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囚牢
我再次被囚禁起來,不是在羅府,而是囚在江府文園,我從前的房間。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責罰。
為何不将我押回羅府?我心裏暗自納悶,難道大少爺已經不忌諱江老爺了?他就不怕惹了江府當家不爽快?還是大少爺有其他的圖謀?又或者他已經……
心中有萬千想法閃過,可終歸是要驗證才行。
只是,現下到了江府,想打探消息就不像從前那般容易了。除了每天定時送飯的人,我根本沒法接觸其他人。也不知道大少爺給他們下了什麽命令,這些人都對我避如蛇蠍,送飯的時候連氣都不敢多喘幾口,恨不得一股腦完成任務,好快快離去。
我讓門口看守的人傳話,說要見大少爺,頭幾次得到的回複是很幹脆的兩個字——“不見”,到了後來,便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了。
再這樣子下去,我得瘋。
沒有法子了,我一沒功夫在身,二沒有錢財在袋,三無握權在手,簡直可以說是手無寸鐵,唯一剩下的、能夠折騰的,便只有自己這副身軀罷了。
反正身子已經不好了,要倒下也不是什麽難事。後來,我病了,也如願以償見到了大少爺。
從虛弱中醒來,睜眼便看見大少爺坐在我床前,一動不動地俯身望着我。
那一刻,我還以為是夢。
足足有一刻鐘的時候,我們就這樣兩目相對,不言不語。我試圖從他的眼中看出點什麽來,可是他一雙黑目如同古井無波,不帶情緒,無喜無悲,不為所動。
最後是我先熬不下去了。
幹澀和猶如針紮的刺痛迫使我緊緊閉上眼睛來,溫熱的淚水從縫隙間滑落,瞬間就沾濕了鬓發。
過了片刻,我艱難地睜開眼睛,牽連着眉頭也皺起來,水光朦胧中朝大少爺看去。
他此時正垂着頭,一只手輕輕撐着額頭,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随着年齡的增長,他的眉眼愈開,相比年幼時的俊美無暇,現在的他變得剛毅起來,輪廓銳利,棱角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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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驚惶不定的時候,我也曾試過誠心祈禱上蒼,可一次都沒有應驗過,沒想到唯一的無心一慮,現在竟成了真——眼下青痕和眉間深深的印痕,無不顯示他的陰鸷和威嚴,大少爺真的越來越像羅家大舅了,不不不,應該說,他愈來愈像所謂的一家之主了。
許是見我久久沒說話,大少爺沉不住氣先開口了,聲音一如以往的平靜,隐約間似乎還帶有一絲懊惱:
“之前在群芳樓,你不是教訓我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輕賤嗎?現在這副樣子又是想做什麽呢?”
我一時哽咽,聽到大少爺熟悉的聲音,心頭千言萬語一時間無從說起,只好趕緊閉上眼睛,收斂起自己險些外露的情緒。
房內再次陷入了靜默。
良久,大少爺再次開口,語氣冷淡:“看來你是無話可說。”說着,他就站起身來,準備往外走。
我聽到動靜,連忙睜開眼睛,沙啞道:“大少爺,你最近睡得好嗎?”
明明心中想問的不是這樣的問題,可是一看到他落落寡歡的臉,沖口而出的話就變了幾變,最後變成這麽一句久別的問候。
大少爺站定了,轉過身來面對我,緊繃的臉色舒緩了一些,然而他還是沒有再坐下來。
“還是和從前一樣。”終于,他輕緩說道。
我掙紮着從床榻坐起身來,盯着他,問:“大少爺,你還記得我們之間的交易嗎?”
大少爺沒有立即回話,只将眉頭輕輕一挑,用陰沉的目光審視我。
看來他是在等我把話說明白,我艱難撐着雙臂,挪着身子靠在床頭,繼續道:“當年初春,文園之約,大少爺你掌權江家之日,便是我重得自由之時,大少爺,這交易還算數嗎?”
我一邊說着,一邊留意看他,連他臉上細微的表情都不放過。直到話音落下,大少爺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嘴角輕輕扯動,似乎是在笑。
“當然。”大少爺笑說,“當然記得。”
我的心當下一沉,他回的是“記得”,并非“算數”。他的笑容太古怪了,讓我不得不多心:事情恐怕不如我想象的順利。
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話已出口,斷沒有收回來的可能,我只好硬着頭皮問下去:“那現在交易算是達成了?”
