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厮難當
我從廚房打雜小厮榮升為大少爺頭一號貼身心腹,回到他身邊伺候。底下的人有羨慕的,有妒忌的,可是誰都不敢像從前那樣再在我耳邊說些什麽。
我在文園走動的時候,偶爾遇到幾個下人來打聽大少爺的情況。看他們的樣子似乎都盼着大少爺病快點好,又隐隐盼着他慢點好,真是好不糾結。
這樣的氛圍,讓我一時間難以适應。畢竟前不久,文園還只有我和大少爺兩人,那日子多麽無拘無束,雖說不上逍遙,卻也自在。
我心裏明白,那些時日恐怕是一去不複返了,這麽一想,不知為何生出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這種空落落的感覺讓我很不适應,尤其是在文園呆得越久,這種感覺愈加強烈。
我想我得出去走走,反正大少爺身邊已經有人照顧了,我不在一小會兒,他應該也不會發覺。于是我便悄悄爬牆溜出去。
沒想到,這樣的舉動馬上就被大少爺發現了。我就納悶了,他又沒長着三頭六臂,怎麽消息就這麽靈通呢?
那天他在書房看書,我在旁邊給他扇風。
經過大半個月的調養,大少爺的身體恢複了不少了,除了臉上幾顆還沒有完全消去的紅印,身上幾乎看不出一絲重病過的痕跡。
我那些天經常溜出去,身子有點困乏,手持扇子給大少爺扇風。扇着扇着,一不小心就扇到了大少爺身上。直到扇子拍打了他幾下,才發覺。大少爺已經将書本放下,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知道自己又犯了大錯,連忙跪了下來。
大少爺倒沒生氣,莫名其妙問了一句:“找到了沒?”
我跪在地上,擡頭看他,還沒反應過來,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反問一句:“什麽?”
大少爺難得耐心地解釋:“松娘。找到了沒?”
我一下子精神了,被吓的。
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我悄悄溜出去是為了找松娘,也不知道他知道了多久。我內心震動猶如驚濤駭浪,最終只化為機械的搖頭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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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卻不見失望,緊接着問:“你找松娘做什麽?”
我當下愕然了。不就因為眼前這人想見到松娘,想知道她的生死嗎?
大少爺不相信我。
是的,我何曾做過值得他信任的事情?
過了半晌,我斂下所有的情緒,低頭,輕聲回答道:“想念松娘做的水粉湯圓了。”
房間裏一時間安靜下來,窗外忽然傳來幾聲鳥鳴,像極了從前文園只有我們二人時聽過的那幾聲。
良久,忽然傳來大少爺的一聲嘆息。他說:“那你繼續找吧。”
我聽見自己不辨悲喜的聲音回答着,“是。”
說着慢慢起身,繼續為大少爺扇風。
大少爺擡手,阻止我的動作,說:“下去休息吧。”
我退了出去,徑直走回自己的房間。直到躺在床上,才想起剛才退下的時候,大少爺似乎是說了一聲“小心身子”。
我當時并沒有回應。
現在再回想起來,又覺得那一句話恍惚是我的幻思,并不是真實的。
不管如何,我仍然外出尋找松娘,只不過總歸不像之前那麽用心了。大少爺不上心的樣子,已經告訴我答案了——我也許是在做着無用功。
果然。
大少爺病剛一痊愈,就帶着我往羅家跑。大夥兒一看,大少爺這次顯然沒有将心思放在報複下人一事上,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到了羅家,我看到了松娘。
一開始大少爺并沒有讓我見松娘的意思。他一進羅府,就跟羅家大舅進了房間說話。我不方便跟着,于是就在門外守着。
似乎是松娘知道我來了,說要見我,派人來通傳,大少爺才同意了。
至此,我才知道,原來松娘已經被羅家舅舅派的人找到了,現在就在羅家養傷。我望着大少爺的背影,想問一句,是什麽時候找到的。
好幾次話都到了嘴邊,最後還是沒有問出來。我心想,或許大少爺那次問話,就是給我的提醒。雖然他沒有明說。
這麽一想,心裏果然好受一點。
我只見了松娘一面,匆匆一小會兒。也不知道松娘是病是傷,似乎只能成天躺在床上,看起來身體狀況不太好。她像是枯萎了一般,話都說不完整,只拿兩只瘦得像窟窿的眼睛靜靜地望着我。
難以想象她遭了什麽罪。
