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威逼
我盯着面前的一張薄紙,又擡頭看他,腦裏有點懵了。
他現在又在玩些什麽把戲?我一時間竟然看不明白了。
大少爺将死契穩穩遞到我身前,手一動不動,似乎沒有收回的打算,見到我疑惑的表情,甚至揚揚下巴,催促我拿着。
無論如何,我都不敢相信大少爺真的如此輕易就兌現當初的承諾,手有點顫抖,終于接過面前這張賣身契。
“你自由了。”大少爺嘴角噙着笑意,溫和道。
“我……我,真的可以走?”胸口中激蕩的情緒,導致我說話都斷斷續續。
這張死契已經在我手中了,我真的可以自由了?!
大少爺俯下身,臉幾乎是貼着我的臉,拉長聲音說道:“阿柴,你看你,又誤會了吧。你是自由了,可我并沒有允許你走啊。”
我愕然擡頭,鼻尖碰上了大少爺的臉,他卻紋絲不動,一步都沒有躲讓。
“什麽……什麽意思?”
大少爺此時才直起身來,冷靜說道:“我所承諾的自由,是将死契歸還與你,并沒承諾讓你離開江府。”
“可是——”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急急說道:“你已掌權江家,也不需要我這個無用之人留在此處了。”
大少爺伸出左手,将我的手輕輕握住,說:“阿柴,你真的不懂嗎?為什麽我要留你在江府。”
我猛地搖搖頭,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怒道:“我不懂……”
他怎麽會這麽無恥!
許是我突然間暴動的情緒吓到了大少爺,他連忙傾身上前想穩住我。他一靠近,我心裏厭惡得厲害,瘋了一般揮起拳頭砸向他。大少爺哪裏被人這麽對待過,瞬間就被我惹怒,霍地伸出兩只手分別握住我手腕,将我死死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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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中毒後,身體本來就弱,後來好不容易調養過來,可這些日子油鹽不進,身體每況愈下,又哪裏是大少爺的對手。
可我已被氣煞,顧不上強弱之別,被大少爺半拖半扯着從床上爬起,蓄力一腳踢到大少爺腹部。這一腳突如其來,不可謂不用力,大少爺顯然也沒有防備,疼得俊臉一皺,松開手來捂住自己的小腹。
我又是用盡全身力氣,再掃過去一腳,重重踢到他背上,将他踢得踉跄跌倒。
好不容易解脫了禁锢,我不再遲疑,大口喘着粗氣,跌跌滾滾朝門外跑去。
“抓住他!”身後傳來大少爺怒不可遏的一聲暴喝。
當時我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念頭:跑!
逃不逃得掉,跑不跑得贏,被抓回來是什麽後果,這些我通通沒有想過。
原本在門口守着的人大概也沒料到會突然竄出這麽一個黑影,還沒來得及看清,仍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大少爺連聲暴喝,他們才回過神來。事先沒有做過規劃且身子羸弱,很快,我就被一擁而上的守衛死死壓在地上,掙紮不得。
接着,大少爺從房間裏慢慢踱步出來。
一下子,四周的人都屏住呼吸,停下動作,連箍着我的手也沒有那麽用力了。
事已至此,我也終于清醒過來了。
毆打大少爺,意圖不軌,這是什麽罪?夠讓他把我杖責嗎?
希望可以。
我擡頭狠狠剮了大少爺一眼,他端正地站在門前,一身衣服收拾熨帖,絲毫沒有剛才被我踢倒在地的狼狽痕跡,只是臉色難看得厲害。
只是一眼,我就低下頭,認了命似的趴在地上。
混亂中的匆匆一瞥,我不着意窺見他微微泛紅的眼圈,心裏莫名其妙哽得難受,只好緊緊閉上眼睛來。
大少爺沒下指令,四周的下人誰也不敢動,更不敢催促,只能盡職地将我反手壓在地上。我的臉被地面石粒和細沙磨損破皮,火辣辣的痛感一陣接一陣地傳來。
過了好一會兒,終于聽到他陰冷嚴厲的聲音:“送他回房,好好看着。若是出了什麽差池,拿你們是問。”
在場的人滞了片刻才唯唯諾諾應聲,想來是被大少爺的命令怔住了。
沒有責罵,沒有處罰。
然後,就有人野蠻将我拉起,抓着我手臂将我押走。
我頭發散亂,臉上都是污泥灰塵,這般蓬頭垢面,仿佛時光倒流又回到了胭脂樓的日子。漸行漸近,相隔不到一丈的距離,我垂下的眼眸瞥見大少爺的衣袍一角,在我們即将擦身而過的時候,恍惚聽見他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輕柔且綿長,像是惋惜,像是哀嘆,像是無奈,更像是我的自作多情。
“找劉大夫過來給他看看。”大少爺對身邊伺候的人吩咐,那人很快就恭敬應了一聲:“是!”
