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浪子
蔣氏已死,大少爺用一個銀镯和一條鐵鏈鎖住我,那是他給我的懲罰。
我被囚禁在文園裏,不知度過了幾多日月。
這期間,發生了不少事,其中就包括大少爺的夫人滑胎一事。
說來這事還得怪我:聽說大少奶奶滑胎,是因為吃了我種的苋菜。
那日,我用過午膳後,沏了一壺茶在屋裏幹坐着。一杯茶沒喝完,院子嘩嘩地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沖我這屋裏來的。
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聽見黎叔慌張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文園傳來——“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黎叔還是這樣冒冒失失,可是這一次,我沒有心情再笑話他了。
屋外天色轉暗,雲層低壓,風聲呼嘯過堂。看來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黎叔跌跌撞撞地跑到我身邊,因為步子太急了,有點收不住,半邊身子順勢摔倒在地上。
“怎麽了?”我趕緊扶起他,凝神問道。
“出、出事了!”黎叔氣喘噓噓,胸口高低起伏着,此刻連話都說不順暢。
我心裏有點着急,為了穩住黎叔,硬是将撥亂的心跳壓了下來。我咽了咽口水,幹巴巴問:“黎叔,你慢點說,誰出事?”
黎叔蠟黃的臉上布滿了大汗,雙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臂,模樣猙獰,“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滑胎了!”
大少奶奶滑胎?大少奶奶何時有孕了?
這黎叔果然是個死心腸的,子嗣的問題,他竟然比主人還要緊張。竟然會忠心到這種地步,不知是可悲還是可敬了……
我心中一嘆,用力将黎叔扶到椅子上,想着寬慰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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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滑胎确實不幸,不過,黎叔你也用不着這麽擔憂,大少爺正值壯年,以後子嗣還是不會少的。”又何必你來擔心呢?江祺這個人,是永遠不會讓自己絕後的。
沒想到此次黎叔并沒有被我的話哄住,他猛地搖搖頭,“不是,不是。我們惹禍了!”
我一愣,扶住黎叔的手忽地一下松開了。
黎叔眼睛死死地盯住我,嘴巴無聲地一張一翕,最後結結巴巴說道:“阿柴,你、你、你種那苋菜真的是為了謀害夫人?”
我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怔了半天才想明白。
呵。原來是怪到我頭上來了。
我搖搖頭,“我根本不知道夫人有孕。”
黎叔失神般點點頭,口裏喃喃道:“對啊,對啊,你肯定不是有心的——”
早在大少爺娶妻之前,那塊菜地便種上了苋菜,到後來大少奶奶吃了苋菜滑胎,這能怪到我頭上?
能。其實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已經做好承受的準備。可我左等右等,始終等不到人來問責,此事居然就這樣不了了之。
後來又過了些時日,我的身子漸漸變得越來越乏,總覺得睡得不夠。黎叔幾次來找我,見我總是懶洋洋地躺在床上,難免有點不滿意。在他的眼裏,我相當于一個廢人——不能為江府作任何貢獻的閑人。以前我好歹還能種點苋菜供應後廚,可自從大少奶奶滑胎後,那塊菜園便被封起來了。
我自己住在文園,不需要伺候任何人,也沒有人伺候我,現在的身份與其說是個仆人,倒不如說是個死人——被人遺忘得一幹二淨了。如此也好,樂得清靜。唯一遺憾的是,我的腳上帶着鎖铐,活動的範圍被限制在房間之內,即便想看看外面的風景,也只能坐在房門門檻邊上往外眺望幾眼。
“阿柴,我說你這孩子不能這樣!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天天這麽懶是個什麽事?”這是黎叔第三次看到我日上三竿了還不起塌了,能忍了這麽久才說,其實黎叔對我已經足夠寬容了。
我讪讪支起身來,只不過動了幾下,就覺得腦袋沉沉的。
難道是睡多了?我當下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你是不是生病了?”黎叔見我臉色不對,走了過來。
我坐起身來,靠在床頭,活動活動手臂,回答道:“沒有吧。只是有點乏。”
“你這臉色着實不好。”黎叔的眉頭皺了起來,把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神色有點驚慌,說:“我怎麽瞅着你又瘦?不過幾天的日子,怎麽看起來瘦了這麽多?”
