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幼時
陳逾白帶了何六安一同去容貴妃處。
容貴妃見跟着的不是常祿, 是個侍衛有點疑惑,本來在宮中主子身旁跟着太監視為平常,侍衛出宮才會相伴左右。
而且太子的氣色看起來很陰沉。她和薛保賢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明白對方看出了今日太子絕不是平常的用膳。
“逾白, 一聽說你要來, 我就讓小廚房做了你愛吃的菜, 茶也是你愛喝的雀舌。”容貴妃給陳逾白夾了菜放在碗中。
“多謝母妃,今日孩兒來, 是有事要說。”又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薛保賢, “既然舅父也在,那就再好不過了。”
兩人一聽這話都緊張了起來。容貴妃夾菜的手停在半空,“是什麽事,聽太子的語氣似乎并不太好。”
“還請母妃屏退左右。”
容貴妃哪裏還有心情吃飯, 放下筷子揮揮手, 伺候的宮女太監都退了下去。
何六安仔細的關上了殿門。
陳逾白伸手, 何六安從懷中掏出一份卷宗放在了他手中。
“母妃和舅父看看這裏面的內容吧。”
薛保賢起身接過來,打開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天旋地轉,還是假裝鎮定的看完了整個卷宗, 他驚訝于陳逾白把浔州貪墨案的始末調查的如此清晰, 不但拿到了前浔州縣令妻子和薛家在浔州負責人的口供, 還查清楚了銀兩的藏匿之處。
他顫顫巍巍的将卷宗遞給容貴妃。
容貴妃一看薛保賢的神情,就知道事情不妙。
當看完後,若不是陳逾白還在,她就要當場罵薛保賢了,此時她只能瞪着眼睛看薛保賢,其中的責怪明顯。
“這是禮物。”陳逾白說道,“這件事幸而是孩兒我查到, 若是旁人,現在薛豹恐怕已經被壓入大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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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保賢趕忙說道:“小兒不知天高地厚,做了這等事,我竟然全然不知,還要多謝太子。”說着就想将卷宗揣進懷裏。
不等陳逾白吩咐,何六安就先一步拿走了薛保賢手中的卷宗。
“舅父,這份卷宗還是放在我這裏比較好。”陳逾白笑着給薛保賢夾了菜,“只是今後還請表哥收斂一些,以免惹出什麽大亂子,到時候我可就保不住他了。”
“豹兒也真是的,明日讓他進宮裏來,我一定好好說說他。”容貴妃也趕忙說道。
“這份卷宗放在我這裏,母妃和舅父放心,我會好好的安放。”
言下之意就是不會給他們的,但也不會交給皇帝,但這份卷宗讓兩人如鲠在喉,十分難受,卻沒有任何辦法。
陳逾白很滿意兩人的态度,他早就知道,青陽候就薛豹一個獨子,從小就放縱,他是不得不妥協的。
心情突然大好,他為容貴妃布了幾道菜,“母妃,這是你最喜歡吃的白灼蝦,孩兒替你剝。”
又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和諧場景。但三個人都清楚,有什麽在他們心中已經不一樣了。
那個小男孩已經長大了,查到了連兵部尚書和刑部侍郎都沒有查到的案子。
容貴妃試探着問道:“逾白,你最近好久沒去玲玉那了吧?母妃能否問一句,你是不是對玲玉膩了。”
“母妃說的是哪裏的話,我從來就沒對玲玉膩過。”确實,不曾新鮮過,又怎麽談得上膩呢?
“那就好,玲玉對你可是真心一片,你可不能辜負了玲玉呀。”
陳逾白卻突然停下了剝蝦的手,看着容貴妃說道:“汐月和阿沅對我也是一片真心。”
薛保賢捏了捏拳頭,又松了一下,“太子妃和婁側妃确實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但論真心,玲玉絕對比她們更甚,老臣不求玲玉獨寵,只求太子能時不時去走動走動,小女對殿下用情至深,老臣看着實在不忍。”
作為父親,薛保賢雖用心卻不稱職,只懂得對兩個孩子溺愛,教會了他們琴棋詩畫,卻沒有教會他們穩重的品行,不過看在他對女兒的一番舔犢之情,陳逾白的語氣緩和了不少,“舅父說的是,逾白謹記在心了。”
薛保賢面上的表情這才松了一松,但他卻意識到了一個問題,自己如今被陳逾白拿捏的死死的,兒子的卷宗在他手中,女兒是他的側妃,每天都期盼他的寵愛。
“老臣吃好了,府中還有事務處理,就先告辭了。”
“舅父慢走。”
薛保賢走了之後,容貴妃又罵了好半天薛豹,陳逾白只是安靜的聽着,不發表任何話語,最後緩緩站起身來,恭敬行禮,“母妃今日的飯菜很合孩兒的胃口,父皇還交辦了政務,孩兒先告辭了。”
容貴妃看着滿滿一桌子菜,吃了大半個時辰,卻沒動幾筷子,心中委實憋屈了好一陣。
她細細想了想,逾白是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強的能力,可以查到浔州貪墨案的始末,他身邊的那個侍衛又是怎麽回事?之前為何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呢。他究竟還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底牌?
