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放下
平穩太久的心跳, 在這一刻突然劇烈跳動起來,衛婵沅縮回手,開始收拾棋盤。
“阿沅,我要去北狄談判了, 很快就走。”
收拾棋盤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殿下一路……”
“你陪我去好嗎?”陳逾白打斷了她的話, 柔聲問着。
衛婵沅不說話,只是收拾棋盤, 當最後一枚棋子放入棋婁, 她擡眸輕笑,“殿下一路順風。”
文芯适時的進來,“殿下,娘子, 晚膳已備好, 是在房中用還是在小亭中?”
天氣漸暖後, 衛婵沅總是喜歡在小亭子裏用膳。
“就在這裏吧。”陳逾白道,下意識的他想要被包圍的空間,這段時間, 他有太多的話沒有說。
布好了菜, 陳逾白道:“你們都下去吧, 沒有吩咐都不要進來。”
文芯遲疑了,她有點擔心太子會強迫自家娘子些什麽。
常祿拽了拽文芯的衣角,将她拉了出去。
“你難道不想兩個人回到新春那時候嗎?”
文芯不說話,只是擔憂的看着房內。常祿安慰,“放心吧,殿下将太子妃看的比自己還重,他就是傷害自己也絕對不會傷害太子妃的。”
本來坐在對面的陳逾白起身來到衛婵沅身邊, “跟我去吧,帝都夏日炎熱,聽聞北狄此時依然涼爽,還有一處地界四季冰雪,我想帶你去瞧瞧。”
衛婵沅夾了一塊魚肉放在陳逾白碗中,“我餓了,殿下,我們先用膳吧。”
陳逾白将魚肉放進口中,繼續說道:“闵行舟會一起去,英姑肯定也會一起去,一路上你們可以作伴不會覺得無聊煩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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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很怪,想躲着他還想見她。衛婵沅不說話自顧的吃着飯。
“好吧,阿沅,我實話實說,我不放心将你一個人留在這裏,若是再發生上次被困的事情,而我遠在北狄回不來又該如何?将你帶在身邊是最安全的了,我不想懸着一顆心将你留在這裏,而我卻離得那麽遠。”
衛婵沅拿着筷子的手頓了一下。他确實很用心,人的心都不是石頭做的,這麽些日子以來,她已經感受到了。
不知是由于時間的推移,還是因為薛豹已被處死,她的傷痛已經沒有那麽明顯了。或者說,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眼前這個人用最大的耐心一點一點想盡辦法治愈着她。
其實不懷念衛若書的時候,她還是向往着溫馨美好的。
放下了筷子,點了點頭,“好。”
在想還有什麽辦法能說服的陳逾白突然聽到這個字,先是不可置信的停頓了下來,然後嘴角猛然就扯了起來,高興的一雙手不知道要放在哪裏,大聲喊道:“常祿!”
“殿下。”
“北邊寒冷,明日你讓尚衣局來給太子妃新作幾身衣服,還有鬥篷和披風和大氅也要多準備幾套。對了,去太醫院多拿些藥材,以備不時只需,還有,不知道北狄那邊的食物太子妃吃不吃的習慣,都多準備一些食材……”
常祿一聽就知道了,馬上說“是”。
衛婵沅聽着陳逾白喋喋不休的說着,倒和平日裏稍顯嚴肅的太子有所不同,嘴角不自覺的就翹了起來。
“殿下,我沒那麽嬌弱的,入鄉随俗就好。”
這句話說出來,陳逾白簡直高興的要跳起來,他怔怔的看着衛婵沅,這是多久以來,阿沅肯正常和自己說話了,終于是功夫不負苦心人了嗎。
他有些許激動,險些笑出淚來,背過身去,遏制住情緒,又回轉身吩咐常祿,“準備行裝這幾日,你多來清心殿問問太子妃,下去吧。”
常祿心中也高興,面帶笑意的退了下去。
“阿沅,謝謝你。”陳逾白拉着衛婵沅的手,“你能答應,我真的太高興了。”
看着眼前人的樣子,衛婵沅久違的放下了所有防衛,原來暫時忘記心裏的傷痛,可以這樣的輕松。
她想自己不是忘了,只是将它塵封了起來。
用完膳,陳逾白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沒有說留下。
衛婵沅躺在床上,思緒萬千,她知道所有的事情無法重演,時間再也回不去衛若書失蹤的那天,懊悔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其實,一直以來,她都沒有在恨陳逾白,而是在恨自己,為什麽重生了,還是沒能避免這件事情的發生,她想到衛若書冰冷的軀體,就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溫暖。
睡意漸濃,眼皮沉了下來,
“小妹。”
她緩緩睜眼,尋着聲音看去,衛若書站在窗邊,一身雪白衣衫,對她笑着。
衛婵沅下床踉跄着走了過去,伸手撫上他的臉龐,“二哥,我好想你,你終于回來了。”
“小妹,我很擔心你。”衛若書摸摸她的頭頂,“你瘦了,如果是因為我,我會生氣的哦。”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衛婵沅說着眼淚就流了下來,“是我以為你沒事了,沒有理會無言大師說的話,二哥,現在的你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但是看到你過的這麽辛苦,我很難過。阿沅,你聽我說,我從來沒有埋怨過你,也沒有怪罪過太子殿下,我只希望你能幸福,如果因為我,你過的不幸福,我會傷心的。”
衛婵沅只是一個勁的流眼淚,衛若書輕撫着她的背,“小妹,你放下我吧,我不願意被你這樣記着,我希望你想起我的時候是那個在黃粱寺山陪你買香包,在浔州一起經歷生死的二哥,而不是在你心裏早已血肉模糊的我。小妹,就讓我走的安心一點吧。”
衛婵沅早已泣不成聲,“你別走,二哥,你別走,我聽話,我只記得同你那些美好的事,我會過的幸福,你別走,求你了。”
衛若書的聲音很溫柔,“別哭,在我心裏,你們都沒有錯,別用過去的事情懲罰現在的自己,好好珍惜眼前人,不要讓他成為第二個你想見而不得的人,我該走了。”
衛婵沅死死拽着衛若書的衣衫,卻發現一點也抓不住,懷抱着她的人卻後退一步,和她拉開了距離,身影慢慢消失在了黑夜中。
“二哥!”
