個柔軟的懷抱中。
伏月驚魂未定地擡眼,卻是冥那隐約着火苗的眸子。她臉上斂去了輕佻的笑意,微皺起眉,眼尾的紅更深了些。
“你要尋什麽東西,喚我幫你便好,”冥低語着,指尖輕輕附上伏月蹭傷的手背,“你知道我的名字的。”
伏月不說話,耳根微紅,從冥的懷裏掙脫開來。手背的傷離了那一抹冰涼,在陽光的灼燒下微微發燙,冷汗順着指縫滑下,沾在紙鳶面上。
伏月轉身就走,冥想拉住她,這回卻只是輕輕的一扯,手便從伏月的袖口滑落。伏月疑惑回頭,卻見冥咬着牙緊抓着左臂的衣袖,她本就蒼白的臉更失了顏色,見伏月回頭,只背過身去不讓伏月看見。
伏月繞過去拉開冥的手,那雪白的臂上是一大塊兒泛出青紫的擦傷血痕,周邊卷着細小的沙粒。血浸濕周邊的衣裳,卻因為是紅衣不甚看得出。
“這傷是方才留下的?”伏月盯着冥的眼睛問。
冥壓下眸子,也不否認,只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伏月一眼将冥唇邊的笑瞪回去,一手拿着紙鳶,一手拉了那不自惜的女子出院子。
“月兒要帶我去哪兒?”冥邊走邊問,她記不清多久之前自己也被這樣拉着。彼時,她以為那只拉住她的手永遠不會松開,可她漸漸曉得了,每一條路,都會有終點,每一場相遇,都會有別離。
“與你處理傷口。”伏月回看一眼,不停步。
回到房中将紙鳶還給秋兒,伏月便至庫房取了紗布與藥來。
冥很安分地等着伏月。秋兒還未離去,抱着紙鳶不知與冥說些什麽,笑嘻嘻地出門來,正碰上伏月。
“說了什麽,這麽開心?”伏月柔聲問秋兒,這小丫頭分明方才還在擔心弄壞了紙鳶會挨罵。秋兒笑着指了指屋裏,“紅衣裳姐姐說,過幾日會送秋兒一個新紙鳶呢。”秋兒想着,紅衣裳姐姐不愧是月姐姐帶回來的人,和月姐姐一樣又漂亮又好心。
“想不到你竟會做那小孩子的玩意兒。”伏月拿一方素白的帕子輕輕将冥傷口上的沙粒掃下,又将冰涼的藥膏抹在那還在滲血的傷口上,用紗布仔細将傷口裹好。
“想不到你竟會主動開口問我。”冥挑了眉,微笑着回敬伏月。
伏月淡淡掃一眼冥,收好桌上的藥瓶,“那我便不問了。”
“月……月兒。”冥以為伏月要走,只有又拉住她的衣袖。冥手臂上有傷,伏月甩不開她,便任她拉着。
“你傷好之前可以留在這兒,當然,若你不願,我也不強留你。”伏月拖着那火紅的“尾巴”,将藥瓶和紗布放在靠牆架子上。冥的傷并不是要命的重創,伏月也不知自己為何留她下來,或許是因為冥救了自己,又或許是奶娘不在,伏月不希望這屋裏從此只剩一個人。
冥抓着伏月的衣袖不撒手,算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