孩子大了,翅膀長硬了,想要脫離掌控了。但這又如何,自己畢竟還是太子養母。
養母,容貴妃嘆一口氣,她多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如果剛才同自己用膳的是親子,還能是那樣的場景嗎?轉頭看見銅鏡裏妝容精致但已看出年紀的面容,不禁摸摸自己面頰自言自語,“老了。孩子,這輩子別想了。”
走在宮道上,陳逾白心情不錯,這是多久了,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愉悅過。
自親母薨逝後,他就一直戰戰兢兢的生活在這個勾心鬥角,沒有硝煙卻争鬥不休的後宮中,曾經的自己讀書讀累了可以趴在母親的腿上撒嬌,騎馬射箭練習累了可以撲進母親的懷中耍賴不去,母親總是做了他最喜歡吃的桂花糕等着他讀書練武回來,一碗梅子水一盤母親親手做的桂花糕,他覺得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了。
母親薨逝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那份想念的心情不斷撕扯着他,讓他疼痛讓他思念。
後來,他成為了容貴妃的孩子,他也曾試着将她當做母親,在讀書累了之後想撒嬌,但那人卻嫌棄的躲開,說着什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貴為太子不過讀幾個時辰書不應該覺得累;他也曾騎馬受傷,想要那人安慰的懷抱,但那人卻說他笨,都這麽大了,騎馬還會摔下來。
他的心越來越硬,他漸漸懂得了如何會讓人開心,怎麽做會得到表揚。累了不告訴別人,受傷了他就獨自上藥,渾身的傷口,他都隐藏了起來。
後來,他終于明白了,那人沒有真的愛過自己,他也曾試着将她當做母親一樣去愛,但那人只把自己當做鞏固地位和争權奪利的籌碼。
裝好兒子,裝懂事聽話的好兒子自那以後就成為了他的日常,而今日,他終于不用再裝了。因為他明白不只是因為自己手中握着她們的把柄,還因為即使他們從此看不慣自己,也沒辦法除掉自己,因為她只有自己這一個養子,只有自己這一個可以與皇後對抗的棋子。
“常祿。”語氣舒緩,卻透着些悲傷。
“殿下。”
“我想吃桂花糕,我想喝桂花釀。”全帝都桂花酒釀的最好的女子就在他的東宮,可是他卻不敢去見,他不知道她又會說出什麽樣的話傷自己,那顆心呀,什麽時候才會相信自己。
一杯接着一杯的桂花酒灌入肚中,陳逾白迷糊起來,仗着酒勁,他跌跌撞撞往清心殿走去。
天空洋洋灑灑飄起了雪花,常祿跟在身後,心裏忐忑不已,他在想要不要把整個清心殿的宮人都趕出去,好讓兩個人不論是吵架還是談情都可以毫無顧忌,随心所欲。
誰知到了清心殿門口,陳逾白望着那已盛開的臘梅站定,看了許久。
“你說,這臘梅紅的像不像血?”
摘下一朵臘梅放在手心,飄灑的雪落在了臘梅上,蓋在了臘梅的花瓣上。
陳逾白猛然心驚,像被燙了手一般扔掉了臘梅花。他想到了前世的那個場景,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若隐若現的紅,那紅是阿沅已經被凍了三天三夜的軀體,她穿着火紅的嫁衣,死在白皚皚的雪中。
三步并作兩步走進了清心殿,急匆匆的推開衛婵沅寝殿的門,看見還沒入睡的衛婵沅正坐在燭火下縫制着什麽。
二話不說,緊緊的抱住眼前的人,鼻頭一下子就酸了,眼眶浸出淚來。
“阿沅,見到你真好。”
常祿細心的關上殿門,回頭看見一衆宮女太監目瞪口呆的守在門口。
剛才太子那個樣子,讓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進了太子妃的寝殿。
文芯急匆匆趕過來,想闖進去,在她心裏,陳逾白肯定發了什麽瘋,說不定會傷害到自家娘子。
常祿擋住文芯,“殿下只是累了,想在此處歇息。”
文芯不相信,擋開常祿的手,就要往裏沖,常祿一把拽住她,“你聽,裏面可有争吵?”
文芯平靜下來,細細聽去,果然安安靜靜。
“讓清心殿的人都去歇息吧,今晚我守在此處就好。”常祿吩咐。
衆人退下,文芯不放心的守在門口,“我也要守在此處。”
常祿笑笑,“文芯姑娘能在這寒夜中相伴,我很榮幸。”
他知道文芯是忠仆,就同自己一樣,喜着主子的喜,哀着主子的哀,他們是一類人。
衛婵沅真的懵了,手中拿着的針線停在半空,她感覺到了很濃的酒氣。
“殿下,你醉了。”她動了動身子,想将針線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陳逾白抱得更緊了一些,“阿沅,你好香。”