我站在床沿邊,看着一下子蒼老了不少的松娘,突然有點難受,心裏堵堵的想說些什麽。可大少爺就站在我身邊,一臉嚴肅的盯着,吓得我也不敢多問,只簡單跟松娘問幾句好。
大少爺到羅家去,一來是看望松娘,二來是為了見羅家舅舅。
他見羅家舅舅的時間還要更多一些,兩人經常關了房門,在房間裏一呆就是大半天。一直到該回謝府的時辰了,大少爺才會開門出來。
除了羅府,大少爺去得最多的是群芳樓。
我作為貼身小跟班,自然也得跟着去。
也不知道羅家舅舅跟江老爺說了些什麽,反正病好以後,大少爺的行動沒再受到拘束,甚至連出入群芳樓這樣的地方,江老爺也不管。
倒是江夫人偶爾有些不滿,當面提點了大少爺幾次,可大少爺照樣嬉皮笑臉應付着,顯然是一點沒将江夫人的話放在心上。
江夫人後來也沒法子了,唉聲嘆氣一番,像是突然頓悟了,只對衆人說,罷了罷了,大少爺這孩子,是她從鬼門關跟閻王爺生生搶回來的。她也沒什麽要求了,只求他平平安安,眼下他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罷。
這般縱容。
于是大少爺往群芳樓跑得更勤。
文園的下人無一例外都羨慕我能跟在大少爺身邊出入群芳樓,說是豔福不淺。
其實他們都被騙了。大少爺的貼身小厮哪裏是這麽好當的。
就說幾年前那一次吧,大少爺說要獎勵我,把我帶去群芳樓。本以為是去喝花酒,誰知道——我險些名節不保。
現在他病好了,直接在群芳樓長期包了一個房間。旁人只看他變本加厲地流連花叢,卻不知他前腳進了群芳樓,後腳就從後門出去。
你問大少爺去的哪裏,實話告訴你,我也不知道。
房間裏經常只剩得我跟綠菡姑娘兩人,相顧無言。我倒是更加情願自己一個人呆着,也總好過和綠菡姑娘兩人這般不說話,尴尬地相處着。不過我也知道,這事怪不着綠菡姑娘,于是只好埋怨大少爺。
美女在懷,他不好好享受,愣是要往外跑。
被冷落了的綠菡姑娘倒覺得沒什麽,每次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偶爾做些針線刺繡,有時候興致來了,便抱起琵琶,彈彈小曲兒。
看她一臉安然自若,總是嘴角含笑的模樣,我漸漸也習慣了。
在群芳樓裏雖說過得有點無聊,可是不用幹活啊,總歸是比呆在江府強一點。況且大少爺發話了,只要我不出去,想幹什麽都可以。于是,我便大膽在房間裏睡懶覺,直睡得昏天暗地、不省人事。
綠菡姑娘直說是因為我身子差。
我辯解道,這也不能怪我,入秋之後,人難免覺得倦乏,更何況,綠菡姑娘彈的曲子也太催人入眠了。
有一次,我又在群芳樓睡了一個下午。
大少爺回來得早,也不叫醒我,竟然在房間裏坐着等我。到了傍晚,我從床上迷迷糊糊醒來時,房間裏已不見綠菡姑娘蹤影,只有大少爺一人坐在茶桌邊,一動不動地盯着我看。
我的乖乖哦,直給我吓出一身冷汗來。
也不知道大少爺等了我多久。
我問大少爺,怎麽不叫醒我。
大少爺沒有回答,看我醒來了,只招呼一句就帶着我回江府了。
那次過後,我也不太敢在群芳樓睡懶覺了,改用讀書來打發時間。這樣一來,就得麻煩大少爺借我幾本書了。我把想法告訴大少爺,他聽了我的話也沒說什麽,也不知道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只是從第二天開始,時不時會有幾本新書出現在群芳樓的房間裏。
就這樣,我落下許多的功課也慢慢跟了上來,又可以幫大少爺應付書塾先生布置下來的課業了。
悠閑日子一過,轉眼就到了年底。
江府有年前到東邊的天明寺祈福的傳統。
江家一家之主江老爺卻是不去,只由江夫人帶着衆人一同前往天明寺,在寺中吃齋念佛四五天,這場祈福才算了事。
我去廚房給大少爺做水粉湯圓,聽廚房的人閑聊。
他們說,這一傳統是從過世的原配夫人羅氏開始有的,現在的江夫人蔣氏也繼承了下來。過世的原配夫人羅氏當年祈福是為了江家的血脈,現在的江夫人蔣氏祈福也是為了江家的血脈——江祺大少爺。
誰也不知道每年年底的祈福到底起作用沒有,反正江府還是一年年這般過着,倒是因着每年祈福的名頭,不斷提醒衆人——大少爺曾是煞星這一事情。
一個曾被挂上不祥名號的人,但凡身邊出現什麽不幸的事情,罪名都得先安到他頭上來。并且——
這樣的罪名恐怕是無法徹底洗清的。
大少爺本人卻是一點都不在意,居然高高興興地叫我收拾東西。
我一直在江府裏呆着,沒出過遠門,此番之行雖說沒遠到哪裏去,但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可以出去走走,大少爺還願意帶着我去,我心裏還是頗為高興的。不過這樣的高興,因着摸不準大少爺的心思,也不敢太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