猛然睜開眼,衛婵沅只看到了空蕩蕩的房間,原來是做夢了。她看向剛才衛若書站立的窗戶位置,眼淚不停的流下來。二哥是來和他告別的嗎?那些話她每個字每個字都記得那麽清晰,她的二哥沒有責怪她,只希望她幸福。
心裏的傷痕在這一刻漸漸結了痂,雖然殘留着痛楚,但卻不似那時鮮血淋淋,傷疤依然存在,卻也終究成為了舊傷,她想,只要別碰,應該不會那麽疼了。
她應該再也等不到她的二哥了。
眼淚不停的往下流,就像是要把所有的思念都流走才罷休。
她喊着“二哥”起身來到窗前,想要抓住一些衛若書的痕跡,卻看見窗外站着一個人。
一襲玄色的長袍,望着天上的明月。
是陳逾白。
他站在這裏多久了?是不是時常站在她的窗下?衛婵沅心裏流過暖流,是二哥的指引嗎?讓她知道這個男人究竟有多用心,多在乎自己嗎?
只見陳逾白從袖筒裏拿出一片柳葉摩擦着,又仔細的放回袖中,站了一會後,邁着沉重的步伐轉身離去。
衛婵沅在他離開後,推門而出,呆呆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又回頭看了一眼窗戶邊衛若書剛才出現的地方,心裏那兩個互相對峙的聲音在這一刻破碎了。
她知道已經有什麽悄然發生了變化。
心裏平靜了很多,又重新回到床上,閉上了眼睛,她想,明天将會不同了。
第二日一起床,她就裝扮起來,好久沒回衛府了,是應該回去看看了。
但是應該先知會一聲陳逾白。
緩步走出了清心殿,看着殿外那兩株未開的紅梅樹,似乎是自從綻放正豔麗的時候她就再也沒走出過清心殿了,如今已經入夏,好幾個月過去了,物非人亦非。
當何六安看見衛婵沅向正殿走來時,他以為自己看錯了,使勁的揉了揉眼睛,最後确認自己沒有看錯後,飛步跑過來。
“太子妃,太子還未下朝。”
衛婵沅淡笑,“無妨,我等一會。”
她迎着議政殿的方向,一動不動的站立着,春風吹過,裙角發絲翩翩而起,朝陽照耀在臉龐上,溫暖并不炙熱。深深呼上一口氣将心裏的濁氣都吐了出來,又深深吸上一口氣,想要把這清晨新鮮的氣息都納入心中。
遠遠的一個人漸入眼底。
起初那人先是停了一下腳步,然後越走越快,最後飛奔而來,站定在她面前。
“阿沅,你怎麽會來?”
衛婵沅福禮,“殿下,今日我想回趟衛府,可否允準?”
“好,好。常祿,快去備車,在準備一些禮物,我要陪太子妃回衛府。”陳逾白雙手扶着衛婵沅的肩膀,“等久了嗎?先回正殿喝口熱茶。”
“今日我想自己回府,殿下不用相陪。”
陳逾白怔了一下,但很快說道:“好,阿沅說如何就如何。”
這次衛婵沅回府并沒提前告知,卻不曾想爹爹和大哥都在。
衛瑞陽聽到通傳疾步趕到前院,看見三月未見的女兒,無語凝噎,拉着她瞧了又瞧,卻仍舊說不出一句話來。
衛若謙和馮婉瑜站在旁邊也是紅了眼眶,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還是衛婵沅先說了話,“我縫制了好些嬰孩的衣服鞋帽,爹爹再過幾個月你就要當爺爺了。”
又看向一旁的衛若謙和馮婉瑜,“大哥,你就要當爹了,婉瑜,真是辛苦你了。”
“是呀,小妹,我們別站着了,婉瑜會累的。”
衛婵沅調侃,“大哥,你可真是寵大嫂。”說着就往前廳走去。
團圓飯上,所有人都可以避開不談有關衛若書的任何事情,圍繞着要出生的嬰孩說個不停,歡聲笑語不斷,好幾個月沒有熱鬧的衛府終于熱鬧了起來。
衛婵沅真的很感謝馮婉瑜,是這個未出生的孩子給他們帶來了新生命的希望。
一頓飯快結束時,衛婵沅說道:“爹爹,大哥大嫂,今日我是來辭行的,不日就将啓程,同太子殿下去北狄,山高路遠,這一去少則月餘,多則,恐怕就看不到小外甥出生了。”
“為父知道。”衛瑞陽語重心長,“女兒,殿下待你如何為父看在眼裏,有時候人可以自私一些,這樣才能活得不那麽沉重,有些東西本就不該你來背負,是時候放下了。”
二哥讓她放下,爹爹讓她放下,家人的關懷和釋懷,果然是減輕傷痛的最好良藥。
五天後,去往北狄的車架從東宮啓程,颠簸行駛了十多天終于來到了北地的根石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