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手段
從天明寺回來,我便形同被囚禁在羅府。我知道,必定是大少爺向羅府這邊下了什麽命令,不然,我的活動範圍也不會被控制在房裏,不得随意踏出房門半步。
我本以為,我不聞不問,就可以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事實證明,我錯了,而且錯得徹底。
是啊,即便我不願承認,大少爺也依舊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繼續着他的計劃。
到了後來,事情鬧得城裏衆人皆知,想假裝聽不見都難。從平日裏看守我的小厮他們的談話中,便能聽出些蛛絲馬跡,再花些錢銀,打聽消息就更不是難事了。
中元節過去沒多久,江府裏傳出一宗醜聞來:江大少爺新納的寵妾居然跟江二少爺暗通曲款,并且珠胎暗結。
這事是如何被揭發的?首先是源于江二少爺的一場病。
江二少爺這場病來得有點蹊跷,沒有預兆,可以說是突如其來、無緣無故地,江府二少爺便一病不起。江府急了,趕緊請了大夫來看。請來的這位大夫姓劉,在城裏很有名。劉大夫一共三十多年的行醫經驗,江府便占了二十多年的交情,算來也是老熟人了。劉大夫到了江府,一番望聞問切過後,驚駭地發現江二少爺患了難以啓齒的病。
衆人看劉大夫支支吾吾,暗自料想到事情不好了。
江夫人蔣氏硬着頭皮詢問劉大夫。
劉大夫猶豫半天,最後同樣硬着頭皮說了——江二少爺居然是患了花柳病。
一石激起千層浪,江府裏的人都驚呆了。
江二少爺的母親江大夫人又驚又怒,不肯相信自己潔身自好的兒子居然會患此重疾,直言大夫在騙人。可這劉大夫德高望重,又怎麽會騙人呢?
衆人再看江二少爺的病症,心裏也約莫清楚劉大夫的診斷應該是無誤的,只不過嘴上不敢說罷了。
那麽問題來了,潔身自好二少爺怎麽突然就患了這種病呢?
衆人心思百轉,還沒來得及猜想,江大少爺院裏新納的妾室綠菡便出來認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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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妾室綠菡原是青樓出身的女子,被江府大少爺引為紅顏知己,最後力排衆議納了綠菡姑娘為妾。這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在風月場所還傳為一樁佳話。誰也沒想到,原來江二少爺偷偷出入群芳樓,早已與綠菡姑娘暗通曲款。兩人情綿意濃,一來二去,不曾想便珠胎暗結了。
江府大夫人對二少爺一直都嚴厲得很,想要她同意綠菡姑娘入門無疑是難于登天。眼看着肚子漸大,馬上就要瞞不住了,兩人居然想出一個辦法來,便是以計哄騙江大少爺,讓他誤以為孩子是他的。這樣一來,江大少爺仗着大夫人的寵溺,力排衆議,納了綠菡姑娘進門。
本以為用這招能夠順利瞞天過海,誰能想到這時候綠菡姑娘卻患了花柳病毒?這事,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了江府後,綠菡又偷偷和江二少爺行了房事,不提防把病毒傳了給江二少爺,兩人雙雙染病。
最後,才有了這麽一出。
綠菡姑娘聲淚俱下地陳述完自己罪孽,話語剛落便撞牆要死,衆人吓得趕緊拉住她。
江大夫人咬牙啓齒,恨不得手撕了她,可是念及她肚子裏的血脈,即便再不甘心也強忍着暫且留她一條性命。
真相一出,衆人嘩然。
誰能想到人前這般乖巧天真的江二少爺居然心機不純至此,毫不留情地坑自家大哥呢?可憐江府大少爺平白替人養了便宜老婆便宜孩子,真是吃了好大的虧。
世上偏偏又沒有不透風的牆,饒是江府拼了命想将家醜瞞住,最後卻仍是鬧得滿城皆知,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有傳言說,事情敗露後,江老爺當着江府衆人的面,将江二少爺打了個半死,最後還是大少爺給勸住了。也有傳言說,江二少爺羞愧難當,暗自尋死了,只留下遺腹子一個。又有人傳言,二少爺和那位妾室綠菡已經被大少爺偷偷放走了。
一時之間,衆說紛纭,真相迷離。
一連幾個月,江府大門緊閉,江老爺連生意都不談了躲在家裏不肯見人。倒是江家大少爺看得開,該出門的時候還是照常出門無誤。雖然有人嘲笑他,但也有人同情他,被弟弟這般算計并不是他的錯,只能說明他心善純良,衆人也就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指指點點。
我打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事發幾個月後,風波似乎已漸漸平息。
我從袖子裏掏出一袋銀兩,塞到看門的小厮懷裏,問他,究竟江二少爺如今病情如何?是死是活?綠菡姑娘肚子裏的孩子生下來沒有?