“哦?”大少爺眉毛挑得更高,嘴角扯起加深了剛才還若有似無的笑容,饒有興致地說:“阿柴,我們當日定下的約是我掌權江家呢,眼下江府當家還是我父親呢,你就迫不及待了?”
我已經煩透了跟他虛與委蛇,也沒氣力再跟他周旋,直接回道:“大少爺,我不傻。偌大的江府,如果現在不是由你掌權了,你又怎麽會讓我回到江府中來呢?你不會在這種關鍵時候惹怒江老爺,除非——”
我眼睛與他四目相對,已經沒有什麽好隐藏的了,“除非,你已經不忌憚他了。”
大少爺立在床前,久久沒有說話,而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我。仿佛過了千萬年之久,久到他足夠把我看透,才悠悠開口,話語間還帶了調笑的意味,“阿柴,還真是瞞不過你。”
“父親因為江璘敗壞家風這一事,本已氣憤難當,後來江璘跟綠菡殉情一死,他更是氣出病來,現在已經卧床不起了。那個賤人還顧念着病孫兒,強撐着沒有倒下,也是夠頑強的。不過,現在她唯一的倚仗都成一抔黃土了,她又能翻出什麽風浪來呢。阿柴,你說得沒錯,眼下江府已經交到我手裏來了。”
聽了他的話,我也不覺得驚訝,江府的情況其實和我心中猜想的相差無幾。
“為什麽還留着大夫人?”我追問。
大少爺微微眯起眼睛,不答反問:“阿柴,那個女人不值得你這麽叫。記住了?”
到了這種時候,他還有閑情逸致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我沒理會他。
大少爺閑步走近,整個人幾乎貼着床沿,輕輕擡起手,撫摸我臉頰,呢喃輕語:“剛說你聰明,這會兒又犯蠢了。怎麽說蔣氏現在還是江老爺正兒八經的夫人,我怎能輕易就除掉她呢……”
不是不能,怕是不想吧。
大少爺哪裏會讓蔣氏輕易求死。死了,不過是眼睛一閉,一了百了,又怎麽比得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生不如死,茍延殘喘,日日夜夜,擔驚受怕,受盡折磨,猶如永堕地獄——
所以大少爺才會留下江璘的血脈,讓襁褓中的嬰兒吊住蔣氏的命。那麽接下來呢,他準備做些什麽來折磨蔣氏呢?還有什麽是蔣氏看重的?大小姐江蕊?大少爺又打算怎麽出手?
大少爺纖長的手指還貼着我臉頰,來回輕撫,觸感如同冰涼的碧石,激起我一身雞皮疙瘩。我微微側過頭,避開他的手。
“既然如此,”我說,“大少爺,現在可以給我自由了嗎?”
大少爺也不見尴尬,不着痕跡收回手,低聲問道:“阿柴,你想去哪裏?”
我有片刻的呆怔。
去哪裏?我确實沒有想過。只是這些日子,深思熟慮有了一個結果——那便是我不願意再留在江府,不願意再留在大少爺身邊。自由,是我現在最想要的。外面天大地大,得了自由,難道還沒有一處容身之地了?
思及此處,我果斷開口道:“大少爺,我自有去處,就不牢你挂心了。”
“我卻是不知阿柴早已安排好去處。看來你對我能掌權江家的能力是深信不疑呢。”大少爺說話的語氣從來沒有這樣古怪過,簡直算得上詭異了。說完,他忽的一下子笑了出來,那不是喜悅的笑意,而是充滿諷刺的譏笑。
剛才沒來得及舒緩的氣氛瞬間又繃緊幾分。
我緊抿雙唇,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阿柴,我想你是誤會了。”大少爺笑着搖了搖頭,臉上都是無奈的寵溺,“我剛才已經跟你說清楚了——現在江家——由我來掌權。”
我生硬問道:“所以呢?你想出爾反爾?”
大少爺還是搖頭,幽黑的雙眸像追逐獵物般盯着我,氣定神閑又志在必得,連同笑意也更深了,“不是。我答應過給你自由身,便會做到。你的死契,我已經用江璘的兒子交換過來了。”
他竟然算計到這份上!
一口濁氣猛地沖上喉頭,險些将我噎住。但很快,我就逼自己平複下來。是啊,還有什麽值得驚訝氣憤的,我不是早就知道他的性情了嗎?所有的人,都不過是他手上的棋子,每一步他都處心積慮,汲汲營營,可謂算無遺策……
大少爺一邊看着我,像是在看什麽賞心悅目的玩物,一邊從懷裏掏出個東西遞到我面前,說:
“阿柴,你的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