黎叔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讓我不得不在意。
我将手臂擡到眼前一看,确實是瘦了一點,連左手上的銀镯都松動了一點。再瘦一點,說不定能把手镯退了出來呢。
我笑了笑,把老話翻出來,“黎叔,我胖不起來的,不然怎麽能叫阿柴呢?這要是胖了,就名不副實了。”
我的打趣并沒有讓黎叔眉頭舒展,他在茶桌前坐了下來,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一杯水下肚,黎叔突然吐了一口濁氣。
“阿柴,你到底是犯了什麽錯事?”黎叔轉過頭來看我。
我臉上擺出你不是明知故問的表情,“黎叔你不是知道的嗎?謀害子嗣一事啊?”
黎叔沒好氣瞪了我一眼,幹癟的嘴角抽動兩下,皺眉說道:“不是這件事,你是做了什麽忤逆大少爺的事,所以才被鎖在這兒……”
我保持緘默。
黎叔似乎根本不期待我的回複,繼續說:“你犯得着跟大少爺對着幹嗎?我看大少爺也跟過世的江老夫人一樣仁慈,不然哪裏會這麽縱容着你呢?”
是嗎?連黎叔都覺得他們一般仁慈。
我心裏冷笑:江祺,你活成了你最厭惡的人。
“你不要擰不清自己的身份。”黎叔又說,“我們這些人是什麽?啊?下人啊!最下賤的!我們都是簽了賣身契的,別說其他了,就是這條命都是掌握在主子手裏的啊。照我說,你之前對大少爺的态度那已經是大不敬了,即便被杖死了,旁人都只會拍掌說做得好,沒人會說大少爺一句不是。你自己掂量掂量吧,大少爺是不是對你份外仁慈了?恩?”
聽到此處,我也忍不住點點頭了。
黎叔見我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看你看,你能這麽想就對了。你現在可以住在文園,有瓦遮頭,有飽飯吃,那都是大少爺的恩賜。你要是一直不識好歹,哪天大少爺不再縱着你了,不念舊情了,你說你又該怎麽辦呢?”
許是我臉上猶豫的神情鼓動了黎叔,他越說越起勁,黃黑的老臉上肌肉一下下抽動着,恨不得對我掏心掏肺:
“你也別擔心。這樣吧,等大少爺回來了,我勸你趕緊去跟大少爺服個軟,認個錯。你以前跟大少爺是有點交情的,想來大少爺也不會為難你。等事情掀過去了,你以後好好為大少爺幹事,混個職位,攢點錢,說不定能娶妻生子,日子總也比現在這樣強。”
我不忍心打斷他的話,終于等他說完,才接住他的話茬:“大少爺外出了?”
黎叔一愣,“啊?對啊,你不知道?”
我搖搖頭,又問:“大少爺走了多久了。”
“都出去大半個月了。你看你看,我說得沒錯吧!你也不知道關心關心大少爺……”
我趕緊打斷他的說教,問道:“大少爺是去跑商了?”
黎叔點點頭,說:“應該是吧,帶了一大隊的人走了,聽說這一趟的生意跟朝廷有關系,大少爺很慎重。”黎叔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放低,像是有什麽忌諱。
我心裏有了計較,但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現在家裏是大少奶奶在管着?”
黎叔再次點點頭。
事情已經明了,沒什麽好多想的。我當下作了決定,對黎叔說道:“黎叔,你先回去吧。我已經想明白了。我這幾天好好養養身子,等大少爺回來了就跟他斟茶認錯。”
話音剛落,黎叔已經喜逐顏開,連忙站起來道:“好好好,你能想明白就好!我這就走,這就走,你好好休息啊!”黎叔一邊說着,一邊退出了門外。
打發了黎叔,我從床上起身。屋裏黎叔已經給我打好一盆涼水,我洗了一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