他将銀兩收進懷裏,搖搖頭,說,這些秘辛我也打聽不到。
于是,幾天後的一個深夜裏,我将他打暈,偷偷跑出羅府。
從前跟在大少爺身邊辦事的時候,翻牆進出早已輕車熟路了,我沒費多少功夫就溜進江府。
我在文園小心翼翼尋了半天,卻沒找到綠菡姑娘的住處,又擔心繼續尋下去會驚動大少爺,權衡之下,只好先去江璘那邊探探情況。
沿路的每一步都好像是踏在回憶的路途中,曾幾何時,我往返文園和二少爺房間替他掩護。那時,走的便是腳下這條隐蔽的路。
時隔至今,我突然覺得沒臉面再去見江璘一面,連提步都覺得艱難。
然而,最後我還是再次站在江璘房門外。
當我輕輕翻開江璘房間的木窗時,一股濃重的塵黴味夾雜着刺鼻的藥味便撲面而來。我動作一頓,冷靜了片刻,才收斂起內心的起伏,抓住窗柩,騰身跳進屋內。
屋裏漆黑一片,根本沒人活人存在的氣息,我蹑手蹑腳往床上摸去,床上空無一人冰冷得滲人。即便我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江璘不在房間裏。
沒有辦法了,只能再回文園打探消息了。
我前腳離開二少爺住的院子,後腳溜回文園,便看見文園裏燈火通明。大少爺帶着幾個家仆,威風凜凜地伫立在廳房門前,一副請君入甕的氣勢。
我嘆了一口氣,心裏突然很是沮喪地告訴自己,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被他洞悉。
大少爺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人宰割的善于僞裝的少年了。這些年來,他卧薪嘗膽,步步為營,已經不需要再忌憚些什麽了,所以也不需要再在別人面前僞裝。
現在就連在我面前也同樣如此。
我緩緩往院子裏走,接着越來越亮的燈火,我終于看清周圍的事物——院子四周竟挂着刺眼的白燈籠!
我腳下一軟,已經走不動了。
大少爺站在臺階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你終究還是來了這一趟。”
我慘笑一下,回道:“大少爺等了很久?”
大少爺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既然你不喜歡羅府,那麽便回來吧。”說完,他揮揮衣袖吩咐旁邊的手下:“将阿柴鎖回他從前的房間。”
我張嘴剛想說話,大少爺已經轉身擡腳往屋裏走去。
那幾個手下立即應了一聲,就來抓我。
“江璘和綠菡姑娘呢?”我當下心急,也顧不得其他,掙紮着嚷了出來。
大少爺停下步子,轉過身來,看着我,語氣平淡而冷酷:
“都死了。”
便是這樣一句話,毫不留情就将我打入永不複生的地獄,使我四肢百骸頓間僵住。
我難以置信地瞪着大少爺,想從他臉上看出一點端倪來,心裏暗暗希望他是在騙我。可他的眼神就如冰封一般冷峻無情,直直告訴我,他說的都是真的——江璘和綠菡姑娘已經死了。
“怎……怎麽死的?”我艱難地開口,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不知何時開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大少爺面上不帶一點哀傷,冷漠道:“照大家的意思,是殉情。”
呵,殉情?如何死的還重要嗎,左右不過是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地步罷了。
“孩子呢?”孩子還活着嗎?
“生下來了。”他說。
我問:“現在孩子在哪兒?”
大少爺終于挑了挑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說:“阿柴,別擔心。孩子自然是由他祖母親自養着了。你也知道,這孩子從母胎裏出來便帶着病,你說他祖母不親自養着怎麽能放心呢?”
我心中難忍驚愕,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大少爺。
從母胎出來帶着病?那不是我曾經在群芳樓用來脫身的借口嗎?現今竟然成了大少爺借刀殺人的手筆?
都是我作的孽。
我再也忍不住苦澀一笑,頹然滑落到地上。
“你還想問什麽?”大少爺居高臨下看着我。
我搖搖頭,呆呆坐在地上,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