我嗤笑一下,不以為然繼續往屋裏走。
“阿柴。”大少爺忽然叫住了我。
我一下子睜開眼睛。押解我的人緊跟着配合地停下了步子。
“我必須提醒你,最好配合大夫治病,如若你還像之前那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我有的是辦法治你。”大少爺瞥了我一眼,冷冷道:“不要不以為然,我現在就明确告訴你,從即刻開始,你再有一頓飯不吃,我就殺了給你送飯之人,你不吃一頓,我就殺一人,殺到你肯吃為止。”
別說是我,在場的人,沒有一個能夠聽了大少爺的話而不震驚的。
這話簡直荒謬極了,我睜大眼睛,瞪住他,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但我是見過他的手段的,随即氣極反笑,睥睨着他道:“大少爺,你殺你的人,與我何幹。既然你有的是奴仆,随便打殺也不心疼,那便随你心意盡管殺吧。”
大少爺對我的挑釁不以為然,幹脆道:“行。我話已經說明白,你聽懂了就好。”說完轉頭像身邊的管家吩咐道:“一會兒讓廚房的黎叔給他送飯。”
管家一愣,看樣子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先拿黎叔開刀,但還是很快鎮定地點頭應下。
大少爺果然說一不二。
就像他要掌權江家,就像他要報複蔣氏,都是有跡可循,說到做到——為了拿捏蔣氏,他找江璘開刀;為了控制我,他又将黎叔搬到明面上來。
劉大夫過來給我看完病後,沒過多久,黎叔便端着食盤進了我的房間。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黎叔洪亮又熟悉的聲音遠遠從門口外傳來,叫了我一聲:“阿柴!”
還是和從前那般憨直又沒有分寸,完全沒有他這個歲數該有的穩重。
可我一聽到他的聲音,卻有種重見故人的親切感,心頭一暖,也跟着應了一聲:“黎叔。”
還沒來得及多說,黎叔就急忙将食盤哐當一下放在桌上,疾步向床邊走來,痛心疾首道:“阿柴,你怎麽變成這個模樣了……”他欲言又止,抿了抿,最後才責備道:“你看你這瘦得,不成人形了!這手臂,就和那會兒在廚房當差的時候差不遠了。唉,還真是越活越倒退!你說你幹嘛要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我自知理虧,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黎叔,只是略帶虧欠地又叫了他一聲:“黎叔。”
黎叔在床前的矮凳坐了下來,黝黑的臉上擰起兩道粗眉,開門見山說:“你說你是什麽回事?你怎麽總是要惹大少爺不爽快呢?阿柴,你給我說說,我今天非弄明白這原因不可!”
我擡眼望了望黎叔,又收回目光,嘆道:“黎叔,你就別問了。”
“我不管!最好是大家都不管!這世上也沒人管你了是不是?你心裏打的是這個算盤?”黎叔顯然是氣壞了,聲音也大了起來,像蒼蠅在我耳邊嗡嗡地不停繞來繞去,“你做了什麽令大少爺如此動怒?啊?你告訴我啊。哦,好,你一句話,就讓別人都別管你,別多管閑事是吧?大少爺今天的命令你沒聽到嗎?整個文園都傳遍了!好,不管你得了,然後掉腦袋得了,反正不關你的事——”
“黎叔,”我打斷他,說:“大少爺只不過是想用這樣的方法讓我屈服,我……”
黎叔張了張嘴,有點愕然,緩了緩,漸漸平靜下來,幹巴巴問:“那你打算怎麽做?”
還能怎麽做?有這麽一個無恥又心思缜密的主人,你還能怎麽做?
除了屈服吧。
一瞬間,有種被抽掉脊椎的感覺,全身頹敗無力起來。
被蔣氏接到江府來,并非我的意願;簽下死契,是威逼;江璘和綠菡的性命,我救不了;拿回死契,我的|自由仍不能做主;現在,還拿黎叔的性命來逼我就範……
就好像我的一生終如浮萍亂蓬,聽天由命,無法做主。
風無定,人無常,我亦萍蓬飄轉久,蹤跡兩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